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能偵察I：記憶殘痕 - 11. 未明之兆

「等我一下，我先換件衣服。」

尤爾回到房間，先是回頭看了眼房門，確認約翰沒有跟進來，這才拉開衣櫃，在層層衣物底下取出一個小鐵盒。

鐵盒裡，是一條項鍊和一隻黑色手錶。手錶除了樣式外，就連印在錶帶上形似東方符紋的暗紅圖騰，也都與克里斯的手錶一模一樣，但皸裂破洞的錶面與停止跳動的秒針，顯然是已經嚴重毀壞，無法再用。

一年半前，他被發現暈倒在曼哈頓海港岸邊。送醫急救後，醒來已失去全部記憶，也沒有任何身份證明文件。全身上下除了衣物，就只剩下這兩樣東西。幸好項鍊背後刻著一個英文名：「Yule」，從此「尤爾」就成了他的名字。

後來生活穩定了，他就取下項鍊，連同手錶一起收了起來。

「寶貝，好了嗎？」

思緒被房外的詢問聲打斷。尤爾趕緊應了一聲：「快好了！」就將黑晊世的名片放進鐵盒，正要再藏起來。

卻不料——半掩的門被推開，約翰走了進來。

「怎麼了？吃個飯而已……」約翰話語一頓，望見尤爾手中的鐵盒，不由一怔。

尤爾尷尬極了，趕緊將鐵盒扔回衣櫃，欲蓋彌彰地要推著約翰出門，「算了，不知道要換哪件。不換了，走吧走吧。」

約翰無奈握住尤爾推拉的手，說：「剛才那兩個人不是走錯門吧。」

「呃，我……」尤爾臉頰一紅，繼續硬著頭皮說：「我真的不認識他們。」

約翰嘆了口氣，「但他們認識你，對吧？」

先前見尤爾似乎沒想理會那兩個人，他就體貼地不去戳破，但方才既然撞見對方似乎在睹物思——別的男人？這下要讓他再裝看不見，也太對不起他身為合法伴侶的尊嚴了。

尤爾低下頭，不敢面對約翰的目光。

「傻瓜，」約翰輕輕捏了捏尤爾發燙的耳朵，「想說就什麼就說。對我，你不必有任何隱瞞。」

「約翰。」尤爾十分感動。

約翰再嘆口氣，滿目憐愛，「畢竟你什麼事都寫在臉上，想瞞也瞞不住。」

感動瞬間消失，尤爾惱羞成怒地鼓起臉頰，抬手搥了下約翰的胸膛，隨即又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約翰也失笑地摟住他，「好了，寶貝，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尤爾頓了一下，就頹下肩膀，也不知該怎麼解釋，畢竟這牽扯到他極欲隱瞞的秘密。他思來想去，最後只能避重就輕地說了下事情經過，全程不提特殊能力或任務之類的字眼。

「一起生活很久，就像家人？發生意外失散？」約翰皺起眉頭，進一步問：「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在做什麼的？是怎麼打聽到你的下落？又是怎麼失散的？當初有報警嗎？打聽到你後，有聯繫任何正規機構協助認親嗎？」

「啊？」尤爾傻了。他當時只顧著抗拒過去，根本沒想過這些細節，甚至也來不及進一步瞭解，就趁約翰回來時藉口把人趕走。此刻被這麼一問，還真是一問三不知。

望著尤爾茫然的神情，約翰不由揉了揉眉心，慶幸自己今天提早回家，「一般失蹤人口的尋親是有正式程序的，需要DNA比對、身份證明和官方機構介入。如果他們真是你的親人或朋友，至少也該提供點具體的證明吧？比如照片之類的。」

「呃……」尤爾心虛地飄了下目光，「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個有著東方符紋的奇特手錶算不算是證明。

