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大哥!再敬你一杯,今天喝個底朝天!」朱威開心的大笑聲迴盪在震威鏢局的中堂。
「三弟,不要再灌了,大哥今天喝很多了...」劉在齊不悅的喝止。
岳仲江擺手打斷,舉起酒杯淺淺微笑,仰頭一飲而盡。
酒宴從酉時開始,鬧騰到現在已經子初,標師們零零散散的喧鬧聲仍不時從前庭透過來,中堂裡岳仲江、劉在齊及朱威三人齊坐一堂,享受難得兄弟相聚的時光。
岳仲江背靠著太師椅,緊繃的後背讓他一整天都不太舒服,只能期待下肚的酒快點發揮作用,讓他能稍稍好受點,岳仲江仰起頭閉上眼睛,思考著這場惡夢到底會不會結束。
「總標頭,喝點醒酒湯,吃點小菜,會好受點。」,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出現在耳邊,岳仲江睜開眼,眼前年近花甲的嶙峋老者,駝著背正把托盤輕輕放到桌上,老者是震威鏢局謝總管,十幾年來打理局裡雜役俗事,心思細膩、有條不紊。
「老謝,謝過了,這幾天張羅辛苦你了,明天去找帳房領些零花吧。」
「不會、不會,感謝總標頭體諒,我再拿幾杯給副二、三標頭跟外面那些傻小子。」老者微笑躬身行禮,將醒酒湯分送給朱威、劉在齊,緩緩向外走去。
岳仲江看著老者背影,笑笑地拿起醒酒湯,可唇剛碰到湯液,輕輕一嗅,便停了下來,心中嘆了口長氣。
「給我站住!」岳仲江嚴厲的聲音響徹了中堂,老者尚未到門口就停下腳步,正遲疑的轉過身,只見一碗醒酒湯撲面而來,瞬時噗的撒了老者滿臉,湯碗敲到老者的頭摔落到地上,砰的一聲碎裂成無數碎塊,那老者被突然被攻擊,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雙手摀著受傷的臉。
「操你的王八蛋!」朱威像隻貓從座椅上跳起來,提著大刀極為憤怒的看著老者,劉在齊則已立刻從嘴中吹出信號,瞬時四五十位標師從中庭奔跑過來,將中堂擠得水洩不通,團團把老者圍在中間。
那老者哪裡見過這場面,趕忙向岳仲江跪下支嗚哽咽道:「總...總標頭...這...,我..我錯了、我錯了,先給您磕頭了,您先消氣再罵,先消氣再罵...。」說完不住的磕頭,那蒼老的身體緩慢的敲擊石板,發出砰砰的聲音,彷彿遭街上遭人欺負的流浪狗般,引人側目,可岳仲江心中完全沒有任何觸動,反而油然感到深深的恐懼,那語氣、姿態、動作,如此維妙維肖,竟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模仿的如此精準。
「不用再裝了,三大派高手已到,今日我震威鏢局替天行道,定要將你伏誅在此!」岳仲江朗聲說道,此時他旁邊人群稍稍退開,慧空大師、玄機真人及楊赫、陸峰四人,穿過人群走到岳仲江身邊,武翠霄則從大門處現身,前後包抄。
「什...什麼...三大派高手?總標頭冤枉阿!你知道我老謝從來不會武功,只管財米油鹽,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嗚....」,老者伏在地上,恐懼的啜泣起來。
楊赫看看地板上的碎碗,朗聲道:「不要再裝了,過去一個月二十幾張標單都是你從淮陰託人過來發出的,目的就是要在今天把震威鏢局的人都聚在一起,到時候你再藉機下藥,好把震威鏢局的人一網打盡,帳簿我們都跟總標頭對過了,是不是真的驗驗你準備的醒酒湯就知道。」
楊赫說完,那老者的哭啼聲彷彿斷掉的琴弦,戛然而止,他放下摀面的雙手拍地站起身來,眾人心中無不暗暗驚呼,那老者的臉上,並沒有原先預想的傷口,反而被醒酒湯潑撒到的半張臉,彷彿融化般垮了下來,厚重的粉底、顏料已經糊成一團,老者站起來,挺直的身體伴隨一雙銳利的眼睛,哪裡還有任何蒼老的氣息,他盯著楊赫道:「達觀莊楊赫,記下了!」
