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雷如刀劃破長空,隆隆雷響震動肺腑,驚心動魄。
封璐自桐山派演武場飛身迎上,雪亮劍光在他手中行雲流水,四兩撥千斤地斬滅了雷光,隨後他又翩然落回地面,再度嚴陣以待。
桐山派小弟子們看得激動不已,卻不敢出聲喝采,只能揮舞拳頭助陣。
有一小弟子趁亂走向桐山派掌門,問道:「掌門師伯,您為何還這般愁眉苦臉呢?那魔頭日前向我派下戰書,封璐真人情義相挺趕來,又恰恰碰上了化神雷劫,此劫過後,真人必定實力大漲,咱們也就多了一重勝算,這難道不好嗎?」
李掌門瞪他一眼,低聲斥道:「你這毛頭小子懂什麼,看你的熱鬧去!」
小弟子平日被罵慣了,便只摸了摸鼻子往後一站,躲到了李掌門身後,遠遠窺探著數丈外的「魔頭」。
那魔頭被喚作「破霄魔尊」,也不知是誰給他起的渾號,就這麼自然而然傳開了。據說他在數月前殺了噬閻魔尊,就此一戰成名,而後四處挑戰修者並奪其刀劍,甚至猖狂地向各門派下戰帖,偏偏又百戰百勝,使得修真界人心惶惶。
桐山派向來韜光養晦,這回卻不知倒了什麼血霉,被這魔頭挑中下了戰書,李掌門只得懇求各方友人來援,這便等來了封璐。
誰知封璐抵達桐山派後,卻說他本命劍尚未修復,需讓鑄劍師替他鍛劍才能比試,那魔頭聽罷竟也答應了,更讓劍侍來傳話表示願意等待,還說若鑄劍不成,他那還有許多好劍能讓封璐挑著使。
此事本就足夠離奇,桐山派諸人只當那魔頭有怪癖,便樂見其成地坐壁上觀,可觀了幾日後,眾人逐漸發覺──
小弟子看著那魔頭越久,心底就越是疑雲重重,終是按捺不住八卦之心,覷著那魔頭問道:「掌門師伯,那魔頭未免和甚仙君太相像了,就連名號也……您就不覺得奇怪嗎?」
李掌門忙斥道:「住口!你要是再問,就立刻去後山禁閉!」
李掌門雖語氣嚴厲,卻也悄然替小弟子擋住了一道神識探查,那神識威壓極重,令李掌門汗如雨下,更加確信自己並非那魔頭的對手。
他如何會沒發覺那魔頭形似故人?不光是外貌、身形、嗓音,就連力量氣息都有些雷同,只是魔頭前幾日都神神秘秘地戴著面具,也只讓劍侍傳話,因此眾人並未立刻發覺罷了。
如今那魔頭卻是明目張膽,連藏也不藏了,他甚至比誰都更靠近雷劫,直勾勾盯著渡劫中的封璐,眼底含著異樣的激賞。
李掌門不敢隨意揣測,卻也不得不承認,這魔頭必與甚霄塵有莫大的干係,且對封璐有所圖謀……他開始有些後悔,或許他不該請來封璐。
此念方起,那魔頭竟似笑非笑地瞥來一眼,李掌門背脊發涼,連忙收斂心神。
李掌門轉而關心起了若虛真人。可惜若虛真人為鑄劍消耗甚鉅,又因寶劍降世的天雷毀了幾個護身法寶,連帶著受了些內傷,此刻仍在入定調息,桐山派連招待他示好的機會也沒有。
雷光再度照徹長空,轟然直下。在天地之力面前,一切猜疑與算計都變得渺小,只能暫且退避。
化神劫為七九天劫,共有六十三道雷,並非一時一刻能成,那魔頭──惡魂卻始終專注地觀賞著,直到第五十三道雷落下,惡魂才神色微變,喃喃道:「他果然來了,真是喜上加喜……」
惡魂望向東方的小丘陵,丘上聚了許多與他有仇的修者,以及特地來圍觀的仙門人士,他們有些站在樹上眺望,有些躲在飛行靈器中窺伺,但惡魂要找的也並不是他們。
心口無悔鏡輕輕一晃,惡魂自語般道:「先前可說好了,這回你不會再攔我了罷?」
第六十道天劫落下。封璐再度輕巧化解劫雷,卻無端感到一陣心悸,不知其名的悲痛漫延開來,使他心生不祥。
封璐一時有些心慌,卻也只能咬牙逼迫自己回神,再度迎向下一道劫雷。
好不容易捱盡六十三道天劫,上頭的滾滾劫雲卻未散去,反倒有墨色雷光逐漸聚起,像是盤踞在天上、萬頭鑽動的蛇窩。
眾修士見此異象,不免議論起來:「怎麼雷劫還有多的?難道是在下算錯了?」
「此雷紫得發黑,典籍上並未記載,不知究竟是何來頭?」
封璐孑然立於劫雲之下,胸膛起伏不定,他的一頭雪髮早已凌亂,袍角也被逸散的劍氣撕碎,雙眸卻仍炯炯有神。他皺眉望向天際,忽而目光一凝,再度擺出起手式,準備迎接意料之外的墨雷。
若虛真人也忽然睜開了眼,望向高空。他心知這墨雷並不尋常,只怕是幕後之人的手筆──他不想讓「界主」度過化神劫。
若虛真人猶豫再三,終是手指一勾,召動佛珠,準備在萬不得已時出手迴護。
然雷光無情,已如瀑布轟然直下。漫天劫光朝封璐逼壓而來,肅殺之情令圍觀的修士不由顫慄,彷彿與死亡擦身而過。
封璐身處其中,連神識都感受到了針刺般的細密痛感,只能凝神嚴陣以待,他剛看準了出劍的方向,卻見一道黑影先他一步扶搖直上,隻身迎上了墨雷。那人無畏地舉起妖牙刀,刀身挾著靛色雷光與萬鈞黑火,與那鋪天蓋地的雷光迎頭撞上!
