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八十四章：裂局

看著眼前那雙早已不復昔日慈和的雙眼，高英朗內心泛起一陣冷意。

　　唐太傅也收起方才的和善神色，眉宇陰沉，語氣冷淡而試探。

　　「老夫自然知道那藥的來歷，源自天甫，流於東夷，最後落入誰手——難道不是經由英朗你之手？」

　　這話無疑是在將責任往他身上推。高英朗眸光微斂，聲音冷冽如霜。「屬下牽線不假，但真正與天甫之人接觸者，可是旭昇，不是？」

　　唐太傅一怔，隨即失笑，笑聲冷冽滲骨，似嘲似諷。

　　「呵……哈哈哈——」這笑聲陰森，視線也不再與之對視，轉身朝主位邊嘲諷邊說著。

　　「可有人能證明？能證明那『涼冥香』真是旭昇親手得來？」他不急不徐拿起茶盞，悠然飲了一口，回身再問。「不論是在東夷，還是在東北軍，所有人都只認定此事與你，高英朗有關。」

　　高英朗聽聞，神情沉如死水，指節因怒意而泛白。

　　「太傅此言……是認為，劍星之死，該由屬下一力承當？」他低沉的嗓音裡隱著一絲微不可見的顫抖，那是克制到極致的痛與恨。

　　或許那藥不是因他而製，卻是自己引線，最終導至這場悲劇。

　　唐太傅面露假意憐惜，語氣似在安撫，實則推卸。「英朗，劍星的事只是個意外，誰都不想。年輕人嘛，總是貪些新鮮，誰又能料想得了？」

　　高英朗咬牙忍著翻湧的情緒，思緒未因喪子之痛而崩滅，他清楚這此事的罪魁禍首是誰。

　　他眼神越發凌厲，步步進逼，回問著。「可是太傅，『涼冥香』入境之路，雖是屬下所牽，但真正交易者，是徐洪——東北軍的徐將軍。」

　　聽聞此言，唐太傅眉心微蹙，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寒光與警覺。「嗯？此話又是何意？」

　　「『涼冥香』此物乃大辰明令禁絕之物，如若讓聖上知曉，又或者讓文武侯得知，您認為……他們會如何處置？」

　　這話無不是舉刀直刺在唐太傅心口。雖然許多事自己與唐府都被排除在外，但這眼前男人知道太多，如此時想倒咬一口，倒也容易。

　　唐太傅再也無法偽裝，臉上浮現一層陰翳之色，「哼！」冷哼一聲。「英朗，你我可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事一旦揭穿，對誰都沒有好處。你說……是嗎？」

　　「太傅。」高英朗一臉不在意的輕笑，反問著。「您覺得如今……屬下還在乎什麼？」

　　一想到自己沒了兒，曾經的努力、打拼的一切，現下還有任何意義？還需堅守嗎？

　　「這些年，屬下明裡為太傅鎮守南城軍，暗裡……替您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

　　那股積壓已久的幽憤與不甘，終於像洪水決堤般，從高英朗心頭奔湧而出。

　　他聲音嘹亮而帶著幾近嘶吼的顫音，更顯悲苦與失控。「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劍星！為了讓他有個未來、有條路走！」

