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店的貓》 - 《十八》『有一個人』

日子又悄然消逝，盛夏肆無忌憚地顯擺自己，幾乎每一天都是陽光普照，萬里無雲的酷熱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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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運動場裏，穿著跆拳道服的阿雪正在指導師妹的動作，平日那張平淡的臉上，多了一份嚴肅和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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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兩個傻子愣愣地盯著她，這兩人便是凌因和巫千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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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啊，阿雪穿上道袍的時候，好像一個武學宗師。」巫千緒說，「一個字，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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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嗎？我倒是覺得比較像仙女。」凌因道，「兩個字，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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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千緒忽然甩了甩頭，眨著眼睛道：「欸欸欸？我們這是成了阿雪的粉絲嗎？這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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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了拍還愣著的凌因，後者轉過頭來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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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行？我就是阿雪的頭號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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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巫千緒乾笑兩聲，「那她們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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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下巴點向一個方向。一群阿雪的師妹都眨著心心眼看著她們的師姐，彷彿她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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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因看了，道：「好吧，你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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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阿雪抬頭，剛好對上兩人的視線，朝兩人露出了一個笑容。這邊的小師妹們一瞬間都癡迷地發出「哇......」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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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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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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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訓練結束。凌因和巫千緒收拾東西，阿雪笑著對離開的師弟妹們點頭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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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小師妹在走遠了後，悄悄地對另外一個說：「你覺不覺得阿雪師姐最近總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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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留意到了！她笑的時候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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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呢我呢，我笑的時候是不是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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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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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空，三人踏出大樓後，都走在有簷篷遮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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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麼鬼天氣啊——」巫千緒仰天長嘯，「可以來部移動式冷氣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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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默默地拉起了嘴角，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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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千緒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怎麼？你不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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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點了點頭，神情認真地回答：「我覺得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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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擦著額上汗水的凌因轉了轉眼珠，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道：「對哦，我每次進洗衣店都覺得熱了些，你應該是住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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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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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婆婆讓一個裝修師傅弄了家裏的牆壁，所以家裏的溫度會比外面高少許。」她又補充道，「很多客人都對此表示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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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下次不去洗衣店了。」巫千緒舉手投降，「我會溶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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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不會。」阿雪的手在胸前輕輕地搖晃，淡定地説，「我家有籐扇，扇著還挺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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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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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三人就走到素食餐廳後面那片寬闊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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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還有這樣的好地方？」凌因嘴巴都圓了，她扭頭朝四面八方看去，不解地問，「爲什麽都沒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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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五感失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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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日從頭頂直瀉而下，熱氣包裹全身，才剛到了一會，凌因和巫千緒的背都滲出了汗。一股莫名的局促感從胸口溢出，頭皮好像被無數根針輪流刺著，令人好不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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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因從背囊裏抽出一把遮陽傘打開，一旁的巫千緒立刻屈身躲到其下。可是她就一把傘，只能遮兩個人，那阿雪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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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因糾結著是不是該陪阿雪一起曬太陽的時候，望了望阿雪，才發現後者好像個沒事人一樣，舒適地仰起臉，迎接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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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巫千緒曬了太陽，有些乏力地道，「你不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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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站在陽光之下，好像被一層朦朧的白光包裹著，她瞇眼一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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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體質？可以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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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羡慕妒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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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早上和兩人提到那隻三色貓，凌因便吵著說要跟她一起來喂貓。所以阿雪便帶著兩人來到三色貓常出沒的地方。可是站了好一會，貓兒都沒有出現。三人雖是找了一處有樹木遮擋的地方坐，但溫度還是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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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巫千緒就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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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我不行了......我好像中暑了。」她凄慘地舉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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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平時都讓你多做些運動，總是當耳邊風！」凌因嘴上說教，但還是把她拉了起來，「阿雪，我帶她去休息。你還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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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看巫千緒嘴唇發白，好像要暈的樣子，也有些擔心。不過她想了想，説：「有些天沒來了，我想再等一會。你們先去餐廳吧，讓她喝點溫水應該會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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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再等一會吧。不要太久哦，天氣真挺熱的......你坐這裏吧，這裏涼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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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凌因就扶著脚步浮浮的巫千緒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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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坐在凌因指的地方，確實涼了一些。但其實她不覺得天氣有多熱，而且陽光打在她身上，她反倒覺得暖洋洋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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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有時候會打趣說，阿雪是貓兒轉世，所以喜歡曬太陽，不喜歡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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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仰起頭，陽光肆意打在她臉上，那張白得過分的臉漸漸浮上一點紅潤。清風吹來，夾雜著草木的味道，原本有些悶熱的空氣開始褪去，阿雪不禁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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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腳踝傳來一陣癢癢的感覺。阿雪重新張開眼，低頭笑道：「你是想念我，還是想念我的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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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貓兒不會說話，但牠好像聽懂了似的，瞇起眼睛，長長地「喵——」了一聲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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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從背包裏取出罐頭和小碗，用手拉開了鐵蓋後將罐頭裏的肉倒進碗裏。她蹲了下來，放了一塊布在地上，之後又將碗放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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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聽過有人直接把罐頭給貓兒吃，結果害貓兒割斷了頸。