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n't Afraid To Die - 說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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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你了，姊姊，他喝醉了我不能放他一個人，他上次跑去割了鄰居的門鎖，不小心傷了手臂還給人添了麻煩，我，我不放心……」

暖呼呼的毛帽，連指手套之下緊緊包裹著，小小的秦艾，還不到母親的腰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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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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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小艾，」母親臉上，面對阿姨時，過分急切的笑意還未消失，就抽開了秦艾緊抓的手，推著他向前一步，「先跟阿姨進去吧？外面冷，外面冷別著涼了——」

秦艾沈默的抓了回去，一面搖頭，一面死命拉扯，即使如此，聯繫的觸感還是輕易的斷了開來。面對纖細虛弱的母親，也一點兒也辦法也沒有，為什麼自己這麼的無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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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艾的手，緩緩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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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你。」

「…小、小艾？」

「我恨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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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反身，他一頭撞在母親的身上，就像父親威脅著母親那樣，他絞盡腦汁吐出所能想像作為惡毒的詛咒，「每次每次每次，你都這樣！你說謊，你說過不會回去的，你答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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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不丟臉？但偏偏母親就是吃這一套。你離開了我，我就去死，他說，我就去死啊，好大的人了，還哭鼻子，丟不丟臉？那個男人只要這麼做，母親就會迫不及待的飛奔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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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個晚上，自己不被情緒吞沒，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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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該！媽媽活該！每次被打全都是你的錯！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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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不恨的，直到後來，直到今日，也從來沒能夠真正的去恨，只要母親能夠回來的話，他甚至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什麼都願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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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啊。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你只要爸爸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小艾，對不起，對不起我很快就…只是，只是，今晚——」

「你不要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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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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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兒子與戀人之間，輕易做了選擇的女人，以及，用殘虐的方式，強行獲得了愛情的男人。

身為這倆人的兒子，或許一早就註定了某些事情，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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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忍不住哭泣，向方才試圖傷害的對象伸出手，「媽媽，為什麼啊？你討厭我嗎？」

「對不起，小艾，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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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這麼軟弱的人啊，明明是個連樓上鄰居走路時，輕微的震動都害怕的女人啊，為什麼呢，因為兒子鬧脾氣就輕易的落了淚，卻依舊不肯妥協，「媽媽、媽媽也不想要這樣的，但是…我…」

「爸爸他明明是個垃圾人，王八蛋！為什麼討厭我也不討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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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就像用鑽頭用力疼痛的鑿出了洞，理智從那中樣飛走了，一直低著頭，看不清表情的母親，雙手揉捏著皺爛的衣服邊緣，在聽到這句話時，終於抬起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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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啊，小艾。我只是，也愛你爸爸，你還小，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所有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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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搖頭，淚珠無聲滴落，緩緩滑下臉頰，落到了嘴角，淺色的頭髮在風中輕柔的飄舞，那一剎那，秦艾發誓他看見了，「小艾是最棒的，是老天爺給我的禮物，很聰明，又可愛，所以，這世界會愛你的人，將會有很多很多，媽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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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其他人！我——」

「小艾，小艾，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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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好冰好冰的手，捧住了他的臉，像是溺水之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眼神之中有著絕望，有著瘋狂，她睜大了那雙好漂亮的琥珀一樣的眼睛，用力搖晃著秦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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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啊！但是…你爸爸跟你不一樣！沒錯，是沒錯，他有很多缺點，不懂的愛，只會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對吧？很悲傷吧？活該吧？！可是，愛著這樣他的，只有我了。」

「他只有我。所以，我不能放著他不管，他會孤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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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著淚水的笑容，刺痛燃燒著烙印在他的眼底，那之中，是不是有著跟爸爸一樣的瘋狂呢？媽媽蒼白的嘴唇輕輕顫抖，說出來的話語，卻殘酷的沒有一絲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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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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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即使那個年紀的自己也感受到絕望，這句話，在無數無眠的夜裡不斷地反芻，我愛他，我也還是愛他，無聲的反面是，比起愛你，我更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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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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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捨棄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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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深深的彎下了腰，懷抱著沈重的腐爛的愛情，向無法接受的自己，道歉。

那晚，葉澄薰不真切的笑容，迷離的眼神，和毫不猶豫奔向雪夜之中的媽媽重疊了，刺激他好不容易隱藏起最深處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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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為什麼要跪？為什麼要對自己道歉？為什麼不接受自己努力伸出的雙手？為什麼即使奉上了一切，在他們的眼中，依然不值一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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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長大了，卻還是這麼無力。

一次又一次，在乎的人，總會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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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艾這個孩子，從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沒有像我這樣的母親拖後腿，他會活得更好，更自在吧。沒事的，他比我堅強得多。』

自我說服似的囈語，媽媽再一次深深的、深深的鞠躬，不再看自己一眼，『給你們造成麻煩了對不起。他的事情，就拜託你們了。』

「一直以來讓你困擾了，對不起，我以後都不會再自作主張了。你…就放心的，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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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葉澄薰也這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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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個性，他的一切，難道只會讓人困擾嗎？他做錯了嗎？他應該要就此倒地不起，不再掙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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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走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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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也不回來了，那夜，理智終於全盤失控的男人，點燃汽油瓦斯，帶走了深愛的母親，到了任何人都再也無法覬覦、拯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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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拒絕相信。

