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誘之》 - 叁、借夢（5）

熟門熟路地承接完今日任務，兩人再次被傳送至劇情位面中。

一陣趕路，頭頂那片令人不安的烏雲始終盤旋不去，不遠處天邊已見雷光乍現，前方似有村落，想這荒煙野蔓若真下了雨也別無他處可去，兩人決議且先前往一避。

雙雙踩進簷下，雨緊跟在後頭傾盆而至，短時間內恐不會消停。既被困，兩人不妨觀察起這座荒野中唯一的村落。

來時便覺有些古怪，分明剛入夜，又是陰雨天，舉村竟半點燈火未燃，入村才知這裡已然荒廢。一間間屋子盡是大火燒過的痕跡，廢村原因昭然若揭。

如斯場景，顧瀟想都不用想就道：「我掐指一算，此處有鬼。待會就有夫妻鬼魂衝出來要我們幫忙之類的。」

語畢，空氣突然安靜。

聊天室刷了一排刪節號和問號，眼看就要被當成沙雕，他乾咳一聲後，解釋道：「你們不是挺有聯想力嘛。俠侶任務，當然都是跟夫妻有關的劇情吧？況且昨……」昨天的任務也是讓我們處理夫妻吵架啊。

話說到一半，被清歌入夢一句「師父，您腦洞真大」從中截斷，眾人只顧跟著笑，倒沒注意他原本想說什麼去了。

顧瀟撇了撇嘴，冷哼：「妳皮繃緊一點。」

這是清歌入夢今晚第一次叫他，剛才跟余楓和周澄淞打招呼時可沒算上他的份。

他兀自生著悶氣，趙清雪這廂卻想她成功cover了顧瀟一次，眾目睽睽下守護共同擁有的祕密還挺有幾分偷情般的刺激感。

各自懷想著，視角驀地映入一抹紅。一把紙傘孤零零躺在地上，顧瀟漫不經心地走過去拾起，眼前竟閃過了幾幕不屬於當下的畫面。

第一幕是在房內，男子牽起女子的手，帶她到妝台前落座，執梳替她順髮，嘴裡不斷呢喃些什麼，眼神脈脈，瀰漫著恬靜美好。

第二幕在廣場，同是那位女子，她雙眸無波，朝眾人群聚所在「望」去，如瘋似癲道：「你們欺我眼盲，迫我入局，如今我死也逃不出這裡，你們可滿意？」

最後一幕是她遭萬箭穿身，在細雨中血流成河，男子跪在她身旁，為她撐一把紙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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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還真死過人。」

畫面導回，場景中的雨還在下，但明顯緩了些。

解劇情是其次，當務之急，顧瀟想讓剛剛笑他的人出來挨打，觀眾們卻非常自知地搶先「認錯」：

「失敬、失敬，原來是通靈大師顧半仙！」

「不只能預判對手出招，還能算命預知劇情，我瀟神就是狂！」

「名偵探瀟瀟，請繼續你的表演！」

【隊伍】清歌入夢：師父，我錯了。腦洞有時候也不是沒有可能成真。

【隊伍】孤城蕭然：……我剛還算到了妳今天必被我抽一頓。

顧瀟嘴裡邊唸著：「別歪樓了，現在線索只有這把傘，下一步怎麼走，你們有頭緒嗎？」

眾人才開始要集思廣益，趙清雪早已有了眉目。

【隊伍】清歌入夢：現在是雨天，那男的或許會來，我們到剛才看到的廣場上看看？

「哎，有點道理。昨天妳也想得很快，信妳了，走吧。」

這話顧瀟或許無心，趙清雪卻揣著「信妳了」三個字兀自腦補到天上去。

男神說信她，四捨五入就是把命交給她了。

但是……

聊天室觀眾一齊驚呼：「原來昨天打競技是幌子，你們是在偷偷一起玩！」

他還是不小心暴露了昨天的行程了呀。

好在正好又要進劇情，顧瀟長噓了聲，口氣霸道：「專心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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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帶著小狐狸初來乍到這個村落時，一個錦衣繡襖，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一個衣著樸素，被當成了丫鬟，無人料想他們其實是對愛人。

每日清晨，男子會為她描眉梳髮，再外出工作，女子則操持起家務，待他日落歸家，為他沏一壺新茶，閒來便逗逗小狐狸，生活也算美滿。

直至男子的家人尋到他們的消息，村民們才知道男子原有婚姻在身，卻與賣字畫的女子私奔。自此女子更是足不出戶，默默背負狐狸精的罵名，終日鬱結難解。

可真正的惡夢是那場大火。

火勢沖天，燒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周遭房屋盡毀，獨在家中的女子卻大難不死，在眾人驚詫目光中走了出來，僅被奪去了雙目。

奇蹟在村民眼裡，是不祥，是坐實她「狐狸精」的證據，於是……有了她倒在血泊中的那幕。

男子的世界停留在她香消玉殞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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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中出現三個選項。

選項一，將傘放回原位。

選項二，將傘還給男子。

選項三，將傘燒毀。

……

真的見鬼了。

「我就問，你們這些劇情黨玩家到底是怎麼嚥下這畫風突變的狗血劇情的？」一連兩天被逼著做選擇，顧瀟雖嘴上嫌棄可又不得不說：「不過《百花殺》的劇情動畫做的確實精緻，這點我給好評。」

直播間裡討論熱烈，立刻有人分析：「選項一，就是回到原點，你們得重複這個情節，就像這對男女，走不出命運的死局。」

挺合邏輯，顧瀟點頭讚許，又問，「那還給他呢？」

另一個人跳出來說：「還給他就是讓他無限輪迴這一天啊！」

「選一或二是一樣的，所以──」顧瀟拉長尾音，卻把下文打在遊戲頻道裡，「小清，妳來選。」

【隊伍】清歌入夢：那我選三！

答案已經很明顯，顧瀟卻還特地把選擇權給她，這不是特別信任她的意思麼？

趙清雪腦補得很開心，心裡都跳起了踢踏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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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的人影消失了，畫面回到那個房裡，女子一人獨坐妝台前。

