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九十五章：焦灰

金霞未退，黯影已悄然攀上樹梢。街市繁華喧鬧，燈火繽紛如塵，而塵囂不及，南城偏隅，一處幽靜府邸正沉冤焚香，紙灰悠悠，隨風散落。

　　人潮穿巷過街，沉醉佳節氣氛，無人察覺南城總督府內，一場惡火方熄未久。府中僕役滿面煙塵，手持已空木桶，桶底餘水濕涼，正如臉頰尚未乾涸的淚痕。

　　書房焦瓦殘壁，灰煙未散，似哀魂不去。一具焦黑屍首靜置屋外，無聲控訴大火之烈，與那無從追問的真相。

　　總督府管家跪在屍身旁，痛苦著哀號。「老爺！」

　　才過數日，南城總督府老爺與少爺接連離世，一夕之間家道中落、人煙斷絕，昔日門庭若市，如今只餘幾名僕役茫然佇立，不知何去何從。

　　從院外走一位，身著勁裝，僅披一則虎紋肩鎧，劍身輕扣於腰，目光不帶一絲情感的男子，正打量著眼前狼藉。

　　管家見此人來到，趕忙起身，朝他行禮。「副指揮使。」

　　南城軍副指揮使——杜承躍，略頷首示意，目光看向那具屍身，嘴角十分輕的一抽，似笑非笑。

　　正當杜承躍欲下令南城軍布防之際，忽聽院外鐵靴聲整齊疾響，自遠而近。聲勢如雷，帶著軍陣氣勢。

　　杜承躍目光微凝，眼底一抹凌厲一閃即逝，轉身望向來人時，面上神色已收斂為溫和，對走近的男子拱手微笑，道。「薛副指揮使。」

　　薛知勇目光掃過焦黑書房，又落在地上已覆白布、難辨真容的屍身上，眉頭微蹙。

　　「死者是誰？」

　　杜承躍腳步輕移，巧妙地擋住薛知勇的視線，目光微斂，語氣亦轉冷，神情中藏著幾分防備，仿若獵場驟見同類入侵，意有所指地反問。

　　「不知薛副指揮使中秋佳節，不在北城安度節日，卻帶兵踏入南城總督府，是何用意？」

　　「北城、南城皆為皇城防務之地，今日總督府大火，杜副指揮使以為本將該視若無睹？那才叫失職。」

　　「呵......」杜承曜眉尾輕跳，不屑地冷笑。「南城之事，自有南城軍與南衙門秉理。薛副指揮使此番興師動眾，倒教人費解。」

　　「話可不能如此說。」院外傳來清風聲，一道身影踏入院中，身後緊隨一名揹著殮屍工具的仵作。

　　他行至薛知勇身側，語氣溫潤卻不失立場，彷彿替人撐腰般開口道。「北南同氣連枝，守衛皇城，本應共濟。如今總督府失火，竟還牽出人命，焉有袖手之理？」

　　他語畢，瞥了一眼那覆白布的屍身，語聲雖平，眼底卻含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冷意。

