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她與他的備忘錄 - 縈霜篇：失戀女孩的慣性動作

只是匆匆的隨便一瞥，我就可以肯定：你和游浩江都誤會了。

我真不明白，難道我跟子敖真的很有「夫妻相」嗎？為甚麼每個相識的人都要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們呢？有時我也會自私地想：為甚麼別人不會誤會子敖和清冰呢？

可恨的世俗眼光！

我不在乎給全香港那六百多萬人誤會，但我只介意被你把我和子敖看成一對！

但，此時此境我又能做些甚麼？我總不能毅然指著子敖說：「他不是我男朋友。」，那只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既不能跟子敖說話，也不敢和你展開話題～我感到四面楚歌，進退維谷。

最後，我只好選擇自己先築起圍牆：保持緘默。

整頓午餐我也一直沉默，顯然沒甚麼食慾，食物全都咽不下。

我默默地把整盒吞拿魚壽司塞進胃裡，看見子敖向我關懷地揚起一道眉。

那是他要問我「怎麼了？」的表情。

我淡淡地笑，輕輕地搖頭，心內流過一抺暖流～

我的思緒驀地清晰起來。

別人要怎麼看我倆，是那麼的微不足道，重要的，是我們二人已是缺一不可。我和子敖就如同一對筷子，沒有對方的生活，我們不會死，卻徹底失去了生存的價值，因為我們知道：我們要互相依賴，共同存在，才能發揮出生命的意義。

我終於釋懷地笑了。

我偷偷向子敖伸伸舌頭，還在桌底輕拍他的手，表示我真的沒事。

子敖露出一副沒好氣的表情，翻翻白眼，才淡淡地笑起來。

我收回目光，卻發現身旁的游浩江一直望著我倆「眉來眼去」。

他饒有深意地向我微笑，然後又低下頭享受他的雞柳炒飯。

我和子敖不約而同地對望，翻白眼，吐一口氣，相視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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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校途中。

路上印著四人的足跡～四個甚為陌生的人的足跡。

我仍是貫徹始終地沉默，靜靜地走在子敖和你的中間。

走在你旁的感覺很好，嗯，很安全，很温馨，就像我初次遇見子敖的感覺。

「你是謝縈霜，對不對？」

還記得這是子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當時的子敖一臉陽光，毫不矯忸地走過來，爽快地說。我仍然記得他那和煦的笑容，就像初夏的太陽一樣，既温暖又親切。

那時我就想：這是我見過的最有陽光氣息的男孩⋯⋯

「你是不是叫謝縈霜？」一把既陌生又熟識的聲音從耳邊響起來。

胡思亂想的，竟又想起了你。

這也是你在我倆初次邂逅時問我的。

但你卻是一臉傻氣，唯唯諾諾地問。

為甚麼你們都這樣問我？是我的名字比較難唸？

我又想起了若晴在第一次「同步人」開組後，頑皮地問子敖：

「星期六 “同步人” 玩得開心嘛？」

「甚麼？我不是因為要排戲而放棄了嗎？」子敖迷惑地抓抓頭皮。

「你還改了名呢？⋯⋯哈～嚴天豪跟你好像，不論身型、輪廓、神態⋯⋯」

我想起若晴嘩啦嘩啦地數著你跟子敖的共通點，忍不住笑起來。

其實你們真的相像嗎？

我好奇地觀察著二人的動靜⋯⋯

真的有幾分相似！坦白講，子敖像你比子豪像你更甚！

我會是因為這點而感到親切嗎？

⋯⋯

「⋯⋯音樂會嗎？不要預我，你請霜好了。」

⋯⋯

咦，我好像聽見子敖提起我。

思想湧回現實，卻赫然發現兩雙盛意拳拳的目光。

咀嚼子敖的話～你在約我去音樂會！

一向對古典音樂沒甚認識，卻自小就有份欣賞音樂的觸覺。

但畢竟我猶豫了。

我不知道你可會攜眷出席～我可未能承受得起這種打擊。

我承認我是懦弱的；縱使我口裡說我已接受得起這種打擊，但我不能接受親眼目睹！

而且我有貧血，不能受刺激啊！

但最後我還是答應了。

也許因為我想得到一個「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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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子敖又如常地送我回課室。

