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7.　長夜

7.　長夜

　　何祈在黑暗中獨自坐著，周圍全然地靜寂，店內展示的家具品隱沒在昏暝中。外面街道上，沿街排列的商家還亮著燈，從遠處的窗外透著微弱的光線。

　　安靜的夜晚令他感覺熟悉，以往睡不著的時候，總是這樣一個人，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片深沉的黑，這樣反而更好，起碼沒有擾人的夢境，沒有那些光怪陸離的光影。他總是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等得夠久，最後就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不過事實是，他很少安穩地睡著，腦中總是充斥紛雜的念頭。

　　陰影裡有什麼東西動了動，棉被與床單摩擦著，發出一些響動。何祈的眼睛適應了黑暗，有個人影從他對面的床上爬起來。

　　許力霄緩緩直起身子，摸著黑瞧了瞧其他床上的人。

　　「這種情況下也睡得著，真佩服他們。」

　　他低低地說，聲音不大，周遭特別安靜的關係，聽得很清楚。何祈感覺到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投了過來，定在他身上。

　　許力霄維持著同樣的音量，「怎麼？你還醒著啊？居然沒有偷偷睡著。」

　　何祈沒回話，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看你一副孤僻的樣子，還以為你會想一個人待著。」他說：「不喜歡講話就算了，但至少也出點意見，在商圈的時候是這樣，剛剛也是，都是我們在討論的，你到底想不想出去？」

　　何祈沒那個心情搭理他。他靠在枕頭上，平板地說：「沒事就快睡。」

　　許力霄哼了一聲，「怕你無聊，好心起來陪你聊天打發時間，還不領情。」

　　何祈反問，「你不是要睡覺嗎？」

　　「你沒聽懂那個是藉口啊？這種時候也只有他們睡得著吧！」

　　許力霄咕噥著，迅速地往其他人的床位看了看，確認毫無動靜之後，他往後靠著枕頭，調整了一下姿勢。

　　「只是不想跟某個人分到一起而已，那麼久沒見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尷尬。」

　　何祈對他的事沒什麼興趣，也沒再繼續問下去，默默地坐在床上。許力霄聽到他一下子沒聲音了，隔空喊了他一聲，「你說你現在還是高中生吧？」

　　那端依舊安靜，許力霄逕自說：「看你孤僻的樣子，在學校肯定沒什麼朋友。」

　　他不痛不癢地聽著，許力霄也不期待回應，想到了什麼就對著空氣講了起來。

　　「算了，沒有朋友也無所謂，一個人反而輕鬆，沒什麼朋友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反正畢業之後還不是都沒了，所有人都各忙各的，也不用跟過去的人一直糾纏，誰也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

　　何祈有點受不了他一直自言自語，就想打斷他。

　　「你跟徐子善不是很好？」

　　「啊？」

　　許力霄質疑一聲，停了下來。他從黑暗中望過來。

　　「我都不怎麼想跟他說話，哪裡看出來我們很好？」語氣裡帶著冷笑，「我們根本不太熟，而且，我也不怎麼喜歡他。」他想起白天的事，「雖然剛好三年都湊在同個班上，不過我們根本不合，以前在學校也是各過各的，偶爾班上有活動，或者座位分在一起時會說話，但也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反正在我印象中，就是普普通通的。」

　　他沉澱了一會兒，想了想又說：「算了！仔細想想我也沒多喜歡班上的人，在澤中念書都來不及了，哪還管得上人際關係！」

　　何祈隻字不吭，沉靜幾秒，接著轉向其中一張床鋪。

　　「你都聽到了吧？還不快起來？」

　　空氣彷彿凝結起來，聚集成一團稠密的黑暗。許力霄噤了聲，迅速看過去，床上的陰影紋絲不動。

　　許力霄隔著黑夜瞪他一眼。

　　何祈查覺到他的視線，神色自若地說：「你再囉嗦，他等一下就會真的起來了。」

　　「……什麼態度？人小鬼大的。」許力霄不悅地說，口中念念有詞，突然聯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欸，等等，看你老是不說話，那麼神秘，該不會是讀澤中的吧？」

　　他立刻否認，「才不是。」

　　「喔。」

　　許力霄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他說：「剛才差點嚇到，不過我仔細一想，也不太可能啊，你看起來沒這麼聰明。」