　　原本見薛知勇踏入，杜承躍神色已不悅，此時又見顧行之最得力之人也隨之而來，臉色更沉如黑，語中添了幾分寒意。

　　「未曾想到，區區小事，竟也需勞煩文武侯麾下親至。」

　　清風聞言，微一抱拳，語氣恭謹而不卑。「奉小侯爺之命，例行差遣，不敢稍懈。」

　　杜承躍冷哼一聲，語中帶刺。「小侯爺傷勢未癒，竟猶掛念我南城之事，杜某實感惶恐。果真不負大辰文武侯之盛名，連小事也要管得鉅細無遺。」語中皆是嘲諷。

　　對其言外之意，清風豈會聽不出？

　　唇角微勾，冷笑一聲。「鎮北侯府兩位侯爺，皆心繫社稷。一人鎮外敵，一人穩內局。時值節慶，本當歡和，卻忽有惡火突起——誰不會疑，外患未除，內憂又起？」

　　話落，眉目淡淡，似笑非笑地看向杜承躍，語氣仍溫，卻句句藏鋒。「杜副指揮使，您說，是也不是？」

　　不待對方臉色轉白轉青，清風已轉眸吩咐身側仵作。「仔細詳驗，一絲不漏。」

　　仵作輕抖肩上繩包，俯身一禮，恭聲應道。「是。」

　　正欲趨前驗屍，杜承躍卻忽地側身一步，將其去路攔下。高大身影橫於身前，如鐵牆堵路，目光陰沉難測。

　　這一阻突如其來，仵作驟然止步，神情一窘，眼中迷茫錯愕。先望了杜承躍一眼，見人臉色如墨，心中升起一股怯懼，再轉向清風，眼帶求救之意。

　　清風鳳眸微眯，眸光如寒星逼人，聲線沉冷，斂著鋒芒卻不減威勢，語中加重幾分。「杜——副——指揮使，此舉何意？」

　　四字「副指揮使」咬得極重，字字帶針。

　　杜承躍唇角微抽，尚未出聲，清風已再逼一步，靴尖與他幾近相觸，氣息灼然，逼得他不得不稍退半步。

　　「已有南城軍仵作查驗，想來不勞北城軍越俎代庖。」杜承躍語氣未改，仍帶幾分強撐的倨傲。

　　清風淡笑，眼神卻冷得如霜。「不勞煩。」他語聲一頓，轉而逼緊一句，「只是查明高指揮使的死因，豈可草率？多一人，多雙眼，是慎重，不是僭越。」

　　語畢，目光直勾勾落在杜承躍臉上，聲雖不高，卻如劍出鞘，寒意迫人。

　　清風這番話，句句不留情面，字字如刀，直指要害，杜承躍臉色頓時一僵。

　　他萬萬沒料到，那位顧小侯爺的人動作如此迅速，甚至對這場大火內情了如指掌。

　　這說明——總督府早已被盯得水洩不通。

　　臉上神色幾番變化，怒意難掩，卻也無可奈何。

　　礙於清風的身份與氣勢，他終究無從強辯，腳步一偏，勉強讓出一條路，語聲冷硬。「那便……有勞了。」

　　話雖客氣，語中卻盡是憋屈與不甘。

　　清風眼神微動，輕一示意，仵作立刻領意，快步朝覆屍之處而去。

　　不疾不徐地理著衣袖褶邊，清風語氣和煦卻不容置疑，問道。「那麼，本將可否四處查勘？」

　　杜承躍如吞黃連，面色不悅卻又無法反駁，只得強自一笑，語調發澀。「請便。」

　　清風微微側首，看向身旁魁梧的薛知勇，吩咐道，「薛副指揮使，請仔細查驗各處，尤其下人供詞，一字一句都不可遺漏，莫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是！」薛知勇領命，聲如洪鐘，隨即下令北城軍兵士分散動作，人影迅速展開，朝府中各個角落散去，猶如撒下細網。

　　清風這才轉回目光，先望了一眼開始檢驗屍體的仵作，又不緊不慢地邁步，走向那處已半塌為焦的書房。

　　腳步安然，目光如炬，整個人如入無人之境。

　　杜承躍眉頭皺得死緊，心中戒備如針，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緊隨其後，宛如提著一口氣，步步難安。