才踏入課室，就看見若晴連跑帶滾地來到我面前。

「若晴，我⋯⋯」

「縈霜，我⋯⋯」

我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向來爽朗的若晴忽然唯諾起來：「Er⋯⋯你先說吧。」

我回首望子敖一眼，他朝我點頭；然後才續道：「若晴，你這個星期六可有空？」

「當然啦，你想幹嘛？」

「Er⋯⋯」我又猶豫起來，「其實是這樣的⋯⋯剛才有人約我週末去參加音樂會，我希望你陪我去。」

「嘩！嚴天豪邀請你去聽音樂會嗎？」原來若晴早估到是你，但免我尷尬才等我自己說出口。

她知道自己失態了，便伸伸舌頭，鬼鬼馬馬地說：「sorry, 我的反應誇張了點。我週末必定 “捨命陪君子”，還要買把大葵扇，替你們作媒。」

子敖常取笑我「薄皮」也是對的，因我又要面紅了。

我只好顧左右而言他：「若晴，你剛才要說甚麼？」

「Er⋯⋯」這回倒到了若晴傻笑了：「Firstly, 你可否先答應給我一個願望來報答我？」

我點點頭，她又說：「我的願望是：無論我做了甚麼，你都不許惱我。」

她深呼吸了一下，毅然說：

「前一陣子，我跟晴峰一時貪玩，替你和子敖報名參加校際音樂節的合唱組，豈料音樂老師Miss Chan真的受理了！

我和子敖同時瞪大眼睛望著若晴，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誰都騙不了誰，我們已走投無路了～

無論我倆參加比賽與否，面前也只剩下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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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我期待已久的週末。

約好了七時正的，但五時四十九分我就已準備就緒了。

為了這一次約會，我特地把全衣櫃的衣服都翻出來了。

好不容易才選好一襲最能帶給我自信的衣裙。

那是一件淡藍色的裙子。

想起你的藍色G-shock手錶，大概你也喜歡藍色吧；我便毫不猶豫地穿上它。

六時十五分的新城市廣場。

我漫無目的地蹓躂，只感到自己的心跳快要停頓了。

好緊張啊！

還有不足三千六百秒的時間，你就會出現在我的身旁。

～我恨不得馬上飛奔到你的面前。

也許我們會相視而笑，然後自然地肩並肩走；

也許你會含蓄地為我獻上數句讚美的說話；

也許你會默不作聲，用帶笑的眼光迎著我；

也許你會取笑我為了這次約會花了過多的心思⋯⋯

可是，當我甚至不知道你的身旁可會走著另一個女孩子時，這些也許，也真的只是也許而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也分分秒秒地折磨著我，我益發感到自己是不該赴約的。

六時五十分。

我終於毅然走到麥當當餐廳門外。

我偷偷望進去，發現了你、子豪和游浩江。

「原來你們早到了。」我因你的單刀赴會而雀躍，至少我今夜之後仍有藉口想你。

正想進去，卻看見你激動地揪起子豪的衣領；我從未見過你這麼激動，本能地退後了一步。

「哎喲！Sorry。」一把清脆親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回頭一看，原來撞到我的是若晴。

「咦，縈霜，不是約好在裡面等嗎？」她好奇地問。

「Er⋯⋯我想等清冰一塊進去。」

若晴聳聳肩，不置可否，我便和她攀談起來。

「縈霜，你現在可是很興奮？」

「不，只是鬆了一口氣而已。」我順勢把視線投向餐廳內的你。

若晴靜靜地等我說下去。

「我一直害怕他牽著另一個女孩雙雙出席。」接著我把從「娛樂新聞口」口中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若晴。

她瞪大眼睛，一時之間不懂說甚麼去安慰我，只知道她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去掩飾，努力地說服我：這不是真的。

可是，到了最後，她也感到這些理由太牽強了。她倒吸一口氣，斜睨著帶笑的我說：「我知道我很語無倫次，但我很了解，你不要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你的悲涼、你的憂愁，我都了解！」

我輕輕地握著若晴的手，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一切盡在不言中。

「嗯，縈霜，清冰來了。」若晴拍拍我的手，温和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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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頓晚餐的氣氛很好，這全是若晴的功勞。

