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殞落之時 - 第參拾陸章-可以的，是她教會我的

「打擾了──」

「請進請進！」

我輕聲回應，跨過她房間的門檻，小心翼翼地踏進去。這裡和記憶中的模樣幾乎沒變。

進門還是有著那誇張的周邊展示櫃，矗立在床邊的電子琴，和斷了一條弦的吉他。

昕柔隨手把書包丟到地板上，動作俐落地從梳妝台拿了一條髮圈，三兩下綁起了馬尾。她轉身時，那條細緻的髮絲順勢揚起，又輕輕落下。

我注意到她床上的擺設多了一樣東西──一隻我不記得上次來時看過的娃娃。

「這是什麼？長的很可愛耶。」

我也放下了書包，湊近了那隻粉紅色的生物。

它看起來像是章魚，但又沒有章魚該有的腳。渾圓的身體配上兩顆圓滾滾的大眼睛，呆呆地望著我……說不定，比起章魚，它更像是……昕柔的某種化身？

「啊，那是扁蛸！前陣子周末，我和家人去家居店買的。」

她走了過來，將那隻扁蛸遞了過來。

「妳要抱抱看嗎？她超軟超好摸的。啊，她的名字叫千奇。」

「千奇……」

我小心地從她手中接過千奇。觸感像雲朵一樣綿軟，卻又微微帶點冰涼，像冰過的棉花糖。

「真的好可愛呢。」

「對吧！我平常都要抱著她睡覺。」

腦中不自覺浮現出昕柔抱著這隻扁蛸入睡的畫面，那畫面簡直……世界級的可愛。我差點沒笑出聲。

「啊，昀彤妳可以坐床上沒關係，因為我只有一張椅子。」

「欸？不用啦，我隨便坐地上就可以了。」

「可、可是我擦地板是前天的事了欸！可能會有灰塵、還有……頭髮。」

我笑了一下，想說她有潔癖，應該會忌諱別人坐在床上吧。

「所以說！」她突然提高音量。

「……嗯？」

「昀彤還是坐床上啦！」

說完，她乾脆地靠過來，雙手輕輕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坐到床上。動作出奇地自然又熟練。

她自己則一屁股坐回那張書桌椅，兩腿交叉坐在椅面上，將筆記本攤開架在椅背上。

……嗯……好吧，既然她這麼堅持的話，我也只好從命了。

而此時此刻，昕柔腦中默默浮現一行字：

──我自己沒洗澡確實不敢碰到床……但昀彤沒關係，因為她身上都是香的。

她低頭撥了一下自己的馬尾，像是要掩飾什麼，我也不曉得。

「──那，昀彤有想到要做什麼事了嗎？」

「……」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頭看著懷裡那隻叫做千奇的扁蛸，來回摸著她的兩隻耳朵。

在來她家的路上，我反覆思考過這個問題──在現在這樣的人生裡，我到底想做什麼。

想要做的事……確實有。只是，那些願望，感覺都離我很遙遠。

「……我想到的幾件事，感覺都不太可能達成呢……」我低聲說著。

「不太可能……？像是什麼？」

我的手停了下來，輕輕撫過千奇那滑順的頭頂，像是在尋求一點安穩。

「……去見我的妹妹，大概吧……」

她明顯愣了一下。

「妳和妳的妹妹，我記得沒有住在一起……對吧？」

「嗯。自從我爸媽離婚以後，就分開了。」

她低聲「喔」了一聲，像是把這段資訊輕輕放進心裡。

「現在……沒有辦法見面了嗎？」

「……以前的話，我會偷偷去找她。」

我垂下眼，視線落在木質地板的某個點上，心頭湧上熟悉的沉重。

我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但昕柔一直看著我，她沒有說話，卻給了我一種「可以說」的感覺。

