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白、泥濘的黑 - 少年們

「金田！你怎麼會在這兒出現？」戴眼鏡的光頭院生指著那位叫金田的朝氣少年，他抖動的指頭表達了驚訝。

「你不是說過金盆洗手嗎？」高大的院生問道。

「是有說過啦，但現實很殘酷呢，哈哈！」金田小心地放下餐盤，摸著後腦勺傻笑。

「天啊，你又犯了什麼事被關進來啊？」戴眼鏡的院生細看眼前人。

「故業吧，先別說這個，渡邊，你還是喜歡禿頭呢！」金田已經坐下來，快速把飯菜送進口中，狼吞虎嚥，活像一隻餓鬼。

「什麼禿頭！？我有頭髮的啊，只是喜歡短髮，容易清潔，我才不想頭髮變得像桑田那樣又亂又髒，還會被教官訓斥，到時被迫剪髮更麻煩。」

高大的桑田被渡邊無端嗆了一句，反反眼珠。

「故業，搶劫還是盜竊？」桑田問。

「盜竊，真倒楣，因為是再犯，所以刑期比上一次長，判了兩年。」

「兩年嗎？你刑滿的時間可能和我們差不多呢。」桑田和渡邊因販賣違禁品而被判3年刑期，已服刑一年。

鐵雄的注意力從喧鬧的院生身上回到飯碗中，他怕惠醫生不喜歡，於是忍藉肚子裡的翻滾，把飯菜送進口裡，沒有再注意那個「新來的」院生。

「當年我們一起混時，就你最大膽老是光顧有錢人的家，我們都擔心你會被抓，怎料真的逃不掉。」渡邊回憶道。

「沒辦法啦，那時我不想進孤兒院，雖被判8個月，失了自由卻還是學會了不少東西，那時的我差點連字都不懂寫啊！刑滿後幸運地找到工作做。」

金田邊吃邊說，身為流浪兒童的他，失去了最基本的學習機會，令他往偏差的道路走去。被判入少年院雖然失掉兩年的自由，卻又同時獲得了三餐食宿和學習的機會，對金田這種樂觀積極而又懂人情世故的街童來說，並非一件壞事。

最壞的事情，只是沒有女色吧？

「真的假的！？誰聘請你啊？」渡邊坐直身體詢問。

「在餐廳當個雜工，老闆很刻薄，薪水很少，他非法僱用13歲的我，我要扮作他的兒子呢，真難耐。」金田竊笑一下，灌了一口清水。

「不過有穩定薪水總比盜竊好吧？」桑田說。

「對，你們還記得竹山嗎？那個總是不洗頭，跟著我們混的男生。」

「記得啊。」

「我在餐廳打工時寄住在他家，後來他爸發現就把我趕走，我沒錢，流落街頭，靠竹山的救濟金和薪水捱過了一段日子，後來還是支持不住便重操故業，上得山多終遇虎，近年的防盜系統先進不少呢……」

「聽起來真辛酸。」渡邊和桑田都嘆了口氣。

「對，轉眼我也快要16歲了，真懷念我們那時一起搶超商的時光，你們又過得怎樣？進來多久了？」金田問。

「你被判8個月後，毒販轉移盯上我們，少了你的協調就出事，已經進來一年了，剛開始被欺負得淒慘，那邊那個大塊頭，看到嗎？」渡邊用眼神示意，金田草草瞥了右前方一眼。

「那大舊衰（身形健碩的惡霸）欺負你們嗎？」

「對，他叫Joker，真名不詳，搶劫殺人犯，比我們早進來，我們是新人的時候被他欺負得要死。」桑田說。

「想像得到慘況，我從前進來這裡時年紀很小，也被欺負，不過有幸融入圈子保命。」

「就金田你的適應力最強。」渡邊和桑田異口同聲地說，說罷三人同時哈哈大笑。

金田比渡邊和桑田晚一點吃飯，卻比他倆早吃完，正在詢問能否讓多一點食物給他時，發現桑田的視線落在一位頭帶繃帶，身型瘦削的院生身上。

渡邊和桑田都沉默注視他的一舉一動，在金田眼中，那少年只是把餐盤和餐具交還到飯菜派送區，沒有絲毫特別，不知道為何二人神色凝重。

「那臭屁少年怎麼了？」金田問。

「誰是臭屁少年啦？」對金田的說話，渡邊一臉莫名奇妙。

「那個纏繃帶的，剛才放臭屁所以排隊時沒人敢靠近他啊，一定超級臭。」金田擅自決定了事件的「真相」。

「當然不是啦，那怪胎一向生人勿近。」渡邊笑說。

「生人勿近？為什麼！？他這麼瘦，一拳就能打死他吧。」金田握著筷子作出拳擊手出拳姿勢，狀甚滑稽。

「他這裡，有問題，這裡。」桑田指著太陽穴說。

「啊！是這樣啊？」天才金田聽懂了。

「對，瘋的才可怕吧？」

「他有多瘋？有沒有例子說給我聽？」金田把身體靠過去卻被推開。

「我們比他都要晚進來，不太清楚啊。」

二人愈是避談，金田就愈感興趣。

而這股興致還沒持續超過兩分鐘，就被一名女性給打破了。

「天啊！這裡是男子少年院，為什麼會有女性在走廊上風情萬種地走動？我在造夢嗎？」色鬼金田站起身子引頸張望，其他色鬼院生也忍不住吹口哨，欣賞少年院唯一亮麗的「景色」。