墨雷好似萬首之蛇,刀上靛雷卻聚成了龍形,在那墨雷當中殺進殺出,一陣廝殺過後,靛雷倏然暴漲數倍,一舉吞噬了墨雷。那人又朝天送出一掌,黑火便也迫不急待地衝鋒而去,劈山分海地吹散劫雲。
劫雲消散之際,灼燙的風向四面八方蕩開。封璐方才晉升化神,一身靈力不及收斂,身上便好似燃著迎風搖曳的雪色火焰,清雅眉目也無端鋒利了起來,像是一把剛開鋒的劍。
道韻與無邊劍意在封璐胸中迴盪,使他的思緒超脫塵世,竟有孤高之態,雙眸如明鏡般映出了另一人的身影,卻逐漸帶上一絲茫然,不再清澈如初。
甚霄塵落回地面,同樣遙遙望著封璐,又隨手抹去了唇角的血跡,笑吟吟地道:「如此一來,你我也算是旗鼓相當,可以一戰了?」
話語隨風吹過耳畔,封璐卻沉默不語,而甚霄塵也並未催促,二人就這麼安靜地對望了好一會,令圍觀的修者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封璐緩緩吸了一口氣。雷劫殃及了周邊的草木,讓他鼻息間縈繞著一股死灰氣味,心也隨之不斷往下沉,卻又帶著奇異的恍惚,若只從表面上來看,他彷彿是鎮定的。
甚霄塵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赤眸裡含著熾烈的癡迷,嘴角揚起一抹輕鬆的笑,站姿亦十分隨性,愜意得像是到家門口迎接愛人。
封璐的心遲遲地疼了起來,目光轉寒。
在藥魔谷中,他與塵商量過各種變卦的應對之策,更以月華之魄向若虛真人求助,在道瀾劍中留下了暗著。可真到了窮途匕現的此時,紛紛心緒卻如漫天風雪,將封璐壓得喘不過氣來,封璐這才發覺,或許他和塵都高估了自己。
甚霄塵又朝他笑了笑,道:「怎麼不來?難道是看不慣『我』用刀?恰好我的刀被震壞了,這就換一把──」
說罷,他掌中有電光閃現,光芒逐漸拉長,化為漆黑的拆骨劍,下一刻劍鋒出鞘,在他手中流暢地舞出一朵劍花,他朝封璐道:「行了,請賜教。」
封璐迷失於劍光中,依稀想起箭竹碎葉滿天的景象,那時候,塵問他為何棄劍不用,將拆骨劍交到了他手裡。
本命劍不可易主,唯有劍主方能召出,此景無疑湮滅了他的最後一絲僥倖。
封璐抿緊了唇,驀然發動了攻勢,直取甚霄塵毫無防備的要害。他身法迅疾如清風,甚霄塵卻仍及時出劍擋下,封璐便變招橫斬,又再度被阻攔……短短數息之間,雙方已交手了十來招。
然而甚霄塵更慣於用刀,在此番快攻中漸落下風,封璐的劍緊咬他的破綻,挑破了他略有遲滯的防守,劍鋒便抵上了甚霄塵的頸側,就像初次交手那回一般。
甚霄塵靜靜望著他,神色坦然,似乎在等他動手。
──「既然有這般劍術造詣,又何苦棄劍不用,自斷根基?」
──「他入了魔,往後只會拖累我,已經留不得了。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道瀾劍停滯不動。圍觀修者不明所以,紛紛叫好,吆喝道:「邪魔必誅」、「邪不勝正」、「魔頭伏誅」。
封璐對喧鬧聲置若罔聞,手中劍不曾進,也不曾退。
甚霄塵忽然輕聲道:「你捨不得下手,對嗎?」
封璐眼睫輕微一顫,那只是個轉瞬即逝的動靜,卻似千里之堤的破口。
甚霄塵嘴角勾起,忽然祭出了一道滔天黑火,火焰龍捲盤旋上天,聲勢浩大地將二人團團包圍,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甚霄塵這才滿意地道:「這下子清靜多了。」說罷,他不顧近在咫尺的劍鋒,伸手觸碰封璐的肩。
封璐挪動步伐避過,劍鋒卻向前逼進了些許,繃著臉道:「既然還有餘力,何不衝著我來?」
甚霄塵卻道:「若我正是為自投羅網而來,你又當如何?」
封璐神色不變,劍尖幾不可察地一顫,甚霄塵毫無懼色地上前一步,任由劍鋒劃出一道血痕。
刺眼的腥紅令封璐恍了神,頰上卻忽然添了一道溫度。甚霄塵撫上他的臉龐,散發紫芒的雙眸誠懇地望著他,低聲道:「你根本提不起殺意,別勉強自己。」
封璐雙瞳顫動,內心好似有冬雷落向雪峰,引來一場驚天動地的雪崩。他曾見過塵使瞳術,也明白自己正被瞳術牽動心緒,卻還是瘋了似地渴盼奇蹟,乃至淪陷。
他不可抑制地喘息起來,喉頭乾澀得發疼,劍尖垂落。
甚霄塵仍笑著,伸手攏過他的雙肩,將他牢牢攬入懷中。封璐無力地任他擺佈,心中湧動著無邊酸澀,睜大的雙眼卻連一滴淚也沒有,他暫且什麼都不願想了。
甚霄塵道:「為了見上你一面,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不過,如今都算是值得了。」
-待續-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yunWpkpHh
感謝閱讀,作者先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