「但是，我爸很討厭媽媽，離婚以後就也連帶討厭我妹了。所以我被下令，禁止去見她。」

昕柔皺起了眉頭，語氣裡帶著一種難以接受的困惑。

「……很奇怪啊。」她說。

「很奇怪對吧？」我抬起頭，看著她。

「然後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

「……我以為……像這樣偷偷見她也沒關係。只要我小心一點，不被發現就好了……可是，現實哪有這麼順利呢。」

我語氣平淡，但語尾微微顫抖了一下，彷彿那一瞬間快要藏不住什麼。

停頓了幾秒以後，我將那情緒壓了回去，最後只是苦笑。

「結果就是……被發現了。然後，被罵了一頓。」

我低頭，手指繼續輕輕揉著千奇的耳朵。那個觸感柔軟又冰涼，有點像現實裡僅存的一絲慰藉。

昕柔將頭靠在椅背上，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片刻後，她忽然問道：

「妳的妹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呀？」

我愣了一下。

怎麼樣的一個人？

這個問題一瞬間把我拽回了好多年前的時光。我眨了眨眼，試圖從腦海中撈出那些逐漸泛黃的影像。

「……感覺，有點像妳一樣的人呢。」

「像我？」

她微微偏頭，眼神中閃過一點驚訝。

「嗯，很可愛，體貼……善解人意？」

「原來我的形容詞是這些啊。」

「突然之間我也想不出來啦。」我笑了。

昀晴這個人嗎……

我記得，小的時候，她經常拉著我在街上到處晃。

爸媽給她比較多零用錢，她就會在回家的路上偷偷跑去超商，買一兩顆糖果藏在口袋裡，等回家再塞給我。

從學校回來之後，她通常窩在自己的房間讀書，門關得緊緊的。但我知道她聽得到外面的聲音。

每當我又因為什麼事被爸媽罵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縮在牆後，兩手習慣性地摀住耳朵。

那個畫面……他們可能從來沒發現，但有一次，我剛好轉頭，就看到了她。

那雙眼睛沒有哭，但好像很怕、也很難過。

我沉默了一下，手指繼續撫摸著千奇。

「……啊，這麼一想，我想起了一件事。」我說。

「什麼？」

我回到那個畫面裡。

那時候，我感冒了，咳得很厲害，幾乎講不出話。坐在客廳裡的我正捂著嘴忍耐，然後，她突然跑進廚房，又匆匆跑了出來。

她拿著一把小湯匙，湯匙裡裝著一點蜂蜜。

『聽說蜂蜜可以治咳嗽！』

她用那種認真又有點自豪的語氣說著，然後不由分說地把湯匙遞到我嘴邊。

蜂蜜有些結晶了，吃起來沙沙的，又因為剛從冰箱裡拿出來，涼涼的。

「當下我應該是沒什麼感覺吧，但現在回想起來……」

我停頓了一下。

「那個味道，真的是……很甜呢。」

甜得有點過分，甜得像是某種不能重來的東西。

「……真是溫柔的妹妹啊。」昕柔沉默了一陣，低聲說了。

我點了點頭，視線還落在懷裡的娃娃上。

「對啊，我很喜歡她。她就像我唯一的家人。」

我低頭，手指拂過千奇的頭頂，忽然覺得有點像以前幫昀晴梳頭的感覺。

「不過，卻還是不免被發現了。我真是不小心啊。」我輕聲說。

她沒回話，只是趴在椅背上，把臉埋進手臂裡。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語氣像是忽然打定了什麼主意。

「好啊，那就去見妳妹妹吧！」

我差點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

「……不不，我可是沒有她的聯繫方式了喔？」我趕緊補了一句，覺得她可能沒聽清楚我剛剛說過的事。

「那有什麼關係？總知道她唸什麼學校吧？」

她理直氣壯的說。

不是，她該不會……想直接去學校找人吧？

「……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

「知道呀，但這又不是什麼壞事？」

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確實，在完全無法聯絡的狀況下，如果抱著「不一定見得到」的心情去學校看看，也沒什麼好失望的吧。

──因為什麼都沒剩下了，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

「……嗯，說的也是。」

「嗯！那就安排一天放學，去她學校吧。」

說完，她將筆記本遞給了我，然後輕輕滑動椅子，從書桌上拿了一枝筆。

「那就由昀彤寫上去吧。」

「……總感覺很正式呢。」

我接過了筆記本和筆，攤開了那一頁，「想做的事的清單」。

然後，在下面一欄寫下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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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妹妹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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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寫得比平常慢，像是怕寫錯、又像是想讓筆劃深一點，確實一點。

寫完後，我還盯著那幾個字看了一會兒。

「還有呢？」她湊近了一些，看了一眼筆記本，又望向我。

「昀彤還有什麼想做的事？」

我低頭望著筆尖，一時間沒能回答。筆桿在指間繞了又繞。

「嗯……的確，還有一件事，不過……」

我邊說，邊用指尖輕刮著另一隻手指。

「是更難達成的事呢。」

昕柔沒有急著問，只是安靜地看著我，然後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我身旁──悄無聲息地坐了下來。

她沒說什麼，只是低頭，手指也輕輕摸了摸我懷裡的千奇。

「嗯，那就慢慢來吧。」

我看著她，又看著千奇，手指緊緊握住筆桿。

這樣溫柔的聲音，這樣溫柔的陪伴……

真的讓人，很難再繼續撐住些什麼了。

我輕輕地靠了過去，把額頭輕碰在她肩膀上。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躲，只是抬手，輕輕摸了摸我的肩。

