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人拿著「修理完」的手機,恍神搖晃著離開店舖。途中被另一個剛下班的人撞倒,那人朝他大喊﹕「喝醉了便滾回家,別在路中心擋住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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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人道歉,然後從漆黑的手機螢幕瞧了瞧自己的樣子,就算那不是清晰的鏡子,他都能看出自己有多憔悴。畢竟從東都工業大學——工程技術與自然科學的日本頂尖大學畢業,還是遊戲上司公司的行政總裁的他,居然會犯下將被摔爛螢幕保護貼當成手機本體這種低級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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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失措得讓正加班的下屬一起幫忙,雖然拜此所託他才能迅速地「修理」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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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交往的那時,尤吉歐見到他便趕緊藏手機,無論他怎麼勸誘都不願拿出來。害他都快要不住胡思亂想之際,尤吉歐才承認他不小心將新電話摔在地上,因為那是桐人送給他的於是他不敢坦白,說他正打算拿去讓人修理。他還取笑尤吉歐怎麼連這種小事都會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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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尤吉歐——艾歐萊茵,漲紅著臉,說他只是太緊張了,他才不是從沒用過智能電話的原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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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終於懂那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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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尤吉歐不在他身邊,小幸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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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了搖頭,將可怕的想法從腦海裡趕走。深呼吸以後,他總算能點開尤吉歐傳給他的短訊,最後一則在半小時前,短短數個字跟一個GPS座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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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趕緊回到車子上,發動引擎,朝著尤吉歐的坐標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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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尤吉歐蹲下去,盡可能以同樣的視線水平跟對方說話,「我也是第一次在晚上的時候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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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不領情地捌過頭,長長的秀髮劃成一道好看的弧度徐徐地落在身後。因為她正抱著膝蓋坐著,頭髮尾端都快要碰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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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過來……坐在你的旁邊嗎﹖」他壓下聲量,深怕會因此嚇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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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幸沒再回應,被當成空氣的尤吉歐沒有氣餒。他小心翼翼地接近的同時確認踏在地面時的聲音大得充以被小幸聽到,讓她知道他在靠近。直至他走到小幸的身邊,偷偷地瞥向她,然後坐在她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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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他們最初相遇的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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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的某個下午,經過的艾歐萊茵發現抱著毛絨玩偶獨自在公園哭泣的小女孩,那時她才十歲。無論他說甚麼問了甚麼都沒有得到反應,他漸漸的走近,直至他能坐在她的旁邊。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知道他沒法讓一個小女孩獨自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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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明日奈便趕來,接回了女兒。本來他們應該揮揮手說再見,便不會再有任何交集。而小幸卻拉著他的手,於是他便跟著她們到快餐店,得到很優厚的工作,還遇到了改變他人生的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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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了,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他也再不是那個懵懂的少年。然而,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到底該說些甚麼,不該說些甚麼。也許,靜靜地待在原地,讓桐人或是明日奈小姐將她接回家才是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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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很多東西要問我吧﹖」兩人都沉默很久以後,小幸突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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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吉歐歪著頭認真地思考著,這段時間他一直只想著要怎麼找回小幸,找到她後要做甚麼或者講甚麼的從來沒考慮過。他只知道,在見到她平安無事的時候,他真的舒了口氣,不自覺的便朝她走近。同時亦因為她願意讓自己留在身邊而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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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回天際,天空已變成深邃的黑色,只是被高樓大廈的影響而可惜地沒有星星在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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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較喜歡白天的這裡,還是晚上的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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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一會兒,最終只像是往日聊天似的,跟他難得的朋友聊些有的沒的,彷彿他們現在到來只是為了看看被燈光點綴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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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幸圓瞪著眼,她從沒想過艾歐萊茵哥哥竟然只是在閒話家常,她以為他一定會解釋今天的事,會勸她回家,會對她訓話說父親有多擔心之類。不過她也以為當她再度見到艾歐萊茵跟爸爸,她會很生氣,生氣得立刻趕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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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她卻只是平靜地坐在旁邊,回答著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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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她垂下頭,假裝自己在思考,可是答案根本不用細想。在艾歐萊茵還未問完的時候,她的心裡早就有了答案,「我喜歡你……艾歐萊茵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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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淚水不爭氣地從眼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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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歐萊茵伸出手,卻懸在半空,沒有覆上她的臉頰,只從褲袋翻出手帕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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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睛望著艾歐萊茵,她第一個喜歡的人,亦可笑地是爸爸喜歡的人。