阿雪知道了這樣的事情後，喂貓的時候都是一絲不苟地把碗也準備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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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似乎是熟悉了她的流程，看到罐頭開了的時候都沒有急著衝上前，反倒乖乖地一直站著，等到阿雪把東西都放好了，才抬眸和阿雪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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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見到那雙既期待又忍耐的眼睛，噗哧笑了出來，摸了摸那毛茸茸的頭說：「很乖很乖，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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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小貓輕快地叫了一聲，走近了一步，用圓滾滾的眼睛又望了望阿雪，待到阿雪再點了點頭，牠才低頭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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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拿出電話，背著陽光在三人群組裏面發了信息，說她等到了貓，待貓貓吃完了就去找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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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忽然聽見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往自己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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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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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熟悉的低沉聲線響起。阿雪抬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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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很久了吧？」楚思源對阿雪一笑，然後在貓兒的身邊蹲下，伸手撫摸小貓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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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對他親暱地喵了聲——看來牠記得楚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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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有些發愣。剛才那句話，驟然一聽，好像是在問阿雪是不是等了他好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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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自顧自地搖了兩下頭，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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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自己也有些中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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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樹蔭處挪了挪，問：「你怎麼會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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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邊的訓練剛結束，和凌因約了一起吃飯。她說你來喂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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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啊......」阿雪心裏想著，看來楚思源也挺喜歡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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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低頭看著小貓殷勤地把頭擠進碗裏的模樣，覺得萌得不得了，但他的表情還是平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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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樣，是不是開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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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句，阿雪怔怔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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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因是個不錯的朋友吧？」楚思源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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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頓了頓，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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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因、千緒，是很好、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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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不嫌我麻煩，不嫌我奇怪，聽我說話，陪我笑，還陪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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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嫣然一笑，「對了，你上次說的故事，是在哪裏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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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摸貓的動作一滯，手在空氣中停留了兩秒，又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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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媽在我睡前給我講的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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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凝視著楚思源的側臉，想起了上次他也是在這裏，給自己說了和母親之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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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說那些是為了開解自己。她很明白，如果沒有一定的信任，是不會將這麽私人的事情和別人分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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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的內心是感動的。她和楚思源認識得不久，要說起來交集也不多，但他居然這麼信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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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想著想著，自然而然地問道：「你還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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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楚思源回答，她又自顧自地說：「應該不會忘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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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楚思源注視著自說自話的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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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垂眸，纖長的眼睫覆蓋著她朦朧的目光，「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之後我生了一場病，把之前很多事情都忘了，所以我對父母沒什麼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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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他們的照片嗎？」楚思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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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是有，不過......」阿雪仰頭看天，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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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任由這個話題結束，既然對方不想說，他也就不會去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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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阿雪在想什麼，但看她的表情似是想起了什麼悲傷的事情，便轉換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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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婆婆的關係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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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這才吸了一口氣，微笑著點頭，「嗯，婆婆待我們，比別人待親孫兒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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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頓了頓，笑容斂了不少。阿雪側頭看了一眼楚思源，後者果然一臉詫異地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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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輕輕嘆了口氣，又淺淺一笑道：「婆婆不是我的親婆婆，是爸媽以前請的家庭幫工，在家裏照顧我和弟弟。後來爸媽沒了，親戚裏沒人想要接收我們倆姐弟，婆婆二話不說就擔起了照顧我們的責任，成了我們的監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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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聽著阿雪娓娓道來，眉心不知不覺微微蹙起，看著阿雪的眼裏又多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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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我和弟弟來說，婆婆就是婆婆，是我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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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想起婆婆坐在藤椅上輕輕搖盪的樣子，又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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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大，有些親人因為各種原由反目決裂，有些生來毫無關係的人卻是惺惺相惜，有些還能相伴扶持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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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靜默了須臾，沉穩的聲線道：「如果雙方都真心相待，其實有沒有血緣根本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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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濃於水沒錯，但懷揣著一顆真心，即便是水，也能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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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陣舒適的涼風吹過，拂走了空氣中的鬱悶，也捋清了人的思緒。楚思源細細咀嚼阿雪方才的話，突然一個激靈，低沉的聲音嚷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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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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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大了那深邃的雙眼，罕有地露出激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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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你說，你、你生了一場病，忘了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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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對這突然的話題轉換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木訥地看著楚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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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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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現在的記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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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看著楚思源那炙熱的眼神，有些懵地回答：「大概是八、九歲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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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也是，她就只告訴了凌因和巫千緒她弟弟的事情，想來她們倆也不會隨便把自己的事告訴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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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暖流流進心裏，阿雪的唇勾起一道輕柔的弧度。