　　踏入半毀書房，清風目光緩緩掠過四周。

　　整間屋舍燒損極不均，一半近乎完好，另一側卻已成焦土。門口與對側書架之處，焚毀最為嚴重。

　　他低頭察看仍殘留餘溫的門框，焦痕深邃、已見木骨焦黑，氣味尚未散盡。若從此點燃，無非是兩意——要麼封死退路，不容逃生；要麼隔絕外援，不容靠近。

　　沿著焦痕蔓延之線，清風步步逼近那堆塌作廢木的書架。此處焦黑痕跡更深，灼痕呈放射狀延展，甚至波及左右牆面，與門口之火勢明顯錯開，極有可能是最早的起火源。

　　他微傾身細察，忽見書架背後牆面嵌有一處隱匿暗格。木門早被焚毀，內中殘留一堆灰燼，若隱若現的書脊斷頁痕跡，仍可辨出其曾為書冊。

　　「果然是要毀書滅證……」他低語，手指輕觸灰燼，餘溫尚存，顯示火勢發於不久前。

　　他眼神微沉，心下已有定論，真正的起火點，正是這書架暗格——有人不惜放火，只為抹去這些書冊的存在。

　　清風視線不經意地掃過杜承躍，似隨意問道，「杜副指揮使，對這處火勢情況，可有何見解？」

　　此問突如其來，讓原本心神不寧的杜承躍更添煩躁。他眉梢微動，語氣不耐，勾唇一笑，冷聲應道。「屬下不過是領兵之人，哪來什麼見解。」

　　清風轉身，目光落回那處焚痕斑斑的書架，語氣略冷，語中帶刺，「火勢由內及外，門框封死退路，書架後暗格焚燼，這等明顯線索，杜副指揮使竟毫無所感……」

　　這番話說得不重，卻句句有骨，句句戳心。杜承躍一聽臉色微變，怒氣翻湧，強壓下情緒，冷嘲道。「顧大人既眼觀六路、心思縝密，不如當場指教一二，讓屬下長長見識。」

　　清風似笑非笑，眉峰一挑，指向那燒毀暗格，道。「此處火起最早，書冊焚燼。既是書房，火卻先燒書架，你我皆知，不合常理。那麼——」

　　他微頓，目光銳利如劍，緊盯著杜承躍。「這些書，是死者自焚，或他人所毀？裡頭究竟藏了什麼，需毀得如此徹底？」

　　杜承躍面色一沉，語氣仍故作從容。「火起匆促，案情未明，屬下豈敢妄下斷語。」

　　清風聞言，唇角一勾，聲音愈發低沉，「如此說來，此案恐怕不宜交予南城軍繼續主辦，尤其是……杜副指揮使。」

　　此話如錐刺耳，杜承躍心頭一震，瞳孔微縮。剛還盛氣凌人的氣勢瞬間凝滯，他如被當場捉住要害，腦中飛快翻湧起先前與清風交談的每一句細節，驀然驚覺——自己或已步入他設下的圈套。

　　清風步至屋中央，站定於那張早已化作焦炭的木凳前，語氣淡然中透著一絲得意。「高指揮使於此懸樑。」

　　他抬首望向屋梁，指尖輕點那仍殘掛白綾之處，語聲徐徐，卻句句如錐，「杜副指揮使可曾想過——一個上吊之人，腳底之火，從何點起？」

　　他聲音稍頓，眉眼略揚。「既求自縊，又欲自焚，是怕死不成，還是……另有其人在此？」

　　話落如雷，語氣雖平，卻如暮鼓晨鐘敲醒人心。

　　杜承躍臉色微變，顯然適才還未意會，這番推論已將其擊中要害，神色慌張，目光游移不定，在殘瓦斷樑間四下搜尋，似是才看清全局。

　　見他面露驚惶，清風唇角微勾，追問。「既然如此，本將可否初步斷定——此火，並非由死者自起？」

　　「這……」杜承躍欲辯，又噤聲。

　　清風未與他多爭，眼角餘光已見仵作自屋外匆匆而來，當即轉身迎上。「結果如何？」

　　仵作疾步上前，低聲附耳稟報幾句。清風聞言，眼眸微瞇，寒光一閃。

抬眸望向庭中南北兵士，聲沉如鐵。

　　「高指揮使死因存疑，恐涉他殺，依文武侯令，南城總督府即刻起由北城軍全面接管——查驗、訊問、封鎖，一應由我親行指揮！」

　　此令一出，庭中諸人驚愕四起，交頭接耳，南城兵卒更是面面相覷。

　　杜承躍面色大變，疾步上前，聲中難掩怒意。「此地屬我南城軍轄地，清風你憑何——」

　　話未竟，一道鋒銳目光已橫掃而來，清風不再以笑遮意，語氣森冷，字字如冰，「連此間情況都看不明，連基本推斷都懵然不知，杜副指揮使……你要如何為高指揮使申冤？」

　　一句話，如重錘直落心口。

　　杜承躍張口欲辯，卻發覺嗓間乾澀，半字難吐。那雙拳，握得緊緊，指節泛白，憤恨卻無處可發，只能眼睜睜看著權力與場面被清風一語奪去。

　　清風望著眼前之人臉上如吞苦果般的表情，眼底笑意浮現，更添幾分從容。杜承躍雖不明站唐太傅一方，但心術頗深，野心不小，若讓南城軍落入其手，後患無窮。

　　如今此案暫歸己手，總算替自家主子解了一隱憂。

　　他喚來薛知勇，低聲交代了幾句細節，才略鬆一口氣。踱步出了總督府，夜幕已上，月掛中天，星河滿天，原該是萬家燈火、闔家團圓之夜，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命案攪得寒意沁骨。

　　清風仰首望了片刻，整了整衣襟，轉身朝府外行去。

　　與此同時，一輛簡樸馬車從街角緩緩駛來。車身不起眼，卻極為穩重，馬蹄聲細碎無聲。清風行至路邊，側身讓過，並未留意車內那雙正凝視著他的眼睛。

　　車簾微啟，一抹光落下，映出一張含著陰翳笑意的俊顏。

　　唐天睿指節輕敲車邊，望著清風漸行漸遠的背影，唇邊挑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低聲吩咐車夫。

　　「去北城松竹亭。」

作者說：

小清風高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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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焦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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