我忍了一下，還是開了口。聲音非常輕、像風一樣輕。

「……那件事是，和我爸……和解。」

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會立刻後悔。但沒想到，我竟然比想像中還要平靜。

而昕柔，她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那真的是，很難的事呢。」她輕聲說。

「嗯，很難呢。」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把那份壓在胸口的重負，稍稍放下了一點。

「而且搞不好，事情會越來越糟糕。」

「嗯……那就不是什麼『已經失去了』的東西可以比喻了，因為他還在嘛。」她點點頭。

然後，她抬起頭看著我。

「昀彤妳……會很討厭妳爸爸嗎？」

聽到這個問題，我沉默了一瞬。

不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是因為那裡頭，混雜了太多、太多的感受。

「與其說是討厭，倒不如說……害怕吧。」我說。

「很害怕……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突然發脾氣，或做出什麼讓人難以承受的事……所以我才，真的很害怕。」

「……是喔，那就是說……」

昕柔一邊說，一邊舉起一隻手，伸平的手掌在空中比劃。

「這是一個電梯。妳現在和爸爸的關係，可能是在地下五樓。如果事情更糟，可能還會再往下墜。但會掉到幾樓，也沒人知道。」

我靜靜看著她的動作，默默點頭。

「而『和解』……或許不是把電梯一口氣拉到地面，甚至頂樓那麼簡單。」

她輕輕笑了笑，手掌也跟著上下移動了一下，像是模擬樓層的起伏。

「也許，它就只是在原來的地方──」

她將手比回最初的位置。

「讓你們彼此，都能覺得：『嗯，待在這裡，好像也不壞』，這樣就夠了。」

「……」

我愣住了，有點驚訝。

這個比喻，實在太真實了。

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她，怎麼可以想到這麼多具象又貼切的形容。

「啊，但是，如果真的不幸的，電梯繼續往下墜了。」她說著，看著我。

「那時候我就跳下去，跟妳一起摸黑！」

「什麼啦。」我忍不住笑出來。

「但是，我也不希望妳跟著我，還得一起痛苦的感覺……妳看，我不是很麻煩的一個人嗎？」

「我也很麻煩啊！」她毫不猶豫地接話。

「妳根本不知道，我有時候明明什麼事都沒發生，光是腦內小劇場上演大亂鬥，就可以把自己活活打死欸。」

她說著說著，也笑了起來。

「而且啊……如果要我眼睜睜看著妳一個人痛苦，那樣只會讓我更難受啦。」

「……是、是。」

我終究還是敵不過她，只能笑了。

「那我得盡可能防止妳被自己打死囉。」

「嘿嘿，無限復活之術，啟動！」

她雙手比了一個奇怪的姿勢，像是某種動漫角色要開大招。

我和她都笑得更大聲了一點，然後把視線重新落回那張清單上。

「要寫上去嗎？」她問。

「嗯……我不知道耶。」我搖搖頭，「妳剛剛說的那些話，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但……具體要怎麼做啊？」

「我也不知道。」她超乾脆地回答，沒有一絲猶豫。

我盯著清單，又轉頭盯著她。

「欸？那妳剛剛還講得那麼厲害？還什麼電梯樓層……？」

「那只是比喻啦！我又沒說我有解法！我只是……比喻很會欸。」

她一臉理直氣壯，我差點沒笑出聲。

「那，寫一個『暫定』上去呢？只是說想做的事而已，也沒說一定真的要做。」她說。

「嗯……也不是不行。」

「那就都慢慢來吧。」

她說完，我重新握起筆，手指微微顫了下。

真的……要寫上去嗎？這麼遙遠、幾乎不可能的事？

或許未來的我再看到這份清單，會笑自己太天真吧。

但就像她說的──這只是個「想做的事」，不是什麼必須實現的承諾。

我終究還是寫了下去。

下方的空格，靜靜地多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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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爸爸和解（暫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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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地望著那行剛寫下的字，視線不自覺有些模糊。

我真的……寫下來了啊。

為什麼會想和他和解呢？

或許，就像昕柔說的──只是想讓日子，至少別那麼難熬吧。

至少能有一點呼吸的空間，能夠安穩過日，不用再提心吊膽，不用那麼害怕他。

但是，我總是下意識的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連想都不敢想，就先把可能性給否定了。