然而這邊廂的楚思源心情卻完全不同，眼裏似有星火點燃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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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都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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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覺得，阿雪不是小雪，是因為阿雪就只有婆婆一個家人，但小雪卻是有父母和一個弟弟還是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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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曾經告訴過自己，婆婆很早就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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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阿雪說，她也有一個弟弟，父母過世了，而且，香婆不是她的親生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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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震驚得不能自己，因為心跳得太厲害，身體居然隨著心臟的律動輕輕地顛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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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聽到教練說阿雪姓冷，但也有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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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阿雪看到自己肩上的胎記，雖然她說是第一次看見這胎記，但卻說了小雪以前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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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隻停在肩上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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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痺感在楚思源的身體裏流竄，像無數隻螞蟻在噬咬他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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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一直都覺得，阿雪和小雪，真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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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他望著阿雪，那單薄的身影總會無由來地和記憶中小雪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但之前有意的無意的試探了多次，每次的期待都落了空，他就不願意再去懸著一顆心去期待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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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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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再次抬眸，凝視著阿雪。兩人對望，阿雪心裏一緊，覺得楚思源看著自己的眼神裏有難以言喻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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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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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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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怎麼辦？我該說些什麼好？難道我剛才說錯什麼了？是不是不說話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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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亂七八糟地想著，卻是楚思源自己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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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以前的事，你完全忘記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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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深沉的聲音裏，似是在竭力地壓抑什麼情緒，略顯沙啞。阿雪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嗯了一聲，隨即目光看向了遠方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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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念轉動，又道：「可能還是有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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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說的有一些，楚思源心裏又是一揪，但他不追問，只是靜靜地聽阿雪自己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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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確定。但有時候，夢裏會看到一些......一些畫面，模模糊糊的，一些人臉、一些片段，而我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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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想過，或許那些是我遺忘了的記憶，在夢裏又回來了......但我醒了之後，很多都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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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總是感覺有一個人，一直在夢裏面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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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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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說不出以往的事情，楚思源心裏還是失落的。但他知道，這種事情勉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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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想起來嗎？」楚思源垂頭，這句話幾乎是從喉底裏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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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沉默，長睫又擋住了一雙琥珀色的明眸，讓人讀不出她眼底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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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的一聲，兩人同時望向三色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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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滿足地瞇著眼對兩人偏偏頭，牠走到兩人身旁用頭蹭了蹭他們的腿，又在兩人身旁走了一圈，像是鄭重地道謝了一番，然後逕自往草地的更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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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看著三色貓走遠，才回過頭來。兩人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蹲在草地上把東西收拾好，然後就回去匯合凌因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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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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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一盞罩式吊燈從天花垂下，橙黃的光從燈泡裏漫出，柔和地投在一婆一孫一黑貓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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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一如既往地在她那張桃木搖椅上輕晃，鼻梁上架著一副連著小鐵鏈的金絲框眼鏡，手裏攥著一支短短的黃皮鉛筆，全神貫注地在帳簿上記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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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身旁，阿雪正拿著一根類似魚竿的東西，一端垂下的軟線尾吊著幾根羽毛，在手中往左往右輕緩地擺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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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睡了一個下午，精神恢復了不少。此刻，牠正用圓滾滾的大眼睛專注地瞪著那不時在牠頭頂飄過的羽毛，羽毛往左時牠的小腦袋便唰地轉去左邊，往右時牠又唰地擰去右邊，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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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屏息靜氣，靜待「獵物」靠近時猛地一把探出右爪往空氣裏勾，成功了就霸氣地把羽毛壓在前爪下捏一會，抓不到就又再次抬眸狠盯那條可惡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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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木木又不負眾望把羽毛碾壓在牠的小肉球下，把頭埋在其中，滿心歡喜地撕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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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窗外蟬鳴不斷，偶爾傳來拖車滾滾而過的聲音。屋內，旋轉的舊風扇噠噠噠吹著兩人一貓，鉛筆在紙上唰唰走過，還有小黑貓的四肢偶然敲碰到地板的聲音，卻又是寧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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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柔的聲線淡淡地響起，打破了這份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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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你幫我和弟弟改過名字，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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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兩隻白皙的手掌握著那魚竿的手柄，側過頭注視著香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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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依然垂眸在帳本上記著，「嗯，給你們改了姓氏......名字就改了寫法，你的，不是阿弟的，阿弟的沒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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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說過，是媽媽讓你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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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說到這裏，香婆才疑惑地嗯了一聲，「你不是不喜歡聽我講以前的事情嗎？怎麼突然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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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稍微拉下了眼鏡，終於看向了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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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突然想起......」阿雪微低下頭，沒有去看婆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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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會，當香婆又打算琢磨她的帳本時，阿雪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鼓足了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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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我可以看看照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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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香婆闔上了帳本。