慧空大師道:「施主,事已至此,當應放下屠刀,今日三大派代表在此,你若放下刀兵,從實交代原委,我雲法寺定力保你性命,送回寺裡再請住持定奪。」
老者癲狂的大笑起來,「哈哈哈!三大派是什麼東西?不過多幾具要死在這裡的屍體而已,我倒是很期待會會你們...」,那老者說到後面擺出架式,同時語帶興奮的露齒笑了出來,在半張幾乎要融化的恐怖臉面上,露出陰森詭異的笑容,突然老者身上開始冒出蒸氣騰騰而出,楊赫看著老者的眼睛開始逐漸冒出血絲,不自覺地後退半步。
「惡賊受死!」武翠霄看出那老者正在藉機蓄力,哪可能給他機會,腳下跨步鼓盡全力長劍如閃電般遞出,這招「落葉飛針」是洛劍門中出手最快的一招,所使之劍如飛針般迅速,練習時要在撒落的落葉中,精準擊中目標且碰觸其他落葉前就要收回而得名,武翠霄是門內最強好手,心知面對強敵,上來便是生平全力出擊,那長劍速度比飛針至少快上數倍,可他長劍尚未觸敵,老者咻的一身卻不見人影。
武翠霄收招一看,那老者竟然像野獸般已撲到一位標師身上,那人還沒能反應,喉頭已被劃開,老者只往他胸口輕拍一掌,喉頭的鮮血像是噴泉般往屋頂噴射而出,再如雨點般撒落下來,周遭標師救人心急,瞬時幾十把刀招呼過去,可哪裡有老者快,只見刀光閃爍,好幾人的手腕立時被橫刀切斷,老者每次攻擊都帶上掌力,再將傷口往屋頂上推,鮮血被掌力帶出,化成點點紅斑。
老者兔起鶻落,時而在上時而在下,閃電般的穿梭在人群之中,慧空、玄機及武翠霄三人提著兵刃數次出手,皆被人群阻擋,頓時中堂一片大亂,吼叫及哀嚎聲此幾彼落,所有人身上都沾了或大或小的血點,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像海浪般襲來,刺激著所有人的神經,楊赫找了根梁柱縮身退到一旁,盡力保持理智,他曾進過陳府、夜探陳府血案屍身,看過死者恐懼的眼神,難免想過兇案現場的兇險,可親臨現場,比想像恐怖十倍有餘,不自覺感到心神顫抖。
他很快就發現,不是只有自己被恐懼支配,中堂裡的標師都是岳仲江精挑細選的勇猛之人,饒是這些大小惡戰無數的刀尖舔血之輩,也沒遇過這種血如雨下,四肢橫飛,宛如血池地獄的場景,他們已完全喪失鬥志,膽小者被嚇到雙腿發軟傻愣在現場無法移動,膽大者也只能趕快找牆壁或樑柱躲一躲,是四處逃竄就是想辦法躲在一角,只想著不讓自己成為下一個目標。
「楊赫,小心!」陸峰一呼,楊赫感到股巨大推力將自己推開,倒地前只看到一把匕首呼的穿過楊赫原來站的位置,嘟的一聲直接沒入了後面標師的眉間,不僅於此,那股怪力碰的一聲,將那標師直挺挺的釘在牆壁上,想來是那老者已經盯上楊赫,混亂中仍精準往楊赫擲出匕首,要不是旁邊的陸峰推了一把,楊赫現在哪還能有呼吸。
楊赫躺在地上,被這一嚇反而讓他清醒不少,既然被盯上了,拖延下去自己必死,他找準時間,從地上撲的站起老者身邊衝去,靠近時伸出一腳把旁邊幾個標師踢開,大喊道:「滾開!老子來了。」,楊赫這幾腳把周遭清開,成為最接近的目標,老者閃電般的撲向楊赫,楊赫衝到一半雙手往兩邊一張,中堂大開,漫天的銀針飛出,人卻像跌倒一樣四腳朝天躺了下去,那老者衝刺間見銀針勁力不強,仗著勢頭衝過銀針,行雲流水伸手一抓,才發現抓什麼都沒抓到,須知習武之人相鬥,向來是隱蔽自己身體要害、站穩重心為要,四腳朝天躺在地上豈非任人宰割,老者被銀針一分心,又想不到楊赫會躺在地上,方才抓空。
老者反應過來,刀鋒一轉正要向下索命,「還不救我。」楊赫躺在地上大喊,只聽得噹一聲,刀劍相交,陸峰已藉這微小的空隙穿插進來,與老者鬥在一起,此時眾人才稍看清老者所用兵器,竟只是兩把隨身短劍,可那短劍在老者手裡,絲毫不遜陸峰的流雲,兩人兵刃瞬間在空中碰撞十幾次,乒砰之聲大作。
