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一零七章：碎聲

這一跪，竟也跪出了蕭景帝壓抑許久的怒火——掐緊的拳頭青筋暴起，指節泛白，下一瞬，他竟抄起一旁沉重的青石硯，似要朝那御前男子狠狠砸下。

　　這個情景竟如此相似，宛如往事重現。

　　這人不僅有著與他兒子極為相似的眉眼，還做著同樣的跪求，愛上的……竟也是同一個人！

　　猶如再次在心頭上狠狠補上一刀。

　　那年，云宿亦是跪在此地，叩首請命前往北疆，只求一戰功成，便能換得與顧行之的長相廝守。

　　但那一跪，他失去了最疼愛的兒子！

　　云宿消失在那場戰役中，屍骨遍尋不者，至今生死未明。

　　就為了與顧行之的那點情愛，不要皇室身份，甚至連江山都可以不要！

　　今日，這個有著大好前程，為大辰保住西境太平，救回主將的陸青澤，竟也同出一轍，不惜捨棄榮光，自降品級，只為了留在那人身邊！

　　蕭景帝眼中殺意更重。

　　他恨不得此時就斬了這個耽溺於情字的男人！

　　然，思緒一轉，一想到陸青澤與顧、唐兩家關係太過於複雜，且唐太傅用意也尚未摸清，此時如若殺他，將引來顧氏，或是唐氏的一場風波，看來得留這人多些時日。

　　想到此，蕭景帝無聲輕嘆。

若顧行之是個女子，倒能用禍國妖妃來處置。可他偏偏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大辰不可多得的將軍，更是顧氏一門的寶，動他遠比動陸青澤困難。

　　緊握在青石硯上的手，緩緩鬆開，蕭景帝清楚這事著急不得，即使想拿回所有兵權也只能一步一步，陸青澤與顧氏一族對大辰、對蕭氏都還有極大用處。

　　但只要一想起斷袖之情，蕭景帝又皺緊了眉頭，心中那股怒火不自覺又燃起，無聲揚起唇，冷了笑一下。

　　他靠在椅上，撐著頰，森冷一問：「陸將軍，你真自願降從三品，至正四品？可真想清楚了？」

　　俯跪在地的陸青澤，心意已決，堅定回稟：「是。末將只求能盡忠守衛皇城，為聖上分憂。」

　　「真不後悔？」

　　陸青澤再次叩向青磚，磕地的響聲，宛如他的決心。「末將，不悔！」

　　蕭景帝嘴角雖笑著，但眼中卻如冰窖中的寒冰，冷洌無情。「行。既然是陸將軍自己選擇的路，往後莫要悔恨。」

　　「謝聖上成全。」陸青澤再次叩首青磚。

　　蕭景帝坐直身，拿起一旁那柄筆身漆墨的御筆，猶如一柄無形權杖，一字批落，便可決人生死。

　　他翻看著御案上的奏章，邊道：「將軍既已去職，那再住征西將軍府則不適當，理應收回，由朝廷另作調用。」

　　蕭景帝用著餘光瞥了還呈跪拜姿態的陸青澤，再道：「雖你自降品級，但對西境之功，朕也不會忘。朕自會另賜一處清靜小院，足可讓你療傷省思。」

　　這個結果，陸青澤早有料想到，只不過親耳聽見，比想像中更加震撼。不禁由心底升起一股酸楚，過往一切努力也隨著沒了「征西」這個封號，被淹沒在歲月長河中，而他與顧行之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但好的是，能如願留在京城、留在北城軍，留在他身邊。

　　「末將領旨。」

　　蕭景帝收回目光，看完手中奏章，握筆如持刀，冷靜如獵人。

　　語帶提醒，「陸將軍，在北城軍做好自己該做之事即可，守好自己本份，不該想的，就別多想。」

　　這話落下，冷得讓陸青澤倒抽了一口氣。

　　蕭景帝所言，藏著警示的涵義。

　　陸青澤原以為皇帝是忌憚自己與顧氏、唐太傅的關係，才想將自己調離京城，此話一聽似是不然——難不成......

　　「陸青澤，記得自己的身份，文武侯不是你能覬覦的。你若不懂收斂，下一次朕所收回的，不只是封號，而是你這條命。」

　　話落如刀，狠狠扎入陸青澤心窩。

　　與顧行之之間，不僅有著時時想掌控自己的唐太傅、有讓心上人念念不忘的五皇子，更有掌握生殺大權的蕭景帝。

　　陸青澤貼趴在青磚上的手，捲曲成拳，緊抿著下唇，心底那股痛恨又如海潮襲捲而至，一段模糊不清的聲音，不停在腦中響起。

　　記住你自個兒的身份！

　　記住你是大——

　　聲音在腦中炸開，又驟然斷裂，彷彿有什麼重要之物，曾深深埋藏在血肉記憶中，現在卻撕裂著，快要湧現。

　　「陸青澤。」蕭景帝見御前之人久久未應，冷厲地喚出聲。

　　威嚴壓迫之聲，將陸青澤心神猛然拉回，急忙應聲。「末......末將在。」

　　「記住朕所說了？」

　　「末將，謹遵聖意。」

　　蕭景帝滿意一笑，揮了揮手。「退下吧。」

　　「未將告退。」陸青澤行完跪拜大禮，站起、轉身朝御書房外邁離。

　　看著那背影，蕭景帝心中又是掀起一陣波濤。

　　這人眼神像、聲音像，連那背影——

　　唐太傅將他安排回京城，是有何用意？

　　「王德福！」

　　在外的王公公聽見召喚，快步走入御書房，來到御前，朝蕭景帝行禮。

　　「陛下。」

　　蕭景帝目光依然留在手中奏章，臉色已無方才沉肅，反倒顯得有些愉悅。

　　「命中書舍人擬旨，即日起，陸青澤撤其「征西」封號，降為北城軍正四品副指揮使，搬離征西將軍府。」

　　「諾。」王德福垂首領旨，道：「老奴這就去傳旨。」

　　跟隨蕭景帝這麼長久時間，聽到這旨意倒也不驚訝，那時見到陸青澤第一眼時，就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