仔細看，她搭在帳本上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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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仰頭看著張著嘴巴、滿臉震驚的婆婆。她抿了一下嘴，用更加堅定的語氣又説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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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看看那些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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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看著阿雪的眼睛好一會後，一言不發地從搖椅上起身，隨手擱下了她的鉛筆和帳本，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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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聽見婆婆房內傳出抽屜打開了又關上的聲音。她坐在木木身旁，靜靜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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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這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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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雙手接過一本頗有年代感的相簿。握在手裏細看，相簿的封面都發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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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認得這相簿。大概是婆婆自己買回來放那些照片的。而她已經忘記，上一次看照片是什麼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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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弟弟還在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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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又在搖椅上坐下，看著阿雪把相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盯著那封面一動不動，兩個拳頭緊緊地按在相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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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鼻頭一酸，眼裏湧起一陣霧氣。她別過頭去，特別安靜地呼吸了幾下，那霧氣才散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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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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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彷彿決定了大人有大量，放過那幾條幾乎體無完膚的羽毛。牠蹭到阿雪身旁，毛茸茸的身體貼著阿雪垂下的手臂，澄亮的視線落在那相簿之上，又抬頭對阿雪喵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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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垂頭看著那雙眼，溫柔地道：「木木也想看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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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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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細的手指終於翻開了相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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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張，是她自己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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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還是在讀幼稚園的年紀，保留著嬰兒胖的粉紅臉蛋，她自己看了都想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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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片裏的她穿著一套有蕾絲花邊的黃色小洋裙，頭頂扎著兩條幼細的辮子，對著鏡頭舉起兩根手指偏著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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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童年的自己所感染，阿雪嘴角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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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裏的阿雪站在一處類似花園的地方，後方有一扇往兩邊敞開的落地玻璃窗，裏面隱約放了一些傢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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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以前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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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那個家嗎？其實沒有多少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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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喜歡那個家嗎？喜歡的。因為那裏有爸爸媽媽，有弟弟有婆婆，也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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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一個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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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房子的產權最後應該落在爸爸那些親戚的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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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答案，她也沒興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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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翻了一頁，這次也是她。看起來歲數大一些，應該是在讀小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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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著一套水藍色的連身泳衣，蹲在泳池邊。看起來應該是在用手指專注地搗弄著地上的什麼，忽然被人叫了一聲，才恍惚地抬起了仍滴著水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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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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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笑了出聲。一旁的木木霍地抬眸，眨巴著眼盯著她，應該是想琢磨琢磨姐姐到底是在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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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懸著一顆心的香婆此刻眼角擒笑，心有靈犀地替不會說人話的木木問道：「你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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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指了指她身上那套泳衣，笑著說：「這個......有些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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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坐在搖椅上，低頭看了一眼，也哈哈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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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是你爸拍的認證照，這泳衣就是你爸給你買的。那時候你說要去上游泳課，他總是不答應，說自己能教，閒來就牽著你在家裏的泳池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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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他真是太忙了，教不了你，你卻還是吵著要學，那你媽就給你報了個泳班，還給你買了件漂漂亮亮的小泳衣。結果你爸看了一眼就把那泳衣藏了起來，自己抽空去買了這件。」香婆戳了戳那件泳衣，「是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寶貝女兒都給包起來不讓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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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笑得見牙不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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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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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阿雪迷茫的神情，掛在香婆臉上的笑容很快便又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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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又掀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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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又回到了小一點的時候，她圓圓的臉擠在一個更加渾圓的東西上——媽媽的孕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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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片裏的阿雪似乎是等不及媽媽肚裏的寶寶出生，小手環抱著媽媽的肚，把臉貼在肚皮上，還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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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再往上一些，阿雪看到那張久違的臉，那張仿佛是世界上最溫柔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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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媽媽正低頭看著她，一手放在自己的孕肚上，另一隻手撫著她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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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臉滿滿都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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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壓迫感湧上心臟，阿雪用力地吞了一口氣，生生把它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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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把這些都盡收眼底，化作眼眸深處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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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很努力，她很努力地在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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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輕輕地將這一頁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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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一半，掀著書頁的手懸在了半空。待了片刻，她才緩慢地放下了手，讓那張照片完全展現在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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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搭在椅柄上的手已握成了拳，她既迫不期待，但又緊張得快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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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很慢、很慢地把手放在照片上，很輕、很輕地用手指撫過一張又一張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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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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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摸了一遍又一遍，一張張回不來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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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壓迫感再次洶湧襲來，阿雪卻再也吞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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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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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滴落在照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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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不斷地告訴自己：沒有，我沒有失去什麽，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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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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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從來都沒有在心裏存在過的話，就不會被割去那一部分的心，自然也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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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還挺有效的。