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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紅綢滿階,人聲鼎沸。 可我心裡,只覺得那扇門,重得像隔開了兩個世界。 我記得自己答應過,無論在哪裡,都要守住一縷光。 所以我跨出了那一步,沒回頭。」
許瑤光十六歲那年,嫁入京中名門崔家。
春日的陽光本是和煦的,透過轎簾的紅紗,卻篩成了一片令人心慌的緋色。她端坐轎中,嫁衣上用金線繡出的鳳羽,隨著轎子的起伏微微顫動,像要振翅飛去。指尖藏在袖中,早已冰涼。
外頭的鼓樂與人聲,像是隔著一層水傳來,模糊而喧囂。
「新婦是雲郡許家的嫡長女,聽說不僅是個美人,更是個才女。」 「崔家二郎也是人中龍鳳,年紀輕輕便入了翰林院,這門親事,真是錦上添花……」
那些稱頌與豔羨,於她而言,不過是風過耳,無處可依。她想起離家前,母親含淚替她理著鬢角,囑咐的是「到了夫家,要收斂心性,以夫為天」。可父親在書房對她說的,卻是「瑤光,無論身在何處,莫要忘了妳心裡的那片天光」。
兩句話,像是她未來人生的兩條路。
花轎落地,喜娘高亢的唱喏聲刺破了那層朦朧。轎簾掀開的瞬間,光與聲浪一同湧入。她由人攙扶著,踩上紅氈,抬眼望去——那座聞名京城的崔府,朱漆大門上懸著「百年望族」的匾額,在日光下,竟像一張吞噬光影的巨口。
她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的微顫壓下。 「進了這門,我便是崔許氏。但我許瑤光,該守的、該做的,終究不會忘。」
拜堂時,滿目的紅燭與繚繞的香煙,將一切都薰染得不真切。她隨著禮生的唱喏起身、下拜,動作標準得像一尊精緻的偶人。恍惚間,她彷彿看見了兒時的自己,在庭院裡對著星空許願——「願我,能成為照亮一隅的光。」
如今,身在這金碧輝煌的廳堂,受著百人觀禮,她卻覺得,自己才是最需要光的那個人。
新婚夜,龍鳳燭的燭淚積了厚厚一層,更深露重,崔廷瑜才帶著一身微涼的酒氣,回到房中。
他已換下了繁複的禮服,只著一身淡青色常服,許是飲了酒,平日裡溫潤的眉眼添了幾分疏懶的疲色。他沒有急著上前,只是站在燭火下,靜靜地打量著端坐床沿的她。那目光,不像在看自己的妻子,更像在審視一件精美卻陌生的器物。
「夫人久等了。」他終於開口,聲音溫和,卻聽不出一絲新婚的喜悅,「我是廷瑜,往後……多承照料。」
瑤光起身,斂衽為禮,寬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她垂著眼,輕聲答道:「妾……瑤光,見過夫君。能侍奉夫君,是瑤光的福氣。」
她刻意點出自己的名字,像是在這全然陌生的歸屬中,為自己留下一點小小的印記。
他「嗯」了一聲,上前執起桌上的合巹杯,遞了一杯給她。瑤光接過,與他交臂飲盡。那溫熱的酒液滑入喉中,卻暖不了早已冰透的四肢。
那一夜,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同榻而眠,心卻隔著銀河。燈火雖明,卻只映出彼此沉默的影子。
新婦入門,頭幾日總在應酬中度過。
在正堂敬茶時,婆母崔夫人拉著她的手,笑得和煦:「許家的姑娘,果然溫雅得體,知書達禮。不像我們這些武將人家出身的,粗枝大葉慣了。往後這內院的風雅事,便要多靠妳了。」
話是褒獎,卻也劃開了界線,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許。
其餘的女眷,無論是嫡是庶,面上都堆著笑,眼神裡的打量卻毫不掩飾。瑤光路過迴廊,甚至能聽見小丫鬟們的竊竊私語:「……看著是個溫順的,也不知手段如何,能不能鎮住這院子裡的人……」
這座宅子,像一張巨大而精密的網,她初來乍到,已感覺到無數看不見的絲線纏上了手足。她日日小心周旋,恭謹待人,言行舉止,皆如尺規量過一般精準。
她看著高牆隔開的四方天空,心底的聲音愈發清晰: 「這宅子很深,但我心不能隨之深。能照亮多少,是多少。」
一晚,她夢見自己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孩,赤腳在故鄉的溪邊追逐月影。溪水冰涼,映出一張張模糊的臉,有親人的,有夫君的,有宅子裡那些含笑的女眷。 風起時,水面碎成千片光。她聽見有人在遠方輕喚她的乳名: 「阿瑤,別怕。」
她猛然回頭,卻只是從夢中驚醒。 眼前是夫家雕花的窗格,窗外,一輪清冷的孤月。
【章尾心語】
ns216.73.216.124da2「成了崔家人,我終於明白,女子的名字,是在拜堂時便輕輕捨了。 但那縷光,我還捧在手心裡,未曾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