　　「哦。」

　　何祈倒了下來，躺進被窩裡。

　　「我也不想跟你念一樣的學校。」

　　「……不一樣最好，你想考也不一定考得上啦！」許力霄忿忿地說：「不是最好，還好不是，你不會想體驗澤中有多競爭。」

　　他說：「大部分人都知道澤中是第一志願，但對於沒有真正讀過的人來說，都只是傳聞，我可是親身經歷過的！就算到現在還是印象深刻，那種壓力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每天唸不完的書，考試更不用說了，各種科目都要考，不知道當初怎麼活過來的！」

　　「更可怕的是班上的人，強得跟鬼一樣，不管再怎麼念，沒日沒夜念得半死不活，也總是有人考得比較好，還能兼顧學校活動！考試的時候競爭超激烈，差一分差了好幾個排名。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澤中才那麼強，每年考大學的時候，榜單都是金光閃閃的。」

　　絮絮叨叨的噪音像轟炸機攻擊，許力霄已經刻意壓低音量了，聲音還是刺耳，尤其是他說得激動，咬著音節，力道沉重，還說個沒完。何祈皺著眉頭，縮起身體，把腦袋埋進被窩裡，高級棉被蓋起來溫暖舒適，隔音效果意外地不錯。他斷斷續續地聽著許力霄抱怨。

　　「……所以說，人家的高中是什麼青春又美好，我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反而跟地獄一樣，一天到晚都在念書。」

　　許力霄講了半天，發現對方沒半點動靜，他看著對面一大團隆起的棉被。

　　「喂，你聽到了沒？」

　　隔了半晌，何祈悶悶地從棉被裡發出聲音。

　　「沒有。」

　　「別人講話都沒在聽！這我的寶貴經驗耶，我給你分享還不聽……」他喋喋不休地抱怨。何祈拉開棉被打斷他。

　　「欸。」

　　「……啊？」

　　「你在工作了是不是？」他平躺在床上。

　　「對呀。」許力霄回答：「一畢業就工作，工作兩年了。幹嘛？」

　　何祈睜開兩眼，直視著頭頂的天花板。

　　「那你煩不煩？你高中多久以前了？到現在還在說。」

　　「欸，以前的事就不能講了？」許力霄不以為然，「我告訴你，雖然我那麼說，但有些事情是不會改變的。不管畢業多久，也不會改變我曾經念過澤中的事實。」

　　一字一句迴響在冰冷的夜裡。許力霄間隔了須臾，又說：「你以為我想要想起來？還不是因為今天遇到他，莫名其妙遇到高中同學！」

　　何祈維持著姿勢。

　　「喔。」

　　「我都想不起來了！幾年了？好像畢業之後，就沒見過他了……跟班上的人也是，別人怎麼都無所謂，我也不想知道！現在出社會之後，雖然要工作賺錢，但我覺得都沒有高中的時候痛苦，反正我不用再擔心什麼，一個人自在自在，輕鬆很多。雖然現在每天都在畫畫，畫得半死，錢還只有一點點，又不得不做。可是，還是比讀書好多了，起碼比較心甘情願。」

　　何祈無話可說，闔上雙眼，感覺思緒在這曠寂的夜裡載浮載沉，那頭的念叨細碎不斷，像波浪，一波波拍打過來。他覺得今晚太過嘈雜了，與以往不同，吵得他無法入睡。其他人也未免睡得太熟，彷彿昏死一樣，沒有醒來的跡象，連一點呼吸聲都微不可察。

　　「反正呢，現在也有點心得了，人就是經歷一些事情，不管再怎麼討厭。過去是現在的一部份。」許力霄低低地說：「這句話我自己講的，有點深奧，我知道你聽不懂。」

　　周圍安靜下來，何祈躺在枕頭上，對方聒噪了一陣子，大部分都飄飛到空氣中，隨風而逝，不見了蹤影，只剩下那麼一兩句話落入耳裡，分散拆解，產生了一點意味，與他記憶中某個角落呼應共鳴，那隱蔽的創口隨時要叫囂出聲，他及時轉移了念頭。

　　「不懂就不懂。」

　　他模糊地說，意識慢慢下潛。

　　「你說完了嗎？沒事的話我要睡了。」

　　得到的反應一貫冷淡，許力霄揮了揮手。

　　「睡吧睡吧！反正你也沒在聽，跟你講話真無聊！」他說：「剩下的交給我，等下我把他們挖起來。」

　　終於能獲得清靜，何祈也沒跟他客氣，拉起被子翻過側身，半邊臉陷入在鬆軟的枕頭裡，帶著一股芳香。

　　比夜晚還深的黑暗浮湧上來，旋風一般將他裹挾而去。那些狂亂的幻影盡皆遠去，再也無法干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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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murmur

這次當主角的對手很不容易，尬聊了一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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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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