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於幼年時期跟鬼怪打交道的經驗，潘玉莉明白祂們的異能是什麼，因此在她想像中的帶路，應該可以迅速抵達目的地，而不是遵照人類常理的方式。
「我以為可以走捷徑的，結果還是要搭車啊……。」
坐在通往玉井的公車上，潘玉莉把後背包放在腿上，用兩手抱在懷裡，表情微妙看向坐在自己身邊，自稱老身卻化作青年模樣的制風龜。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XfI6y2bOu
穿著適合南部天氣，材質絲薄的衣物，制風龜呵呵笑了起來。
「有時候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體會那個過程啊！一旦走得太快，就會忽略沿途的風景，那樣就太可惜了。」
聽到制風龜這麼說，潘玉莉配合地向窗外看去。玉井是位於臺南的山區，風景除了道路之外便是樹木，綠意不斷從窗框之外流逝而去。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PYiE7rSGt
換作以前的自己，肯定會熱情拉著身邊的非之人物，漫無目標的和對方談天說地，光是那個過程就覺得很開心。然而卻是，現在的潘玉莉跟以往不同，能有機會避開閒聊的機會，對她來說再好不過。
「老身很久以前，曾經跟朋友一起旅行，那時的我們想要做一番大事，每天都忙得不得了。」
絲毫不介意潘玉莉的沉默，制風龜以懷念的口吻，絮絮訴說著他與故人的過往。
「不過有那麼一天，就跟現在差不多吧？天氣熱到受不了了，老身又是冷血動物，曬太陽曬到差點昏倒。於是我朋友匆匆忙忙，趕緊把老身帶去河邊，泡進水裡涼快一下，老身才沒有變成烏龜乾。」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oPxYvH1WG
「靈獸也會怕曬太陽？」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Qqkmp04Ar
「會啊！修行只是變得厲害一點，不代表可以免除害怕的事物。」
制風龜稍微瞇起眼睛，彷彿在懷想當年的情景，低聲接續先前的話題。
「後來我們完全沒做正事，就只是在河邊玩水乘涼，荒廢掉了整整一個下午。那時明明沒有時間可以浪費，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過日後回想起來，玩水是老身與朋友最快樂的回憶，即使一點意義都沒有。」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CVnHJMkDB
「我想制風龜的朋友，那時一定很開心吧。」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PGBJPzpFU
「嗯，老身也希望如此。」
制風龜呵呵一笑，一人一靈獸又陷入沉默，卻不是讓人覺得尷尬的。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Zm7ruV3NR
在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等待時間後，搖搖晃晃的公車停下，終於抵達了玉井車站。潘玉莉一下車便感受到頭頂烈日，忍不住用手放在頭上遮擋，對比制風龜似乎習以為常，筆直往旁邊的攤販走去。
「您要去哪裡？制風龜。」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JtYgq4Dce
「時間還早，老身先買個飲料，妳也過來吧！」
地頭蛇──或者應該說，地頭「龜」都這麼說了，潘玉莉三步併作兩步跟上對方，接過制風龜買的甘蔗汁。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8D08g5f7u
坐在店門口喝了涼飲，總算是將陣陣熱氣逼出體內，潘玉莉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身邊的制風龜，對方回以和藹可親的笑容。
「可以出發了吧？接下來老身帶妳到處逛逛，好好認識一下玉井。」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suFtkdkkA
「嗯，好。」
在制風龜的招呼下，潘玉莉揹起背包，跟著這位裝年輕的老妖怪，開始在街上到處閒逛。
這幾年在地方政府推廣觀光下，玉井以芒果節的名義號召，不少觀光客會在夏季造訪此地，潘玉莉正好跟上這個風潮。熱鬧的街道，熙來攘往的人潮，為這個淺山小鎮帶來不同於平時靜謐，展現有如豔陽般熱情的一面。
「制風龜剛剛說很久沒來了，怎麼看起來熟門熟路的？」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xVNOWNXVn
「現在有很多方便的東西，比如網路、社群媒體跟電子地圖，查資料跟地理位置都很好用的。」
聽靈獸嘴裡說出現代化的名詞，不免讓潘玉莉有種違和感，但自己同樣是活在現代的女巫，想想也是能認同這樣的狀況。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OSjUZVCIK
到了將近黃昏的時刻，觀光人群開始散去，而制風龜帶著潘玉莉，來到了一處老屋改建的展館。
「制風龜，這裡是什麼地方？」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XrTzMYfLr
「噍吧哖事件紀念園區，這裡的展館是今年才剛開幕的，展示歷史事件中的老照片，還有當時的一些武器。」
制風龜與潘玉莉一走進展場，擔任導覽的女性立刻迎上來，熱心地介紹現場看板與擺設。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XPMRuMO7
雖然潘玉莉在學校曾學過「噍吧哖事件」，卻只有簡略提過，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人細說從頭。
（原來這也叫西來庵事件、玉井事件……還有余清芳事件，因為主導者是名叫余清芳的年輕乩童。）