最後只剩下一句：「我果然還是做不到吧。」

懦弱、無能，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有改變的餘地。

不過……

「就只是想做的事而已，最重要的是『妳想不想做』，而不是『可不可以做』。」

──她這麼說。

「……總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呢。」

聽著昕柔的聲音，我忽然覺得，

即使這件事看起來多麼不切實際，那個實現的機率，也好像不再是零了。

「──還有呢？其他想做的事嗎？」

她晃著雙腳坐在床邊問我。

我還停留在那行「暫定」的字上，筆尖卻已經移到下一欄。

猶豫了一下，我輕輕寫下兩個字：

秘密。

「欸？為什麼是秘密？」

「……因為我自己也還不確定。」

「嗯，那就這樣吧。」

她沒有追問，也沒急著拆穿那個秘密到底是什麼。

我也在心裡默默地和自己約定……

──等到我準備好了的時候。

等到我真的確定答案的時候。

等到我鼓起足夠的勇氣，能坦率地說出口的時候……

我會把那件事，親口告訴妳。

「──那，換我給妳看看，我想給妳看的東西了。」

她說完，從床上一躍而下，朝我伸出手。

「下樓吧！一起去琴房。」

．

我和她一起踏進了琴房。

距離上次來這裡，已經快要四個月了呢。

在這期間，真的發生了好多事。

「啊，雖然說是想給妳看的東西……應該說是想給妳聽的。」

她轉過身，指了指鋼琴旁邊的小沙發。

「昀彤先坐那邊吧！」

我微微歪了頭，實在想不到她待會要做什麼。但還是照她說的，坐到了沙發。

她坐上琴椅，拉了一下椅子，調整好距離，目光落在琴架上一份譜紙上。

然後，琴聲落下──

我徹底愣住了。

是一段，熟悉再不過的前奏。

是我無數個夜晚反覆聽過、幾乎都能背下來的旋律。

溫柔的高音緩緩流淌而出，隨著她指尖輕觸琴鍵，如溪水般靜靜漫開。

是《螢火》。

是她為了我，反覆思考、反覆雕琢，最終創作出來的那首歌。

原來……她說想給我聽的，是這首歌的現場演奏嗎？

然而，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她微微顫抖的嗓音，伴隨琴聲悄悄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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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　黑夜太長／

／看不見希望的光／

／所以　我在妳身旁／

／靜靜　微亮　不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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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在原地，完全不曉得該有什麼樣的反應。

她上傳的歌曲，確實只有鋼琴聲，歌詞只是附在影片上面的……

所以我從沒想過，真正聽她唱出來，會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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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只是微光　只願作妳的方向／

／妳把脆弱收藏　怕被誰看出模樣／

／而我只想　陪妳　坐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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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心裡湧出好多情緒。

說不清楚是什麼，只覺得感動、溫柔、悸動……全部混在一起，像旋渦一樣在胸口打轉。

我甚至有一種突如其來的衝動，一個我自己都沒想過的念頭──

旋律繼續流轉，正要進入副歌。

她熟悉了音調之後，也逐漸放開了聲音，不再只是細微顫抖的氣音。

而是堅定、溫柔、帶著勇氣的語調。

我站起身，看著她。然後，走到她身旁，把手輕輕放在了琴鍵上。

她驚訝地瞥了我一眼，卻沒有出聲，只是露出一抹淺笑，繼續唱了下去。

我彈著高音旋律，跟著她的節奏，也開口與她一起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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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太陽　也不是月亮／

／我只是夜裡的一點光／

／妳說妳怕　自己太荒唐／

／我說我懂　妳不必偽裝／

／如果妳說妳不值得／

／我就說妳在發光呢／

／看不見光的時候　我陪妳記得／

／就算只能陪妳落淚　我也想一直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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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間奏，她轉頭看向我。

我們什麼都沒說，但我彷彿知道她想表達什麼。

她微微側身，讓出了琴椅的一半空間。

我坐上去，她放下了右手，只留下左手的伴奏。而我放下左手，只用右手彈出旋律。

我們就這樣，一人彈著伴奏，一人彈著旋律，像拼圖一樣貼合彼此的心跳，一起走向那首歌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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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不能成為光明／

／我也願意成為風景／

／在妳黑暗的世界裡／

／作一顆安靜的　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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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麗……

明明我曾說過，我沒有那麼喜歡鋼琴。

明明我曾經，一度想放棄它……

但此刻，我卻覺得──

這一瞬間，這一個片段，是我人生中最美麗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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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音落下，她難以置信的看著我。

「昀彤……！」

「我想到了。」

還沒等她開口，我已經率先說出口了。

她睜大了眼，像是在等待我繼續說下去。

我深吸一口氣，迎著她的目光。

「想要和妳完成的事。」

「──和妳一起，四手聯彈。」

她愣住了。然後，笑了。

「好啊！當然好啊！」

「這首《螢火》的旋律，有幾段……是來自那天，妳在公園裡給我看的那份譜，對吧？」

她輕輕點頭。

「雖然妳說那是未完成、甚至還沒有名字的曲子……但我還是想要──」

「和妳一起，把它完成。」

她笑了，眼角泛起微微的淚光。

這一次，不再是她一個人努力想要創造些什麼；

不再是她孤單寫下的旋律，沒有人傾聽的歌詞。

而是我們兩個，將那塊缺失的拼圖，一起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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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在「想做的事清單」的最後一行，悄悄多出一筆──

一起，四手聯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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