約翰搖了搖頭，一副拿這個小笨蛋沒輒的樣子，「什麼都不知道，你就讓他們進來家裡？要是他們對你有什麼企圖呢？利用你的失憶把你騙走拐賣，那怎麼辦？」

尤爾抿了下嘴唇，心裡是懊惱得要命，但仍想辯解一下，「他們……看起來也不像是壞人……」

雖然有一個長得特別高壯兇殘。

「而且說是有關於我的事要談，我也不好直接關門不理啊。」尤爾垮著小臉，越說越小聲：「何況我除了你，就什麼都沒有……他們能對我有什麼企圖？」

那句「除了你，就什麼都沒有」徹底取悅了約翰。他捧起尤爾的臉，狠狠親了一口，柔聲說：「怎麼可能沒有？你這麼可愛單純，我每天都怕有人上門要搶走你。」

突如其然的甜言蜜語，讓尤爾小臉炸紅。他沒好氣地戳了下約翰，心裡那根不安緊繃的弦也終於微微一鬆。「對不起嘛，反正我也拒絕他們了，以後應該不會再碰面了。」

沒想到尤爾會如此果決，約翰眸色一深，終於提出心底最想知道的疑惑：「為什麼？好不容易看到了一點希望，你不想尋找自己的過去嗎？」

這一年多來，他曾試探了幾次，發現尤爾對過去的事始終態度消極，便不再介入，但今日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讓尤爾表現如此反常，就讓他不得不多問幾句。

尤爾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上來了。

這又是個會不小心曝光秘密的問題！

他躊躇了會，也不知能怎麼回答，索性耍賴般地胡說一通：「反正就不想知道！記不起來的事情，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麼用？搞不好……搞不好都是不好的事，才想忘記呢？」

約翰笑了下，眼底的思緒更深了，「好，忘記就忘記。我的寶貝這麼好，我也怕有人自稱是你過去的舊情人，要把你帶走呢。」

尤爾一愣。

……舊情人？

「轟」的一聲，腦袋像被投下一顆炸雷，炸出一堆凌亂的碎片。每個碎片中，都似乎隱隱映照出一個人的臉——那個壓抑著哀傷注視自己的男人。

不、不會吧？

想起黑晊世的那雙眼，尤爾心裡又沒由來地慌了。他漲紅著臉，努力不讓約翰看出異樣，強行轉移話題，「唉唷，不要再說這個了，我好餓啊，快餓死了！」

這個任性的耍賴小貓啊。

又一次無奈地搖了搖頭，約翰失笑地將尤爾摟進懷裡，落下一個綿長的吻。

腦海中屬於另一個人的碎片，再次被迷霧洗刷而去。

尤爾沉浸在這份溫柔中，越加眷戀此刻所擁有的幸福。這一切的美好都是約翰給予的，若沒有約翰，他恐怕早就被孤寂與不安擊敗，甚至在那場暴風雪夜裡被亡魂折磨至死。

所以，他絕不能讓未知的過去破壞現在的生活！

一吻結束，他睜開眼，癡戀地凝視約翰，說出未曾傾訴的話語：「我愛你，約翰。」

約翰愣了下，隨即動容地笑了，「我也愛你，我的寶貝。」

又一記輕吻，落在尤爾的額頭。他眼眸微垂，餘光瞥向藏著鐵盒的衣櫃，閃過一道思緒。

就在這時，他發現衣櫃上多出一個青銅雕像，不由抬頭看個仔細。

尤爾沿著他的視線望去，這才想起來今天逛街的收穫，「漂亮吧？我剛買的。」

約翰微微瞇了下眼，「漂亮。在哪買的？」

「是十九街的一家二手古董店，老闆人很好，還給我打折……」尤爾興致勃勃地說起經過，說到一半，見約翰似乎盯著雕像若有所思，便問：「怎麼了？」

約翰回過神，笑道：「沒什麼，以前好像也有過一個，後來搬家不知丟哪了。」

「喔。」尤爾偏了下頭，「老闆說是去旅行時買的……我忘了她說是哪裡。」

約翰揉了揉他的頭毛，「走吧，去吃飯了。」

這類雕像比比皆是，偶爾撞造型了也不足為奇——至少絕不會稀奇到要讓自己餓肚子。

「嗯！」

總算熬過一關，尤爾心情一鬆，就餓得飢腸轆轆，恨不得立刻埋在美食堆裡大開吃戒。

就在他轉過身，要往房外走去時，忽然一陣暈眩襲來。胸口像被什麼壓住一樣悶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身子也跟著一軟，往地上跌去。

幸好約翰眼明手快，趕緊扶住他，「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太餓......頭暈。」尤爾勉強擠出一絲慘白的笑容，無力地靠在約翰胸前休息，等待這近來愈發頻繁的暈眩緩緩退去。他感覺心臟像被無形的手緊緊握住，每一次搏動都帶著細微的刺痛。

大概是太久沒運動了吧。

他在恍惚的意識中安慰著自己。

約翰抱著懷裡的人，指尖緩緩滑過尤爾蒼白如紙的冰冷臉頰，揚起一抹充滿憐愛的溫柔微笑，「沒事就好。」

櫃子上，女神雕像的雙眼閃過一道幽藍微光，銳利而冰冷，彷彿正在注視著這一切，轉瞬又歸於沉寂，無人察覺。

＊

市區的一間飯店裡，一名身形瘦小的邋遢青年，戴著幾乎遮住半張臉的黑色大墨鏡，窩在角落喃喃自語地研究一塊電板，渾身散發著猥瑣的陰暗宅氣，讓這理應寬敞明亮的高級雙人房顯得黯淡許多。