　　那具早已冰冷的屍身、那張蒼白如紙的臉孔，揮之不去地在腦海裡盤旋不休。

　　他怨——

　　他恨——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

　　「可如今呢？他死了！」

　　高英朗猛地踏前一步，聲嘶力竭，眼中血絲暴現。「死在那種東西底下！死在那個『涼冥香』裡！」

　　「那藥當初是為了誰的慾望而生！為了誰的荒唐造孽！」每一句話，皆如利刃穿喉，句句直指唐太傅。

　　唐太傅沉著臉，望著眼前已幾近瘋魔的男人。他明白今日若不能給對方一個交代，高英朗定會與他手中所有的棋子，一起覆盤，玉石俱焚。

　　他沉聲開口，語調低緩，卻如霜雪壓枝。「英朗——你想要什麼？」

　　高英朗雙眼赤紅，咬牙切齒，從齒縫中，一字一頓蹦出。

　　「我、要、唐、旭、昇、陪、葬。」

　　屋外霹靂一聲！

　　一道白雷劃破沉雲，映照出高英朗猙獰如鬼魅的臉龐，那一瞬，他只是一個失去愛子、滿腔哀痛的父親，淪為地獄中想拉人同墜的惡鬼。

　　「嘩啦——！」雨，狂瀉如怒潮。

　　雨點砸在青石地面，濺起碎珠無數，將原本壓抑的氣氛襯得更加窒息。

　　「哈哈哈哈——」

　　唐太傅忽地仰頭狂笑，大袖一甩，手中茶盞轟然落地，瓷片炸裂聲刺耳，如兩人關係從此粉碎。

　　「要我兒陪葬？高英朗，你未免太過放肆！」

　　「一命抵一命，何來放肆？」高英朗聲音發顫，卻句句如刃。「若非你縱容溺愛、任由旭昇胡為，我兒又怎會一步步被拖下泥沼！」

　　「太傅！」他步步逼近，怒指相向，語氣如雷。「是誰聽聞那藥能使人極樂，便費盡心機非要得到？」

　　「又是誰，夜夜將劍星邀往煙花之地，灌他、引他，叫他沉迷？」

　　愛子臨終模樣飛快閃過眼前，心口狠狠揪起。他語氣一弱，聲音帶著沙啞與泣意。「如今我兒枉死，那他不該一同陪葬？」

　　唐太傅怒極反笑，目光森冷。「高英朗！你教子無方，卻妄將責任全推他人，莫不是自己無能，反怪旁人？」

　　「無能？」高英朗冷笑，笑中滿是寒意。「呵，屬下倒真是無能，竟還信太傅您會信守承諾，竟還妄想能讓屬下回東北。」

　　想起那時唐太傅對他的信誓旦旦，更讓他覺得心死，看似冷靜的問著。「當初您說，只要屬下替你成事，就能回歸故土、光耀高家——如今徐洪被降，你為何仍捨不得放手？犧牲了林副將，也不見你有半分愧色，因為徐洪夠聽話，對吧？」

　　「因為他手上的人，全是太傅您能操控的棋子，而我……我不再是了！」

　　他語氣倏地拔高，近乎嘶吼。「你花了多少年，將我高家東北勢力一點點削空，如今只剩殘兵敗將，你還能堂而皇之地說我可笑？」

　　他再無敬意，一指直指唐太傅。「你若今日不能給我與劍星一個交待——那就一起玉石俱焚吧！」

　　這番話引得唐太傅一身冷顫，眸中寒芒盡現，語氣陰挚問著。「你打算做甚？翻了這艘船？」

　　「我高英朗沒了兒，孤家寡人一個，我還在意這船上有什麼人？」高英朗單挑著眉，一臉訕笑。「倒是太傅您——，損失可大了。」想想這還真是痛快，能把這機關算盡的唐太傅所設的局，一把擾亂，可真是痛快。

　　「哈哈哈哈——」越想越爽快的高英朗開懷大笑了起來。

　　看著眼前這幾乎瘋狂男子，唐太傅此時真想將他掐死，無奈他手中有著太多關鍵，絕不能讓這個男人壞了多年計劃。

　　「英朗。」唐太傅口氣放著柔和，詢問著。「定要旭昇賠命？」

　　「是！」

　　這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唐太傅心中怒火燒著火熱，胸口大幅度起伏著，說出的每句話都是壓著火氣在說。

　　「旭昇如今還病著，待他病好，我們再商量，行嗎？」唐太傅語氣和順，似在懇求，但在唐太傅心中已閃過無數次殺他的念頭。

　　高英朗「呵呵」笑著，顯得陰沉，「早晚都得死，不如死在睡夢中，您說是吧！太傅。」

　　此時他只想要唐旭昇死，他要他的愛子在黃泉路上有人相伴。

　　「太傅，給您五日，如五日後唐旭昇未死，那大家就一起別活！」高英朗抛下這句話，轉身頭也不回離去。

　　高英朗離去時，張狂笑聲夾著滂沱雨聲，一同響徹在唐府長廊，如鬼魅嘶笑、撕心裂肺。

　　唐太傅站在原地，面色陰沉如水。五日之期猶如利刃高懸，壓得他透不過氣。

那怒火、殺意、恐懼與無奈，如洪水交錯翻湧。

　　他知，高英朗這條狗，已經瘋了。

　　而這場棋局，也開始失控了。

　　在內廳的唐天睿聽見笑聲逐漸遠離，趕忙走了出來。

　　哐——！

　　小几轟然翻倒傳出巨大聲響，看著自己父親大發雷霆的模樣，唐天睿一時被嚇愣住，佇留在原地，不知是否該上前迎那怒火。

　　唐太傅胸前劇烈震動著，餘光瞥見站在不遠處，那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兒子，口氣冷靜問著。「如是你該如何處理？」