楊赫趁則間隙滾到一旁爬起,大聲道:「不相干的趕快走開!讓慧空大師他們進來!」楊赫大喝一聲,不少標師才驚覺,趕忙退開成一大圈,慧空三人才勉強擠過空隙,不過就在這轉換的須臾之間,只聽得噹一聲,陸峰流雲劍已被擊落,緊接一掌,陸峰身體就飛了出去,跌坐在地上,臉色痛苦的垂下,顯然已經中招無法再戰。
「賊人受死!」見陸峰敗陣,武翠霄大喝一聲,長劍再次閃擊而出,慧空、玄機,也立刻接入戰陣過去,楊赫繞到人群後,見陸峰已被周遭標師抬出人群醫治,才趕緊回頭,此時三人已聯手與老者激烈相鬥,只見武翠霄劍影漫天將老者包在中間,玄機、慧空二人運招沉穩,在旁不斷遊走補上空隙,可那老者在三大派高手夾擊下,仍絲毫不虛,二把短劍舞成一圈,幾乎是不要命的貼往武翠霄身上攻擊,更偶爾丟出匕首暗算玄機、慧空二人,逼得二人也要時時提防。
四人相鬥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迅無絕倫的過了三四十招,楊赫已看出武翠霄三人雖然招式精巧,相形之下老者招式樸素,多仍是依靠身體靈動近身以搶佔優勢,可即便身體靈動,哪可能在這三大高手下存活多久,三人所以討不到便宜,實在是因為老者的內力彷彿滔滔江水不斷湧出,每次短劍與長劍交鋒,都可以看到武翠霄臉上略顯吃力,幾次下來武翠霄不敢再硬碰硬,反只受制,好幾次要不是玄機或慧空及時出手,逼老者回劍相救,武翠霄可能已經中招,但令楊赫不禁恐懼的是,那老者越鬥氣力反而越猛,手上短劍呼呼之聲越來越響,楊赫心下尋思:「不好,這樣鬥下去,三人只要有人氣力不足,可能一招就敗!」,楊赫緊盯著鬥圈,突然一雙血紅色的眼睛與楊赫四目相交,楊赫本能的退後,才發現老者的眼珠,已如地獄來的閻王使者染成血紅色。
楊赫武功平凡、江湖相鬥經驗甚淺,他都能看出,岳仲江等久經戰陣之輩,又豈不能看出,恐懼像螞蟻爬在眾人的背上、腳上,搔癢痛苦不堪,卻誰都不敢再動彈,眾人無不尋思,聚在高手身邊彼此相助還可能拚死苟活,如逃跑被逐一追殺又豈有活命機會,岳仲江心下更是慌亂,本來想著三大派此次派出的高手,都是名鎮江湖之輩,誰能擋下三人圍攻,可這魔王非但鬥起來游刃有餘,更是越鬥越勇,難到今天震威鏢局真要被血洗?他開始感到呼吸開始急促,行走江湖數十載,他第一次深刻感覺到自己彷彿畜圈裡的牛羊,生死掌握在別人手裡,自己能做得只剩呆呆的看著。
「岳總標頭!敢問鏢局裡可有襁褓中的嬰兒?」楊赫的聲音在岳仲江耳邊響起,岳仲江像遭受驚嚇的貓,猛的看著走到身邊的楊赫,臉上同時混雜著疑惑、憤怒與自我懷疑是不是聽錯了的情緒,擰成一團。
「這時候你他媽說甚麼瘋話,你想幹什麼?」朱威已經憤怒的糾起楊赫的衣領,掄起拳頭便要往楊赫臉上招呼過去。
「岳總標頭,我也來不及跟你解釋,達觀莊是你找來的,生死關頭,你信我或不信我?」楊赫閉上眼,準備好被打上幾拳。
「三弟,帶他去!」岳仲江幾乎是用吼的,帶著生死決絕的語氣。
「大...大哥!?」
「你聽到了,帶他去!」在走鏢裡打滾,危急時候絕對不能對領頭的指令有任何質疑,是所有鏢局鐵一般的規矩,岳仲江已經下了指令,朱威放下楊赫,忿忿道:「快走。」
不過剛過一盞茶的時間,四人交手已過百招以上,武翠霄三人心下已經知道此戰必敗,他們自成名江湖以來,生死相鬥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楚,但從來沒有一次是打到一半就篤定即將失敗,即便是十年前,參與群戰魔王段燕也沒有這種感覺,可他們都深知高手相鬥絕不能有任何退縮之意,否則氣勢一虛破綻立現,現下失敗的恐懼像黑霧般罩住三人,他們只能用長年的戰鬥經驗,本能的撐住氣勢,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偶然乍現的機會之門。