床上，一隻小白狐正蜷成一團在打盹。忽然，牠動了動耳尖，抬頭望向緊閉的房門，不多時，便見兩個人推門而入，正是敗興而歸的克里斯與黑晊世。

克里斯面色陰沉，大步踏向另一張床，連那滿是灰塵的軍靴也沒脫就重重躺下，手指煩躁地在褲袋摸索，掏出一根皺巴巴的菸正要點火。

黑晊世二話不說，熟練地揮去一指，射出一束氣流，掐熄正要冒出的火苗。

極需尼古丁刺激的克里斯，一臉鬱卒地瞪著他。

黑晊世不予理會，直接走到書桌前坐下。貴人恢復人形，笑瞇瞇地拿起床邊「禁止吸煙」的立牌往菸癮鬼面前晃了晃，上頭標示的罰款金額非常美麗。

「靠！」克里斯敗陣下來，鬱悶地咬著菸乾吸。

沉迷研究的墨鏡男，這才發現他們回來了，轉頭問：「找到人了？」

「找到了。」克里斯瞪著天花板，叼著菸含糊不清地說：「變了很多。」

「喔。」

墨鏡男回頭繼續鑽研手上的電子板，燈光在大墨鏡的邊緣上折射出「靈腦Ｘ：罷課司機所有」幾個字。自己開發的心血結晶，當然要簽名蓋章。沒署名的都不是正版！

「阿拔說過，他當時就感覺到葉育的氣場有點不同。」罷課司機頭也不抬地回應。

「何止是有點？根本是三百六十度大轉變！」

克里斯怒地坐起身，拍床大罵：「還不是你家拔個死機？不會搭訕人的死阿宅！哪有人連問個號碼都沒有就突然傳訊過去，還一開口就要求開視訊看臉？正常人都會被嚇跑！操！害我們多花一年時間找人，這一拖人都變了樣！」

罷課司機縮了縮脖子，躊躇一番，才吶吶提出一極具科學意義的真知灼見，「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是三百六十度，那樣會回到原點。」

「……」

那是重點嗎？

克里斯的拳頭又硬了。

「不能全怪阿拔。」黑晊世若有所思地說：「當時他循著育留下的網路痕跡一路追查到印度，與我起初感應到的歐美場景差異太大，才發現那是經過專業設計的多層跳轉。一般人即使懂得用VPN保護隱私，也不會設置得如此複雜。何況育對這些科技一向是門外漢，我懷疑有人在刻意隱藏他的真實位置。」

「搞不好是他後來學會的呢？」罷課司機頭也不抬地反問。

「你當他是你們這種科技宅，說學就學會喔？」克里斯翻了個白眼，「他的電腦天分有多爛你又不是不知道，記得你那台靈腦初代嗎？」

「喔諾！別提醒老子！」罷課司機抱頭痛哭。

想當初他與阿拔花費多年心血研發出超越現今所有科技的靈腦初代，結果才用沒多久，就被葉育在半小時內玩壞。此等悲慘往事，令他心痛得進入百分百自閉模式，一頭縮進牆角當蘑菇。

黑晊世從大衣裡取出一份文件翻開，第一時間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泛黃的團體照。照片中有五男一女，被圍在正中間的碧眼少年抱著一隻小白狐，青澀未褪的臉龐洋溢著燦爛笑容，正是少年時期的尤爾，也就是他們口中的葉育。

望著這張沒來得及送出去的舊照片，他深深嘆了口氣，取下照片放在一旁，再次看起已翻過不知多少次的報告。

根據拔個死機搜來的情報，葉育被送到紐約醫院時，身上雖無明顯外傷，心肺功能卻出現異常衰弱的症狀，醫院查不出病因，只能讓他臥床觀察治療。誰知葉育甦醒後，竟失去所有記憶。腦科醫生為他進行MRI掃描，在右側枕葉靠近枕頂交界處發現一處疑似血塊的陰影，但位置深入，鄰近視覺處理與聯絡神經束，若貿然手術恐損及周邊功能區域，因此醫生建議暫不開刀，觀察是否能自然吸收。