纖手一一卸下髮上的飾品，如墨長髮散在背後。接著，她起身脫去了外衣，走到屏風後，長腿一伸，踏入熱氣蒸騰的浴桶中。

「……卧槽，這是免費就能給玩家看的嗎？」顧瀟被那香豔景象嚇得懷疑人生，直播間刷了一排讓他別裝了，他凜了凜神色，「別說的我跟你們這些思想不純的人一樣啊！我可是優質主播，本頻道內容普遍級！色？不存在的！」

話說得正氣凜然，顧瀟實則不斷想起昨晚清歌入夢的「指控」，可不能再讓她有機會抓到話柄。

但畫面下一幕又讓他驚呼：「靠！她真的是狐狸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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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有對毛茸茸的白色耳朵和一條大尾巴，才是她的真貌。

她本是山中無名小妖，有次誤入陷阱身受重傷，被一名路過女子所救。

那女子叫阿綰。

阿綰說，相遇即是有緣。從此，小狐狸有了名字，叫「婉」。

阿綰總是「阿婉」、「阿婉」的喚她，像在叫自己一樣。

她們一人一狐，日日如膠似漆，卻有個討厭的人破壞了這一切。

「妳這隻撿回來的狐狸挺有趣。」說話的男子是阿綰的愛人。

他出生富貴人家，與阿綰兩人身分懸殊，縱使阿綰才女之名遠播，奈何出身貧賤，對方家裡看不上眼。

這年代講的什麼門當戶對，簡直可笑。阿婉覺得是這男人配不上阿綰。

瞧，阿綰說話時眉眼溫婉，聲線似水：「怎麼說？」

「我喊妳阿綰，牠就衝我笑。」

「是嗎？」阿綰莞爾一笑，低頭以掌心輕撫她的背，「他可能以為你在喊她呢。是不是，阿婉？」

阿婉很生氣。才不是！誰對他笑了？她是在瞪他！奈何她狐族天生嫵媚，瞋目也風情萬種。

總之，阿婉不喜歡他，後來她也證明了自己是對的。

男子居然不惜與家裡反目，拒絕長輩替他訂下的婚約，帶著阿綰私奔！

阿綰一生聰明，卻為情字誤了一回，成了人人口中勾引有婚約的男人的狐狸精，最終鬱鬱寡歡，把自己逼上絕路。

她在浴桶中點了一把火，緩緩地蹲坐進去……

那日是阿婉恢復妖力後第一次化成人形，以死去的阿綰的樣貌回到男子身邊。

怎料，她本想替阿綰報仇，卻發現朝夕相處間，不知不覺竟也對他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愫。

為此，她自毀了雙眼，以為看不見就能無動於衷，能夠一心一意為阿綰復仇。

可是男子每個清晨和就寢前，都在她的耳畔訴說著他的情意。

縱使她心裡明白，那些都是對阿綰說的，卻仍陷於虛幻的溫柔中。

她知道自己該走了。

在被眾人圍困的最後關頭，她是有能力脫身的，可到頭來還是選擇了與阿綰一樣傻的路。

迴光返照間，她竟恢復了視力，從他看向自己那漫長而恍若一生的一眼中，讀到了未曾發現的真相，驚愕、狂喜卻已無可奈何，用盡力氣，只堪堪喊出了他的名，「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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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官方是魔鬼吧！武俠遊戲植入什麼奇幻設定？還特麼這麼好看是怎？」

「嗚嗚……從此阿婉是我婆！」

「阿綰實在意難平啊……」

……

阿綰……不，阿婉的回憶至此，直播間已淚流成海，最該跳出來吐槽的顧瀟反而沒了聲，若有所思地看著承載三人情意的傘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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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女子嗓音在耳邊絲絲縷縷迴盪，訴一段寥落成哀戚的深情。

那陸生還跪在雨中。

四起的風吹不盡廣場上瀰漫的淒涼，曾經在這發生過的悲劇，日復一日，詛咒般捲土重來。

細雨之中，他的呼喚一點一滴沒入時間洪流。

清歌入夢腳步沉重地走近他身後，飽含遺憾開口：「逝者已逝，還請前輩切莫自責。這把傘，由晚輩帶給……她吧。前輩珍重。」

他們步出村落又走了一段路，在荒野中找到阿綰的墓。於她墳前肅穆莊重地一拜，取了把火，將紅傘擲入火苗。風聲獵獵中，燒盡了一切錯誤。

不管是阿綰還是阿婉，甚至陸生都是被自己困住的。

陸生的執念使他產生了幻覺，把自己困在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裡，那是與阿綰的回憶。然而，一到雨天，他又會想起那個總是對他笑的小狐狸。

是哪一刻發現後來的阿綰並不是阿綰的呢？

曾經有一回，他認認真真地對著小狐狸喚：「阿婉。」她真能聽懂，轉頭對上他，趁他不備，狠狠咬他一口！

他才發現她一直以來對他哪是笑，原來是瞪啊。

他覺得有趣，經常逗她玩。久之，小狐狸終於沒了敵意，能如她與阿綰一般和自己親近。

只是遲了，一切都遲了。

他遂於想像裡陪她演了一場大戲。可那當中，除了贖罪，也有真情。

那雨中的最後一眸便是憑說。

紅傘化成灰燼，風一吹，回到了荒城裡。

而後天空清明，大夢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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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借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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