「哇~哇~哇~」嬰兒的啼哭聲,穿過了寂靜的人群,在這生死肅殺、你死我活之地,說有多突兀就有多突兀,四人聽到臉色皆抽動了下,並沒有放在心上,楊赫雙手捧著個襁褓團起的嬰兒,穿過人群擠到戰圈的外圍,眾人無不眉頭深鎖,心裡不住罵道:「這人該不會是瘋了?帶嬰兒來這裡幹嘛?」
可楊赫接下來的舉動,才讓眾人真正的呆住,只見楊赫瞅準時機,竟將手中的嬰兒往老人出招的方向丟去,幾乎半數以上的圍觀標師,本能性的想撲上搶救,但距離哪裡來的及,老者劍至半途挾帶呼呼勁風,眼見那嬰兒立刻就要成為刀下亡魂,突然,只見老者手上短劍在空中向是被黏住一樣,硬生生剎住,另一手劍轉向下用劍柄處輕輕一推,那嬰兒在空中輕飄飄的滑行出去,穩穩回落到戰圈外圍的地上。
「好!」不少人忽地叫出聲來,卻又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是莫名其妙在幫準備要屠殺自己的兇徒喝采,趕緊收聲,武翠霄等三人遇此變故,也退出收起兵器立到一旁,不住喘著大氣,爭取休息時間。
那老者挺立於戰圈之中,神色卻突然開始猙獰起來,右手扶著胸口,哇一大聲大口黑血就這樣吐了出來,慧空見兇手頹頓,且似有慈悲之心,正欲開口再勸,武翠霄與玄機真人卻不願放棄此一良機,二人連劍都來不及擺回,呼呼二掌不顧一切左右夾擊撲身而至,老者尚未喘過氣來,只能丟下短劍硬接,砰的一聲,老者雙膝立時跪了下去,三人就這樣左右兩邊合掌,硬生生地比拚起內力,可武翠霄劍法雖精,內力相比不足,立時便要落敗重傷,慧空只好趕忙衝過去搭住武翠霄的後背,運力相助。
這瞬間的起伏轉折,讓所有人頓時傻愣在原地,實戰經驗最豐富的岳仲江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喊道:「他們在拚內力動不了,快去把那兇賊殺了!」,眾標師聽到岳仲江大喊,紛紛鼓起勇氣掄起刀便往老者衝去。
老者見立時就要被亂刀砍死,心中一急全力鼓動內力,「阿!」的一聲吼叫,衣衫頓時被爆發的內力鼓起,只見武翠霄、玄機真人、慧空大師口吐鮮血,同時往外被震出數步倒地不起,那老者掙扎著站起,此時他七竅已流出泊泊黑血,血色正逐步從眼珠中退去,慘白的淡色如潮水般淹了進來,正衝上去的眾人見此,哪敢再動,可有個標師被後面剎車來不及者撞到,腳下踉蹌不小心踢到那襁褓中的嬰兒,在眾人驚呼聲下,一截木柴就這樣從棉花中滾了出來,直直滾到老者腳下才停住。
原來楊赫丟出的哪裡是什麼嬰兒,他是先用襁褓包住木柴再用棉花填充空細偽裝四肢及身體,至於嬰兒哭聲,自然是來自那位原先在襁褓的本尊,楊赫把他帶到附近,讓他嚇到苦苦嚎叫,而四人相鬥中哪可能注意人群中這些細節,那老者看著腳下的木柴才發現中計,憤努的看著楊赫,道:「你...他...媽...」,話還沒說完,就再也支持不住,往後躺下倒地不起。
見老者倒地不動,幾個大膽的標師就要上去給他幾刀,楊赫跑上前去,朗聲道:「我知道各位憤恨不平,可就像慧空大師、武大俠所說,這人武功奇高卻如此邪門,如果不好好質問來源,斬草除根,恐怕江湖再無寧日,現下反而要讓他續命關壓起來,趕快去救助慧空大師們,看後續如何處理,岳總標頭,如何?」楊赫清楚知道這些標師根本不會聽自己的,還是要看岳仲江意見。
眾人看向岳仲江,他唯一沉吟,點了點頭。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lg5swrg2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