「女性在走廊上走動，是真的。風情萬種是你想像的。」

「她是誰啊？超美的，你看那條西裝裙，又短又緊！雖然看得出來年紀比我們都要大，但我喜歡熟女，你們知道的。」金田邊說邊把雙手放到胸前做出掐胸脯的猥瑣動作。

「我們哪會知道！」二人同一時間大嚷。

「那，她究竟是誰啊？」

「你不會想和她有關係的。」

「她不會又是個瘋子吧？哈哈！」金田自己開的玩笑自己笑。

「她不是瘋子，但她專門治療瘋子。是到埗還不到半年的心理醫生，好像叫惠，我們就只知道這些。」

「渡邊，桑田。」金田突然把手放到二人的肩上，神色凝重。

「幹嘛突然這副表情？」桑田問。

「來轟我一拳超級重的，快！」

「為什麼啦！？突然！？」

「別問了，事關重大，你們當我是兄弟的話就要幫助我吧？」把兄弟二字也搬出來的金田，語氣聽上去超級認真。

「你不答我，我不會打你。」渡邊翹手回應。

「腦袋有事才可以見美女心理醫生吧！？快！」金田咆哮起來。

「不需要轟你一拳，你現在走過去她一定會醫治你！」

「真的嗎？」

二人的嘲諷，天才金田完全聽不出來。

此時午飯時間完結的鐘聲響起—

「靠！」

三人立即跳回座位中，把剩下的飯餸連菜汁一併倒進口裡。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鐵雄被守衛帶進治療室，他一如既往，坐在躺椅上，平常早就在此等候的惠醫生，今天卻不見蹤影。

他想去詢問守衛，最後卻把話吞回肚裡。

憂心凌晨時分的自傷行為會令惠醫生生氣或失望。

已經在吃藥，為什麼還不能控制自己呢？

如此這般的我？4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XFfIMOELF

真的能痊癒嗎？

沒有醫生在的治療室，感覺跟平常非常不同。窗簾全拉起來，只有中央的一盞天花燈被打開，房間角落顯得陰暗。平常能聽到具有放鬆精神作用的悠然音樂，現在寂靜得能夠聽到牆上時鐘的滴答聲，甚至呼吸聲，房間空蕩蕩卻有著無形的壓抑。

「另一院生有緊急情況，惠醫生去了處理，她說請你多等一會。」守衛透過耳機得知消息。

鐵雄點頭示意。

他渴望去相信惠醫生，他喜歡惠醫生，孤身一人浮沉於黑暗汪洋中的他，惠醫生是他唯一的救生圈。

他渴望去相信別人。

時鐘的滴答聲愈來愈大。

還要等多久？

滴答、滴答、滴答。

過了多久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她不來了嗎？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4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vf9raSb1

為什麼時鐘這麼吵？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吵死了！

腦袋很重，內心有種騷動，為什麼？

「我想……離開這裡。」

「什麼？」鐵雄聲音微弱，守衛霎時間聽不清楚。

「趕快離開這裡。」鐵雄緊張地來回擦掌，壓掐雙手的指骨。

「離開？不行啊，惠醫生要你在這裡等他。」守衛雙手叉腰果斷拒絕。

「我要離開……」鐵雄的聲音愈發慌張。

「都說不行—」守衛還未把話說完，鐵雄已經急步走到守衛跟前，雙手死命抓緊他的深灰色制服。憑少年臉上驚恐的表情，還有那異常的出汗量，守衛才驚覺事情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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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離開，別把我關在這裡！」鐵雄雙手的力度和他瘦削的身體完全不相配。

面對總是突如奇來的情緒失控，守衛刻不容緩，把鐵雄的雙手反鎖到他身後，好好拑制著。

「不要綁著我！不要！！」

「我哪有綁著你？惠醫生快要回來了，你別耍花樣啊！」守衛提高聲浪警告。

「不要！我不要！」守衛壓制鐵雄雙腕的力度加重，令他耳朵裡的聲音變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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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只有牢牢鎖上的地下室木門，什麼也沒有。