起碼過去一段日子，她都平靜地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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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平靜。沒什麽好期待，也沒什麽好失望——直到她遇見凌因和巫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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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了想要緊緊抓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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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起床的時候，多了一絲絲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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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直到她看見楚思源説起他媽媽時的樣子......他説，他記得所有和媽媽一起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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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是失去了，但他卻說自己不曾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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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裏有淚，但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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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自己，想想起來嗎？之前的回憶，想取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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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她，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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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要告訴他，我沒有嘗試過要取回來，甚至還拼命地替那些回憶裹上一層一層的冰，再加上一把又一把的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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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那次生病之後忘了事情，是自己的潛意識在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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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了，就不痛了。她欣然地接受那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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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的模樣在腦裏淡化，爸爸替自己拍照時呼喚自己的聲音、媽媽摸自己頭髮時手裏傳來的溫度......她統統都記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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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弟弟會拉著她一起看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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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自己更早失去父母，和父母相處的日子更少。但他很倔強，他想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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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聲音很溫柔，她唱的山歌很好聼，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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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身上有一陣香味。哦，是那些茶的味道，我好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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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會説這些，很小很小的細節。他希望自己能記住，她卻選擇不去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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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弟弟説著，看他瞇著眼睛傻傻地笑的樣子，她也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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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再沒有能陪她看照片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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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全家福裏又一個人沒了，只剩下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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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看著照片裏的弟弟，那麽矮。那紅潤的臉，那傻氣的笑容，還有眼角那顆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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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又能聽見他用甜膩膩的聲音在喚：「姐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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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再去看那些臉了，真的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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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她會覺得，腦海裏弟弟的臉，都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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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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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發了瘋似地向天祈求：可不可以，再讓我生一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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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曾經擁有過的，和媽媽一起度過的所有時光，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的回憶，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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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緊了所有的回憶，因爲裏面有點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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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抛棄了所有的記憶，因爲裏面有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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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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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失去了其中的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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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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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她只是在一旁靜靜地坐著、看著。她知道，阿雪這晚翻開的，不是一本相簿，而是藏在她心裏、封塵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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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知道，阿雪下定決心去做的，不只是翻開這本相簿......而是要接受自己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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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陰或晴，或喜或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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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她只能自己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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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全家福裏，現在就只剩下阿雪一個人，她怎麽可能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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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婆仿佛還能聽見，她舉起相機，按下快門的時候，阿雪爸媽在説「你們兩個，站好、站好哦！」還有阿雪和阿弟稚氣的娃娃聲在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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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時光，真的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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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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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安靜地貼著阿雪的身體，很乖很乖。牠在用自己的方法，給阿雪傳去一絲絲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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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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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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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失去，是因爲曾經擁有過。人走了，回憶還在，失去了，卻又不曾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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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瞬間，都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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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融化成淚水，不斷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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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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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阿雪知道，總有一天會流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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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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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敞開的小窗吹來一陣微風，揚起了薄如蟬翼的窗簾，依稀透出了窗外天空上那一輪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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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頗爲窄小的單人床上，楚思源的前臂蓋在額上，細長的睫毛簌簌顫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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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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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他又回到小時候那個泳池，見到了小雪。