她接過手帕,緊緊地攥在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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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的手,那溫暖厚實的掌心落在她的頭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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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喜歡小幸喔,只是這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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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對妹妹的喜歡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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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吉歐點了點頭,「也是對朋友的喜歡喔。小幸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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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她吐出了一口氣,便再度遙望著遠方。其實她比較喜歡白天的這裡,不僅能看到一望無際的藍天,更重要的是白天的當時,是她第一次跟艾歐萊茵哥哥外出……她第一次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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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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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爸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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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吉歐不敢望向小幸,他困擾地輕撓著頭髮。他從沒察覺他就連這個小動作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跟桐人一樣,以前他害羞的時候,總是緊張地搓揉著雙手,而桐人則會紅著臉輕撓著頭髮。這點作為旁觀者的小幸卻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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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爸爸望向媽媽的眼神,跟他望向艾歐萊茵哥哥的眼神,是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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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以為那只是爸爸的工作過於忙碌,可是她偶爾能見到爸爸在盯著手機時瞬間發亮的眼睛,那個期待又開心的模樣,亦是稍早之前在學校的門外,被她撞破之前爸爸臉上浮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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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艾歐萊茵哥哥望著她跟爸爸時,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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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尤吉歐點了點頭,「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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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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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忽然說不出話來,無論他有多堂皇的理由,那也只是破壞她美滿家庭的藉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是只能低聲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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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同性吧﹖而且爸爸比你要年長很多……到底為甚麼……」她早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機會,事到如今也沒有爭奪的打算。她只是需要一個能讓她心悅誠服的答案,一個能讓她真正心死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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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數出無數個桐人的優點。我必須要承認,那些是讓我喜歡上桐人的其中一個原因。」尤吉歐遙望著夜空,就像桐人就在他的面前似的,眷戀地微笑著,「 可是……愛一個人,會希望他過得幸福。開心的時候能兩人一起分享,悲傷的時候能兩人一起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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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待在他的身邊,想要為了桐人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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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絕不是互相凝視,而是一起往相同方向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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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她最喜歡的作者寫過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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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向艾歐萊茵哥哥望著的夜空,她們明明望著同一個方向,卻並非凝視著同一個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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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不懂,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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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她就算永遠都不懂,不過她總會有釋懷的一天吧。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必須待在父母旁邊才能安心的小女孩,而讓她成長的人便是艾歐萊茵哥哥,他讓她知道,這個世界還是有善良的人,這個世界沒她想像的那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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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她在學校見到兩人的親密舉動之前,在上次邀請艾歐萊茵哥哥到家作客時,無意地見過爸爸偷偷摟住他的情況。只是那時候,她們都以為艾歐萊茵已經跟其他女性結婚,便沒多想。直至今日,那個無法隱藏也無法假裝的表情是如此清晰地指向這個殘酷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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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的人,同時亦是讓她家庭分崩離析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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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結果,她還是來到這裡——她跟艾歐萊茵哥哥的「避難所」,她朝天空大聲地喊叫又狠狠地哭了一場,便漫無目的地呆坐著。而她跟艾歐萊茵哥哥並肩坐在一起的現在,似乎一切都沒那麼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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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一起以後,爸爸還會像以前那樣,跟我一起參加學校運動會,也會在參觀日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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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吉歐圓瞪著眼,然後用力地點頭。「你永遠都是桐人最重要、最珍惜的女兒。這點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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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會……是你其中一個最重要的人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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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然了﹗」尤吉歐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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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挪近艾歐萊茵,然後將頭靠在他肩上,緩緩閉上了眼。「我覺得……夜晚的樹林也滿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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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猶豫地將另一隻手按在小幸的頭上,輕輕地撫著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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