今夜你並不多話，但從你的目光看來，你十分欣賞若晴的爽朗。

若晴總是散發著一股攝人的風采，有她出現的場合，大家的注意力總是不其然投在她身上，她的吸引力，並不止在她那天使般可人的臉孔，還有她那嬰孩般天真純潔的心。

也許有人會說她幼稚，但只要你接觸過她，你就會不能自控地喜歡她。

她就是像個活潑的糊塗小魔女。

她的魔法隨時使出，在連她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身邊所有人也成為她的俘虜了。

我們一行五人，就在小魔女那輕快明朗的氣氛籠罩下，趕到大會堂就坐。

甫坐下，我就感到混身不自然，直覺告訴我：有點不對勁。

環顧四周～啊，對了，是座位分配的問題。

我的身旁既非清冰，又非若晴，卻是你和子豪。我和若晴交換了一個眼神。她歪歪頭，表示「無所謂啦」。

這時，場館的燈光轉暗，優美的旋律悠悠地奏起來。

我打算坐直身子，專注地欣賞那悠揚悅耳的音樂，無意地看你一眼，目光就無法再次移開了。

你整個人沐浴在音樂之中，身心都跟隨著每一個音符跳動，彷彿正在默默地與音樂交流：不，準確點說：你已和音樂融為一體了。

你一臉惘然，卻又那麼專注，像迷失在這篇樂章的章節之間⋯⋯

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自己是成熟穩重的嚴天豪。

從未見過一個男孩露出如此無助而又平靜的表情，一份想關懷你，保護你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就是這樣目不斜視地看著你達整整一個小時！

怎能相信，像小說般的情節，竟會發生在我和你身上。

誠然，我感到大家花百多塊錢進來欣賞演奏，我卻花了百多塊錢進來欣賞身邊的你。

「也許一直到了中場小休時間，你也不會發現我悄悄地凝望你～正如你今生今心世也不會發現我偷偷地在乎你一樣。」我收回目光，黯然地想。

我側耳一聽，原來已到了Vivaldi的 “The Four Seasons” ～上半場的最後一首了。

從小就很喜歡 “The Four Seasons” 的 “Winter”部分。

喜歡它的主旋律比較明確，而且很能道出冬季那孤單，那「愁」的感覺。

記得中三音樂課上曾播放過，第一次聆聽的子敖在下課後急不及待地說：

「霜，聽 “Winter”那部分時，我閉上眼，多多少少的影像都是你，那份感覺太相似了。

冬季那孤單，那愁的感覺，像我嗎？

我想，「霜」是屬於冰冷的嚴冬的，恰巧我也在冬季出生。

我笑，注意力又被回憶分散了，這時才感到演奏廳的空調著實冷了點。

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都怪自己偏要選這襲藍色的裙子，找不到相配的外套，就索性不穿好了。

好不容易捱到小休時間，正想藉故到演奏廳外暖暖身子，卻被你叫住了我。

「謝縈霜，你是否感覺到很冷？」你關懷地問。

我看你黑色風褸下亦只有一件單薄的襯衣，便倔強地搖搖頭。

但你仍自顧自地把風褸披在我身上。

正想婉拒，音樂卻又再度響起，我只好穿上你的外衣，卻不敢再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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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的音樂會完結了，我們一行人步出沙田大會堂。