小雪一如既往地穿著那件蛙人泳衣，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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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不假思索，朝那個背影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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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突然變得一片漆黑，他卻沒有半點猶豫，一直向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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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小雪時，她已換上一身白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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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車子在小雪的跟前停下。一個女人從車上下來，手裏抱著一個小孩。那小孩在女人懷中扭動，女人笑了笑，彎下腰把孩子放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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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子腳剛著地，便迫不及待地邁開了肉肉的小短腿，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地走到小雪身邊，伸出胖胖的小手拽著小雪的裙角嚷著：「姐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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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蹲下身，隔著那頂大草帽溫柔地摸那孩子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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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想姐姐啊，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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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駭然驚醒。他瞪大了雙眼，盯著天花板瘋狂地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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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夢，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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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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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在夢裏叫那孩子做......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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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洗衣店那隻黑貓就是叫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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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不斷地起伏，楚思源覺得躺著難受，便坐了起來。他揉了揉緊皺的眉心，移開手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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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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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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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把聲音幾乎是重叠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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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渾身鷄皮疙瘩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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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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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溫潤如玉，渾身如同被月光籠罩的少年正倚在他書桌旁，直直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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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莞爾一笑，眼角一顆小痣給人些許調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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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見鬼的反應，倒是比楚思源從前想象過的，要平靜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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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被嚇到就會飆髒話啊？」那少年的聲音軟軟的，很好聼。他咯咯地笑了出聲，「姐姐還以爲你在叫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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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依然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只是愕然地盯著那個月光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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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起來了？」少年笑著，又用手扶著下巴，食指一下一下輕輕地點著微噘的嘴唇，「嗯......不過你搞錯了一點。姐姐那時候叫的不是『木木』，是『暮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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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小寶寶的時候，姐姐就喜歡那樣叫我。」少年微微頷首，瞇眼一笑，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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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來介紹一下自己吧！」少年雙手拍一下合了起來，「我是冷暮辰，嗯，林暮辰也行......算了算了，你叫我阿辰吧。是冷欺雪......欸，你們現在叫的是林熙雪吧？我是她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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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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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愣了好一番，終於回了一句：「......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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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一雙明眸在夜裏異常閃亮，「你不打算問我些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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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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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想，所以楚思源在嚴肅地思考。半晌之後，他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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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小雪......」他頓了頓，又改口道，「阿雪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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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聽楚思源又小雪又阿雪的，忍不住笑了一聲，眉眼溢滿笑意回道：「嗯，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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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在這裏？......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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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找你。」阿辰認真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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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應該很久以前就......」楚思源略略一頓，注視著阿辰的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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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阿辰偏了一下頭，聳了聳肩，「是死了好久，但靈魂沒有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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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當然明白，這裏不是指他家，而是指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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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和你姐姐，怎麼會有兩個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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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無論想多久都想不通的問題。糾結了他那麼長時間的問題，終於都遇上能解答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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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個嘛，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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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換了個姿勢，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道：「我爸爸姓林，我媽媽姓冷，我和姐姐既跟爸爸姓，也跟媽媽姓，就有兩個姓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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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的嘴微微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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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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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腦裏麻麻痺痺的，有些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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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的驚悚感已全然散去，楚思源往後面的墻一靠，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坐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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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突然調皮地問：「對了！你猜猜......我的靈魂藏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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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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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扁著嘴説了句「不好玩」，眼睛軲轆轉了一圈，嘴角又勾了起來，「給你一點提示，你再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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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是怎樣找到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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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又安靜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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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你和姐姐來找我的時候，我偷偷在你背囊裏塞了一樣東西。」阿辰瞇眼笑著說，「成功來到這裏，就代表你還沒有發現到那東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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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的瞳孔一縮，「......你是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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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掌聲鼓勵！」阿辰還真是熱烈地拍起手來。不過兩掌合上，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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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變成了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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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也不能說是變成了一隻貓，而是......哎，算了！」