　　斂了心神，唐天睿根根分明的眼睫快速眨動，如同腦中思緒飛轉，終有了結論，定了神朝自己父親走去。

　　低聲道。「殺了他。」

　　「哼。」唐太傅嘴角抽動，冷哼一聲，不屑睨了他一眼。「殺了他？他會不知道為父想殺他？」

　　唐天睿目中也有著與父親一樣的狡詐，無任何情緒道著。「高英朗當然知道爹想殺他，他也不可能不防範，所以必須搶快，讓人覺得他是畏罪自盡。」

　　聞言，唐太傅瞇了瞇腿，盯瞧著唐天睿幾息，似是想到一塊，滿意笑了起來，輕拍著他的肩頭，交待著。

　　「可得做得乾淨俐落些。」

　　「是，爹。」唐天睿見父親心情轉好，自己也淺淺笑著。「兒子定不會讓您失望。」

　　唐太傅緩步走至廳口，仰望天際，滿天烏雲壓城，沉得讓人透不過氣。

　　這盤棋，終究亂了。

　　他收斂神思，轉頭問道，「徐洪，回東北了？」

　　「是。」唐天睿頷首回應，「顧羡之離京沒幾日，他便啟程返回。」

　　唐太傅指腹摩挲著鬍鬚，眉眼間滿是計算。「顧羡之與顧衡之皆在北疆，這意圖，可真是再明顯不過。」

　　唐天睿眉頭緊蹙，「爹是說，顧氏意圖奪回東北兵權？」

　　「他們早就想了。」唐太傅冷笑一聲，目光落在雲層翻湧的遠空，似能透視風起雲湧的棋局。

　　顧氏一門，皆出自他一手教導，如今卻步步反向而行。他們每落一子，皆極其狠準，已然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他們兄弟聯手，徐洪怕是撐不住。」

　　「那該如何是好？」唐天睿的聲音多了幾分緊張，「若真讓顧氏奪回東北兵權，咱們恐將陷入下風。」

　　唐太傅卻不急不慌，雙手負背而立，聲音淡然卻意味深長。

　　「高英朗雖擾亂了為父這盤棋，卻也未嘗不是好事。」他嘴角微揚，眼中閃過陰影與光亮交織的精芒。

　　「接下來，就看顧行之——能不能接得住了。」

　　唐天睿聞言，頓悟似地輕輕點頭，一雙算計沉深的眼，逐漸浮現戰意。

　　雨傾盆而落，彷彿老天也在哭，也在怒，也在笑。

　　高英朗仰首立於唐府門外，任由密密麻麻的雨絲，淋得他渾身透濕，像是笑他癡、笑他傻，也像是在替他洗淨那些曾經對唐太傅的忠心與信任。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在唐太傅心中，從來無足輕重。

　　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是最可靠的副手，是不可或缺的一枚重棋，卻在兒子枉死的那刻，才知道——他高家，根本不值一提。

　　不但賠掉一顆忠心，還失去了這世間唯一的至親。

　　這場風雨中，不是在為自己送別兒子，而是在為從前那條忠犬般的自己下葬。

　　身旁侍從急匆匆撐傘而來，將那冷冽雨水擋開幾分，卻擋不住那從高英朗身上滲出的悲絕與狠意。

　　「主子……」

　　「安北將軍到京了嗎？」高英朗聲音冷得像從深井裡挖出來。

　　「尚未……但應這幾日便會入城。」

　　「一到，立刻通知本將。」話畢，再沒多言，高英朗轉身踏上馬車。

　　他想過要立刻奔赴鎮北侯府，卻知顧小侯爺傷未痊癒，情緒難以掌控，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些線索，這把能劃破局勢的刀，該交給冷靜縝密、能接得住這一擊的顧三郎。

　　高府的馬車在雨中緩緩駛離，車輪碾過積水，濺起一地冰冷。他離開的不是一個府第，而是曾給他希望、卻最終將他推入深淵的地方。

　　既然被棄，那他便做這亂局之子，將這盤棋——親手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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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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