頓時，嗚嗚的躁鳴把腦內的滴答聲全部掩蓋掉。

「你別發瘋啦好嘛！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

正當守衛打算用手枷把鐵雄的手牢牢鎖上，惠醫生正好出現在門前不遠處，目睹這一切。

「不要！爸爸！不要鎖著我！」鐵雄開始發狂地尖叫。

「讓他走出去！」惠醫生趕緊上前協助。

「什麼？」

「聽我說，放開他，讓他走出走廊。」惠醫生說。

「放他走？要是有什麼意外我可不管！」守衛通知保安部，先把兩邊消防通道的大閘鎖上，慎防鬆開雙手後鐵雄會狂奔出去。

守衛的手鬆開了，鐵雄沒有衝出去，而是拖著彷彿綁上鐵鏈的倦軟腳步，一步一步走出治療室。

當他雙腳踏出走廊，整個身體發軟跪倒在地，惠衝上前呼喚：「鐵雄，鐵雄！」

「惠……醫生？」鐵雄喘息，腦內的耳鳴仍然響個不停。

「對。」

「我……為什麼？」突然跪倒在地造成疼痛，鐵雄揉了揉膝蓋。

「鐵雄你看，你走出來了。」惠回頭看著治療室的門說，而這道門，在鐵雄眼中並不一樣。

「走……走出來了？」鐵雄轉身看了看，老舊的木門變回白色的治療室門。

鐵雄意識到，他又再次經歷了幻覺。

如此這般的我？

真的能痊癒嗎？

「你能夠繼續治療嗎？」惠放輕語氣問道。

「我……可以的。」耳鳴慢慢減退。

「那我先進去放點音樂。」

鐵雄細看惠體貼的背影與動作，一種不熟悉的安心感在心頭浮起。

守衛輕嘆了一聲，他知道8841的背景，他知道島鐵雄的病因來自何處。

「來。」守衛蹲身下去，把意識還有點虛浮的鐵雄扶起來。

「謝、謝謝你……」

守衛第一次聽到少年道謝，難掩愕然。4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bOs6cHT42

「不，只是份內事。」

「有好了點嗎？」

對於惠輕柔的關愛，鐵雄垂頭抿緊嘴唇點點頭。

眼睛有點灼熱感。

「那，惠醫生，8841就交給妳了，我會坐在門外守候。」

「勞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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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楣，他被安排到雙人房間而並非吵吵鬧鬧的6人房，與渡邊和桑田分了開來。

金田由教官帶領，抱著日用品走到房門前，這裡將是他未來兩年的住房。

「新來的？」房中人拋開雜誌，掀開被子坐起身。

教官把規矩逐條說出來，金田當然沒在聽，他只把目光放在身型健碩的「室友」身上。

「也不算是新來啦……哈哈。」金田勉強擠出笑容。

「9095！你有在聽嗎！？」教官怒斥。

「哎！有！有！」金田先是嚇到縮肩膀，然後立正向教官道歉。

「嘖，又來一個沒骨氣的。」室友抱著膊胳說。

「8826你別再欺凌新人，會有處分的，就像那次一樣。」

「還敢說那一次？我是無辜的好嘛！」編號8826的少年在抗議。

那次是指什麼呢？

「9095，這裡就是你的房間，謹記遵守規則，與8826好好相處。」

「知道！」金田說罷目送教官離開，嘆了口氣。

把日用品分類放好，金田坐在只鋪著薄墊子的床，沉默不語，還以為他會怨聲載道，他卻微微一笑。

「進來這裡有這麼高興嗎？」室友滿腔疑問。

「當你從小到大流落街頭，大雪紛飛也只能夠瑟縮在臭巷，又餓又冷，或者與流浪漢們推撞擠進臨時避寒中心，你便會發現有瓦遮頭，有軟墊子睡覺是一種幸福。」

「你是笨蛋嗎？」

「可能是吧，對了，我叫金田。」

室友望了望那隻帶點髒垢的右手，猶豫了一會。

「我還沒決定要當你的室友呢。」

「我被安排住進這房間，這不代表我們已經是室友嗎？」

「除非我不把你打成殘障，不然你住的就是醫療室而不是這裡。」室友譏笑一聲，說：「不過你看上去已經是個智障了嘛，嘿。」

金田順應室友的說話，故作驚恐回應：「我很、很識時務的！不會麻煩到你，一定！」

「識時務不一定有用啊，偶爾我只想找人來揍，不然你怎會有機會住進來？」

「之前住這裡的……他怎麼了嗎？」

「你真的很笨啊，那傢伙我就是看不順眼，被我揍到要求調房。」

「是、是嗎？那我要好好成為一個能讓你看順眼的人。」

「哈哈！好吧，叫我Joker。」Joker 沒伸手互握，而是拾起丟到一旁去的雜誌，繼續閱讀。

「多多指教呢，Joker 。」金田傻笑回應。

金田雖則沒寄望在少年院裡會過得快樂，但接下來要步步為營過每一天還真讓人沮喪。

真糟糕，為什麼要與Joker 同房啊！？4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079JW2V5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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