阿辰的手在空中擺來擺去，「過程有些複雜，而且不是今天的重點，省略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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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卻半點沒有想停下來的意思，他現在有滿腦子的問題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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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選擇留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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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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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爲什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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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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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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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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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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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了貓，吃貓吃的東西會覺得惡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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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不合時宜地想起姐姐那次放在自己面前那一盆生雞肉，靈魂居然有種胃酸翻騰的感覺。他用手抵著嘴唇，吐出一句：「……還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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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鬼聊天，平日惜字如金的楚思源居然能想出一個又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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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喵的時候，是真的在說個喵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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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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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說其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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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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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追老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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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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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會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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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虧阿辰還是個好脾氣的，居然一句一句耐心地回答楚思源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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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時候去世，但靈魂還會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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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點頭答道：「對。」又義正言辭地加了句，「解釋的部分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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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有代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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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垂眸，食指左右晃了晃，「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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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下來，是捨不得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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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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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後來又爲什麽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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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阿辰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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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澈的眼睛看著楚思源，片刻之後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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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就感覺到，這個身體時日無多了。我不想讓姐姐看到我沒精打采的樣子，不想她看著我死……」阿辰的語調又輕鬆了起來，「但我走得不遠，太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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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微微一笑道：「或者是捨不得離開姐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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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麽不去找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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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搖了搖頭，「就算我現身了，姐姐也看不見我……上天是很聰明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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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視綫投向了窗外，又轉了回來。他看著楚思源，一臉無奈地道：「欸，你不要露出這麽同情我的表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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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聽了，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阿辰，維持著同一種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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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其實我也很常去姐姐夢裏的。不過她潛意識在排斥我，或者應該説，在排斥有我在内的那些回憶。所以，即使是在夢裏，她也看不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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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的語氣十分平淡，但楚思源卻能夠感受到他想藏起來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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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做些什麽嗎？」楚思源直話直説，他覺得如果是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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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聞言，收起了所有的笑意，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道：「我想請你一直陪著我姐姐，不要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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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怔怔地望著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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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看他的反應，長眉一挑，「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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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旋即搖頭，「不是。」他沉聲道，「但你特地來找我，就只是想讓我陪著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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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這才恢復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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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東西，你們看不見，但我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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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楚思源此刻有多想問阿辰他到底是看到什麽東西。但他有種强烈的預感，即便是他問了，阿辰也只會搖頭擺手地說：「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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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疏遠她，不要放棄她……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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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半點猶豫，楚思源點點頭，「以前是她沒有無視我，給了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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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以後，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需要，我就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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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阿辰滿意地笑了，還露出了一排皓齒，周身的光芒一瞬間似乎又亮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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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其他願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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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聞言，笑容逐漸收斂。他垂著眸，纖長的睫毛也閃耀著月亮的光芒。他打量著自己的手，自言自語地説了句：「怎麼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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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擡起頭時，阿辰目光誠懇地看著楚思源道：「有一件事，可以幫我轉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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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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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間裏，泛著銀光的阿辰嘴巴一張一張地說了什麼，楚思源又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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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完的一刻，阿辰對楚思源咧嘴一笑，身影便幻化成無數細碎的銀白光點，在房間裏緩緩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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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源看著光點逐漸消散，還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你到底付出了什麽代價，才能留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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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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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再也沒有機會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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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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