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一室霜白。房門在悄無聲息中打開,一雙黑靴踏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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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走入幾步,那人險些踹到地上一隻橫躺的酒罐。從容不迫地收回那一步,彎身把罐子拾起來。裡面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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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走向窗下那個彷彿靜坐多日的側影。像是為了提醒對方自己的不請自來,他將空酒罐往電視櫃角上碰了碰。那一點微小的聲響,馬上驚動了許自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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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頭對上身後人的視線,先是滿目詫異,表情很快冷了下去,表現出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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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在他的緊凝之下,踱步一般走到他的面前。他一隻手正好懸在許自南雙目的高度,玩味似地一下一下拋著手裡的酒罐。許自南定定抬著眼睛,目光始終一刻不離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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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潔的月白撒在林小東的身上,洗沐了他身上的部分血腥氣,也淡退了他眉眼間的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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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裝得像個聖人,背後卻在醫院裡偷偷借酒消愁。」林小東嘴角微動,可這一次,他的神情和語氣都罕見地沒有表現出譏諷。「很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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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自南一語不發,極為蒼白的臉上,卻有醉意暈染了他的眼角,塗紅了他的唇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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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地痛苦吧。」林小東彎下身來,這一句幾乎咬牙,剜中他的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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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自南忽覺那綠晃晃的酒罐刺眼得很,將它一把揮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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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啊,繼續演。」林小東把臉湊到他的眼前,語氣沉沉,「在我面前扮一下瘋,讓我高興高興,也許我還能考慮放你一馬。」一雙漠然的眼珠子,戾氣盡除,竟讓人產生一種被憐憫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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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自南偏過頭,緊了緊眉頭,一手摀著腹上傷處,合著嘴輕咳了一下。「廢話真多,要動手就動啊。」他把目光轉回來,一貫溫柔平淡的語氣裡,隱含一絲輕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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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看不慣你這種假清高的樣子。」林小東伸出食指戳許自南的心口,「明明你也跟我一樣痛苦,跟我一樣害怕得快要瘋掉了,你為什麼就是不承認?你心裡想要留下來的明明是小東西,而不是世希,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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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承認的是你。」許自南輕聲頂回去,「到底誰才是小東西,你心知肚明。你什麼時候才能清醒?看看你做的這一切……傷害她,你覺得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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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詰問讓林小東悽愴地笑了一下,「我就是這麼一個執迷不悟的廢物,可我這輩子都是這樣活著的呀。」他瞧瞧自己的手,掌紋和指甲縫裡都是乾掉的血漬,「再堅持一下,很快,我就可以帶著她離開這裡,去過一種無風無浪的生活……小時候,我們最渴望的那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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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自己快輸了吧。」許自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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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我想像的頑強。」林小東直認不諱,望著他,皺了皺鼻子,「我對她做得還不夠狠,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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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堅強。」許自南道:「這是希斯悉心保護多年才有的成果,而你卻想要摧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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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揪住許自南的領口,語氣卻幾近哀求,「你不是治療師嗎?保住她不消失,只要不消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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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對不起……」許自南道:「消失是希斯的心願。即使我什麼都不做,她自己也遲早會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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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眼中流露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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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自南彷彿嘆了口氣。「你怎麼就是聽不懂呢。走的是希斯,可小東西不還在嗎?只要你從現在起停止傷害世希,祈求她的原諒,她這輩子都會待在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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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想起我來,就必須想起她所有的過去。」林小東抓住椅子的把手,垂首道:「那太糟糕了,她能承受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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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死腦筋。」許自南搖搖頭,道:「為什麼非得要想起來?難道她不想起來,你和她相依為命的過去就不曾存在?你就不是那個竭盡全力保護她活下去的哥哥嗎?從頭開始,沒你想的那麼難。小東,我們還有很長的人生可以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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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我。」林小東道:「你不也受不了我,離我而去了嗎?我這雙手,骯髒得洗不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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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願意,我們還是朋友。」許自南握住他那隻滿布血污的手,「來我們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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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沒那麼容易。」林小東深陷的眼窩裡顯露出疲態,「我陷得太深了。局面瀕臨失控,我隨時得做好逃的準備。小南,我是一個每天活在死亡裡的人,我無法到你們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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