潘玉莉站在看板前，凝視那些黑白照片與簡介，發現余清芳被處刑時才三十五歲，在當時也算年輕吧？想來照片與文字背後，都是曾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如今卻成了供人閱覽的資料。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8nblBcYm
她轉頭看制風龜，發現祂神情恍惚地望著余清芳的照片，一反常態地沉默不語，甚至忘了跟上導覽員的腳步，於是小聲詢問對方。
「您還好嗎？」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8FutUpc35
「沒事，老身只是想起些舊事，我們繼續看展吧。」
制風龜淡淡一笑，與潘玉莉一同邁開腳步，跟上導覽員繼續前行。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cg6rgmgTD
走到展區尾端，是一幅描繪余清芳被囚的畫像，畫中人神情憔悴而惶恐，導覽員來到那張畫像前開始解說。
「逃亡的余清芳後來落網，是因為臺南楠西那邊，有個王萊莊請他喝酒，趁人醉了把余清芳綁起來交給警方。」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IET03x88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抗日英雄嗎？」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nxBuGx411
「臺南並不是每個地方都支持他，而且余清芳起義之後，凡是協助他的村落，男人不分年齡都可能被殺。所以有很多人怪他，把臺南搞得天翻地覆的，還害許多無辜人民犧牲性命。」
面對驚訝的潘玉莉，導覽員看著他們，語氣平和地接著說下去。
「那個時候，我家鄉也有人被抓走。爺爺奶奶那一輩的人，有的人選擇遺忘，有的人痛恨日本；但到了我們這一代，我自己看的歷史多了，也就慢慢釋懷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8IYUqyVk2
「所以妳不恨他？」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1zLd98QqF
「不恨喔！焦吧哖事件雖然是一場悲劇，但它促成日本政府改變統治方式，比如讓總督從武官改為文官，也讓臺灣人有更多教育機會。何況就算不是余清芳，一定會有人在某個時刻，跟他做出同樣的事情──歷史就是這樣循環，會為了未來而發生，最終構成我們的現在。」
聽完導覽員的說詞，沉默至今的制風龜直視著對方，對她稍微低頭致意。
「……謝謝妳。」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jIRpqcMSa
「不會不會，解說是我應該的，謝謝你們不嫌棄聽這些。」
沿著展場動線逛了一圈，他們在展區關門之前又到處參觀，最後帶著手冊離開，踏上歸途。
「玉莉妹妹今天玩得開不開心？」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48e0ifVfG
「嗯，明天是在市區逛逛，制風龜要一起來嗎？」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llCcE4bO5
「這是當然，老身要帶妳去吃當地人才知道，臺南市民必備的口袋名單店。」
時刻已是夜晚，制風龜將人護送到玉井車站的時候，一陣微涼的清風吹過，帶來有別於夏日的涼意。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yi4tYIEd4
在燈光的照耀下，非人之物的臉上浮現笑意，儘管有著淡淡的哀傷，卻又顯示出某種釋然，就像普通的人類一般。
※※※
百年之前，臺南的一處河畔，兩腳泡在水裡的青年低著頭，凝視著浮在河面的大烏龜，憂心忡忡地詢問。
『祢覺得如何？制風龜，沒有頭暈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YR11ot2c
『真對不住，讓你這樣操心，還浪費一整個下午陪我。』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PJdp8xJfz
『說這什麼話啊！朋友身體不舒服，本來就應該陪祢的，而且……我們最近東奔西跑，好久沒有這樣悠閒度過了。』
青年對著制風龜咧嘴一笑，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將手伸向那沒有盡頭的蒼穹。
『制風龜，祢是烏龜又是靈獸，就算我們全部人都過世了，祢肯定還活著吧？』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53TYAzMvk
『是這樣沒錯，怎麼了嗎？』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OLrblri07
『我很好奇未來的臺南，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而這片土地上的人，是不是過上好日子了呢？還有……』
青年低下頭，帶著些許不安的笑容，看向自己跨越種族的朋友。
『到時候的人們，還會知道余清芳嗎？』
誰都不能保證未來發生什麼事，然而制風龜看著眼前的友人，緩慢而堅定地開口斷言。
『你不會被遺忘的，何況就算所有人都忘記，我會永遠記得你跟所有事，記得自己的朋友。』
余清芳看著祂，從不安轉為舒緩的笑容，朝著制風龜點了點頭。
『很好！明天也要繼續努力，找到更多合作的人才行。』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Wzbiq3Z68
『嗯，一定可以的。』
他們曾經懷抱夢想，在炎炎夏日不畏辛苦奔走，為了自己的理念戰鬥過。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wZ5RN0C5B
縱使清風一去不復返，陣陣風鳴縈繞在耳，於充滿回憶之地，不斷延續下去。
〈風鳴之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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