　　「另，宣黑騎統領。」

　　王福德一聽，驀地怔住。

　　這支神秘黑騎軍，隸屬於皇帝暗衛之一，從不輕易透露，蕭景帝更是幾乎不單獨召見。

　　此時陛下忽宣黑騎軍統領，莫非……要暗地將陸青澤除去？這念頭如冷風鑽入心底，讓王德福背脊發寒。

　　蕭景帝抬眸望向還呆愣在原處的王德福，也知他的猜測，問：「王德福，見到陸青澤的第一眼——你心中，可有什麼想法？」

　　這話問得不禁讓王公公惶恐，身子也為之一顫，不知該如何回答，吞吐著，「陛下......，老奴......」

　　「直說。」蕭景帝聲中帶著命令。

　　王德福不安地輕搓著袖口，百般猶豫該不該將實話說出，那人可是蕭景帝的禁忌。

　　「老......老奴......」碩大汗珠如他膽顫地字句，一顆顆從額心冒出，呼吸更是混亂且急促。

　　「王德福！」這聲的威壓之感更加強烈。

　　王公公慌慌忙忙，深吸了口氣，提著膽，回稟道：「老......老奴，第一眼見到陸將軍時，覺......覺得他......像五皇子......」說到最後，聲音明顯微弱。

　　「嗯。」蕭景帝應了一聲。

　　坐靠著，銳利眼眸有著傷感。「他的出現絕不可能是偶然，朕要查清楚唐太傅到底用他，要來籌謀何事。」

　　「陛下是擔心，陸將軍是太傅刻意安排的？」

　　蕭景帝略頷首，「他與顧氏角力，朕清楚得很，但想擾亂這盤棋，朕絕不容許，這平衡得掌握在朕手中。」

　　「諾，老奴這就去。」王德福也明白皇帝心思，趕忙應下後，轉身離開御書房。

　　走在幽長宮道，秋風穿過每一處，掠過王德福的袖擺。

　　他抬眸看著有些飄雲的蒼穹，不禁想著。

　　這朝堂上的風，可從來都沒停過。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這風，似乎捲得更急、更亂了些。

　　帶著涼意的秋風，遊走在皇宮的每一處宮簷，撩動著小太監的衣擺，也輕拂在陸青澤身側，掀起一縷青絲，卻撫不平他眉間的愁緒。

　　他隨著小太監穿過幽長宮道，石板冰涼，殿瓦低鳴，宮牆外天色已染湛藍，風聲呼嘯，如要將他心頭最後一絲餘溫也一併捲走。

　　這秋風，蕭瑟有聲，吹來的，是離愁。

　　陸青澤眉心微蹙，一手捏緊袖口，腦中仍回響著蕭景帝那句，「文武侯不是你能覬覦的。」

　　那聲音如錘鐵般，一下一下敲打著心坎，逼得他難以喘息。

　　他知道，聖旨很快就會下達，而自己，卻不知來不來得及與顧行之說上一句話。

　　倘若他知道這一切——又會如何應對？

　　忽而，一道帶著譏諷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呦——，這不是大名鼎鼎的『征西』陸將軍？」

　　三皇子云崢，一身皇族錦袍，腳步輕浮而自恃，邊晃著腰間那枚玉環，邊帶著訕笑走近。

　前方小太監見狀，立刻垂首恭敬行禮，「參見三殿下。」

　陸青澤亦即刻躬身，抬手行禮，「末將陸青澤，見過三殿下。」

　　云崢一臉不懷好意，瞥了小太監一眼，語氣命令地說：「你退下。」

　　突如其來的命令讓小太監一時手足無措，眼神慌亂地望向陸青澤，又轉向三殿下，支支吾吾：「這……」

　　「怎麼？連本殿的話都敢違抗了？」

　　云崢冷聲一斥，抬手用指尖狠狠戳了小太監額心，一字一頓，冷冷道：「我讓你退下——滾！」

　　那小太監嚇得渾身一顫，連忙頷首退下，步伐凌亂，幾欲跌倒。

　　幽長宮道轉瞬間只餘兩人，四周靜得出奇，只剩下玉環與衣角撞擊的清脆聲響，和細微蟲鳴聲。

　　陸青澤知這三皇子分明是有意來找麻煩，只得再次行禮，語氣平和卻帶著克制，「殿下留下末將，是有何吩咐？」

　　云崢慢悠悠搔著下巴，眼神浮浮沉沉地上下打量著他，「你回京後，一直住在鎮北侯府？」

　　「是。」

　　「那你和顧行之——可要好得很？」

　　「要好」二字被他咬得極重，語氣曖昧輕浮，明顯帶著侮辱與暗示，尤其從他嘴裡吐出來，幾乎下作。

　　陸青澤聽在耳中，心底一陣厭惡，強忍怒意，回問：「末將不明三殿下所指為何。小侯爺傷重未癒，末將受鎮北侯信任，留府照料。至於殿下所言『要好』之意，恕難理解。」

　「呵呵……」云崢笑了兩聲，笑意嘲弄，「照料？是啊、是啊！這照料法子還真體貼，都體貼到床榻上去了，是不是？」

　「三殿下！」

作者說：

阿澤不停走到刀路上。

本章引言：

碎玉無聲落寒階，惟心知裂處難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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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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