我看看手錶～嗯，十一時二十三分了，今晚怕又無法「工作」了⋯⋯

準備脫去你那温暖的外衣，然後飛馳回去，卻還是被你阻止了我。

在我倆拉扯爭持間，我又再次碰到游浩江那促挾異樣的眼神～

既然他認定了我和子敖是一對，就不該這樣看我和你啊！

我惱怒了。

所以當他提議子豪送清冰回家時，我偏反對。

「縈霜⋯⋯謝縈霜⋯⋯」你着急地叫我。

你⋯⋯你在叫我嗎？

我聽你喚我「縈霜」，整個人崩潰下來。

你留住了我。

我的腿隨即像紮了根一樣，再怎樣也移動不了。

子豪和清冰走後，我看見你舒一口氣，我聽見你艱難地向我道歉。

～一切已是明顯不過。

你邀約我，你安排我坐在你旁，你留住我，你仿如深情的說話，一切一切都只不過為了造就子豪和清冰。

並不是因為你把我看成好友，也非因你喜歡和我一起，我在你的心目中，不過是平凡得俯拾皆是的相識，我不凡的一點竟是：我跟清冰相熟。

謝縈霜這個名字，對你來說只是一顆塵埃，甚至是阻隔清冰和子豪的沙石。

你甚至為了成全他們，就算傷害我、犧牲我也是在所不惜～我是多麼微不足道。

你就連我的感受也從未加進你計劃的計算中，我⋯⋯

黑夜總能掩飾快要哭泣的眼，卻逃不出小魔女的感應。

若晴不動聲色地走近我，在臨別前和我耳語：「別輸給嚴天豪。我回家致電找你。」

然後，她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她的咒語卻縈繞腦海：「別輸給嚴天豪。」

我展開我淡淡的笑容，跟你和游浩江踏上回程。

可是，這次約會對我來說，已是全無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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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縈霜已安全地回到家中了。

然，「我」卻迷失了路途，在街上蹓躂著不懂回家。

一直相信，謝縈霜不是我～那在人前樂天懂事的謝縈霜不是我。

我感到「她」正攤開原稿紙坐在書桌前，卻一個字也寫不上去。

缺了「我」的謝縈霜無法工作，但我知道：我再怎麼努力都回不去了。

「她」本能地擱起電話，她害怕別人擔心她卻束手無策，「她」害怕別人那愛莫能助的模樣。

「她」突然取出一件陌生的黑色風褸，從它的衣袋內發現一串鎖匙。

「澄94」

木牌鎖匙扣上刻著小小的清秀字跡。

「她」呆征。

彷彿在摸索：誰是澄呢？

三時十七分。

嗯，「她」已經坐了三個小時了。

驀地發現臉上暖暖的～是眼淚⋯⋯

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誰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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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的早上。

我平靜地止回學校，剛巧在canteen碰見子敖。

我不動聲色地走近他，輕拍他的肩膀。

他回過頭來：「請問有甚麼事？」

我微笑。

他禮貌地：「有甚麼可以代勞的嗎？」

我微笑。

他開始有點不耐煩了：「請問有何貴⋯⋯」

突然，他像碰到鬼魅邪靈般連忙退後了幾步，吃驚得把最後的「幹」字吞進肚子去了。

我還是從容地微笑。

他激動地捉住我的肩膀道：「霜，你受了甚麼樣的刺激？竟把自己摧殘成這個樣子？」

我沒好氣地瞪著他，撒嬌地道：「不好看嗎？」

「不，certainly not。」他識趣地討好我：「畢竟它們已跟隨你這麼多年。」

我愜意地笑。

他憐惜地撫摸我那一頭清爽的短髪，夢囈似地說：「霜，別在意過去的事了。」

我抬頭看他，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已知道一切了。

我故意背向他，故作輕鬆地說：

「有沒有聽說過：女孩子失戀時，多半喜歡剪短頭髮。她們相信：煩惱會隨著失去的頭髮離開。可是到了最後，她們總是為了另一個男孩留長頭髮。」

「霜。」子敖又再拍拍我的手：「不許自嘲。」

我紅著眼激動地說：「我不自嘲又怎樣？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他可以毫不留情、理所當然地傷害我，我就不可以去傷害自己？」

語畢，我轉身狂奔。

子敖伸手想捉住我，卻被我重重地甩開了。

我以我最快的速度飛奔，也不知道可以跑到哪裡去。

神推鬼擁下，我跑到一樓。

腳步逐漸慢起來，我已走投無路～

我不能到甚多友好的4E班課，卻怎麼也不能回自己的課室：子敖一定乾坐著等我回去。

「不如躲進地下的女更衣室吧。」

我打算從主樓梯走到樓下，路過音樂室時，一段熟悉的樂章截停了我的腳步。

～竟是 “The Four Seasons”的 “Winter”部份。

在如斯無助的情況下聽到此曲，真有「他鄉遇故知」之感。

我像著了魔似的推門進去，竟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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