在那之後，便是一系列因撞鬼事故而引發的精神鑑定。醫生認為，除了心理壓力外，那疑似血塊的陰影，也可能是造成幻覺的原因之一。

「陰影。」黑晊世按住胸前的項鍊沉思。

一年半前，大家正為葉育的下落焦急不已時，黑晊世的項鍊忽然變得異常灼燙，表示葉育有生命危險，他不顧安危，強行以項鍊為媒介施法追蹤，附身操作葉育念咒驅散惡鬼。

在那當下，他藉葉育的眼睛看見許多歐美人士，但他本就重傷在身，又勉強施展極耗靈力的法術，感應沒能維持多久就因耗盡真氣中斷，自己也昏迷了半年才醒來，所以他們當時的線索只有一個——西半球。

拔個死機利用駭客技能，在西半球網域偵測葉育的靈力氣息；他們的上司也藉職權之便，請西方分部的同僚發佈尋人消息；黑晊世一養好傷，也不眠不休地對項鍊施法感應或進行占卜。

可惜，所得線索依然有限。

葉育的靈魂受損太過嚴重，加上本人似乎封鎖了靈力，使得搜尋進展嚴重受阻。而項鍊自那次之後也再無反應，連接彼此的媒介不夠強，黑晊世想像第一次那樣施法感應對方，自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若不是罷課司機偶然「撞」到那張社團小報，他們還在茫茫人海中搜尋無果。

克里斯瞥了眼兀自沉吟的人，明白對方又在想什麼。他「嘖」了一聲，葉育腦袋裡的那個東西的確是關鍵。「那什麼血塊，你家太裳確定能治吧？他不是專治百病的式神嗎？」

「應該吧，不過……」黑晊世苦笑了下。

原本他們的計畫就是——找到葉育後，讓太裳為他治療凡人所無法治癒的傷勢，助他恢復記憶。誰知，對方對他們抗拒至此，才沒說幾句話就急著趕他們走，真是教他又氣又無奈。

克里斯也哼了一聲，咬著菸低罵：「那個猴死囝仔，拎盃白養他這麼多年了！」

「就是說嘛！」罷課司機勉強從牆角探出頭，聲淚俱下地哭著：「姓葉的欠老子修靈腦的錢都還沒還呢，嗚嗚嗚！」

「……」

全場沒人想搭理他。

貴人也投去憐憫一眼——憐憫對方的情商——而後出聲詢問黑晊世：「主人，需要我留在少爺身邊嗎？那屋裡……」

黑晊世猶豫了會，搖頭說：「以他現在對我們的排斥程度，若讓他感應到你，反而不好。」

克里斯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黑晊世當時提出的問題，「你發現了什麼？」

「有鬼靈之氣，」黑晊世蹙眉，「但還不是很重，可能是才剛進去的，目前也感覺不到惡意。」

記得，他當時一踏入客廳，就望見天花板有一層若有似無的淡薄灰影，這是非生靈之物入宅的徵兆，便命貴人隱身查探。但貴人繞了屋子一圈，都沒發現任何異樣。

「他要是有危險，你也能感應到吧？」克里斯指了指他的胸口，「何況那個叫約翰的渾身都是煞氣。鬼都怕煞，被他嚇跑都來不及了，還敢鬧事？而且小育他自己也不是不能自保。」

雖然克里斯對法術不在行，但對危險有超乎尋常的直覺。過去多年的戰場生涯，總能讓他第一時間察覺到別人的氣場。因而在一見到約翰的當下，他就發現對方帶有煞氣。

黑晊世點頭同意。凡是身帶煞氣者，皆能令鬼魂無法近身。倘若那灰影只是不帶惡意的普通鬼靈，葉育在那人身邊，確實不會出事。

不過，一個普通醫生，怎麼會有如此重的煞氣？

他皺了下眉頭。

按照他們拿到的資料來看，約翰雖然父母早逝，但出身一般，沒有任何犯罪紀錄，連罰單都沒拿過一張，命格也不像是天生帶煞之人，這一點著實令人費解。

也許身上剛好有帶煞之物吧。

總有凡人誤將煞物當護身符隨身攜帶，有些煞氣確實有擋邪的作用，有些則會帶來厄運或殺身之禍。幸好他看約翰眉眼一片祥和，不見惡兆，那煞物應當不會是後者。

按照每日的占卜習慣，黑晊世拿起桌上的便箋紙，在手裡握成一團再鬆開，細碎的紙片便緩緩落在桌上，呈現看似凌亂又有規律可循的圖案。

「柳暗花明。」

他心中一沉，隱約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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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26.2013｜二版：05.07.2017｜三版：06.14.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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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未明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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