母親這麼大一個人，香香軟軟的，抱起來好溫暖，這麼大的一個人啊，怎麼可能裝進小小的罐子裡呢？

秦艾大吼大叫，要這些穿著西裝的騙子們，把母親還來，他才不管會不會讓阿姨丟臉，他不在乎母親以外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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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竟然敢打我？簡直跟你爸一個樣！長大是不是要直接成為罪犯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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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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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社會局…是社會局對吧，帶走安置吧？我明白照顧他是你妹妹的遺願，但我們也不能因此讓小健受傷受委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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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健？為什麼那個只會流鼻涕哭泣的小鬼，能夠成為阿姨姨丈的第一順位呢？他憑什麼？自己明明這麼的努力都無法做到的事，這個看了就不順眼的矮子，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擁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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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灼燒著他的眼眶，他卻仰起頭，不屑的將它們都吞噬殆盡，就這樣，在夢境之中也執著不肯醒悟，不肯放手，因為他是媽媽的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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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澄薰也做夢嗎？肯定不的吧，跟自己不同，他是那麼堅強的人，一心一意，固守堅強的，讓秦艾感到心痛。

葉澄薰並不脆弱，也不需要自己的保護，但他就是想要守護對方，說不清是為了什麼，又或者，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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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介意，其實可以依賴我。

其實，就算對我生氣，用我出氣，也沒關係的。

總是笑著，不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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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連能夠稍微坦率的夢裡，葉澄薰也依舊只是寂寞的微笑著，無聲拒絕，就像母親，最終仍然拒絕了自己的忠告、哀求，選擇了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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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好，把心臟的一個角落分給他，專注的目光，如果能夠落在身上，那麼一秒也好，哪怕不是最重要的也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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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願意交出自己的一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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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面對眉頭緊鎖、總像個大人一樣苦笑的葉澄薰，或是只知道痛苦而哭泣的媽媽，他總是說著反話，口中自我保護的攻擊是相反的，他從來不恨。

他不恨任何人，就連發瘋了的爸爸也是，他恨的，從來只有無能為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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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這麼大，卻始終沒有一個人，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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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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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頰上還沾染著濕潤的水痕，秦艾緩緩睜開雙眼，卻怎麼想不起究竟夢見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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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現實回歸，眼前樸素單調的房間景象安穩地沈澱，嘟咚的敲擊的聲響卻再次從窗口的木板傳來，不知哪來的小石子咻地穿過縫隙，在地板上即有彈性的滾動了幾聲。

平常他或許早已衝到窗邊開罵了，現在卻提不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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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秦艾，你在嗎？我看到燈了，我知道你在啊——」

「操、不要不理我，喂喂下來啊，出大事了，我們去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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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著眼睛，不用看到那張蠢臉，秦艾光聽聲音就知道是某位在撞球室認識的夥伴，說不上多熟，但往往在人多惡搞的場合，兩人總有各種點子，惡劣的默契一拍即合，如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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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家的老頭說啊，我窗都被封了你看我像是出的來的樣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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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他一點兒玩樂作惡的心情都沒有，隨口敷衍，懶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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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少騙我了，你明明想出來絕對有辦法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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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滑油滑的聲音，秦艾雙手枕著腦袋，閉眼。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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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你真的不來？早上有人從頂樓跳下來，你們學校的操場現在像在拍電影，整個拉起封鎖線了耶！聽說一樓窗戶都是血，噴好遠，什麼屍塊啊，幾年級的，三角戀——不知道，反正各種都有人說啦。連我們學校都知道了，欸！我都翹課了，你真的不跟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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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艾倏地睜開眼睛，隨之而來的，是深入骨髓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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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

不不，肯定聽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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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

這麼想著，他卻宛如機械驅使一般，走到窗邊向下盯視，睡醒沙啞的嗓音充滿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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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頂樓啊，怎樣，厲害吧？這下你終於有興趣探險了嗎？欸我跟你說，我們去拍幾張，放到社團版面上肯定大爆，怎麼樣？我騎車，你們學校你比較熟你帶路？我們混進去，去看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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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有哪裡誤會了，而且，頂樓，那個誰，明明才答應過自己不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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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跳什麼幹什麼？又不是運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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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轉不動，他好像聽見自己在說話，但並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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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傻了哦你，白痴，有人自殺了啦！跳樓！你們學校蓋那麼高，肯定骨頭啪啦啦都砸爛了吧，刺激。啊雖然現在也不知道哪些傳言是真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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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喋不休，飽含著赤裸裸的獵奇心態，對他人悲劇嗜血的興奮；換作平時，自己也是這副面目可憎的樣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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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預感衝擊秦艾的全身，渾身血液鼓動著，發冷又發熱，噁心感湧上喉頭，他轉身離開窗邊。2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8Wj9PMS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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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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