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八十七章：心燼

　　午後陽光炙烈，雨後又恢復了盛夏的氣息。行云院內花香四溢，樹影斑駁映落各處，陰涼與炙熱交錯纏綿。

　　廊下，顧行之半倚在輪車中，懷中輕輕摩挲著人偶，慵懶支著頰，眼眸半闔。雀鳥啁啾，聲聲清脆，如細細流水，輕柔地搖曳在耳邊，催得人昏昏欲睡。

　　正沉浸在那層輕柔的夢境邊緣，耳邊忽地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劃破了將入夢的情緒。

　　暗處一名深黑勁裝的蒙面暗衛無聲現身，屈膝在顧行之身側，低聲稟報。

　　「主上。」

　　顧行之收起慵懶，坐直身子，輕輕「嗯」了一聲。傷布裡的眼未睜，直到聽完暗衛回稟，才緩緩睜開，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卻能從黑暗中，感知出盤旋在四周的陰謀氣息。

　　「繼續盯著。」他的聲音冷靜又輕淡，如黑夜裡的一縷風。

　　暗衛領命而去，幾乎是下一瞬，院外傳來疾速而急切的腳步聲。

　　風起，帶起一縷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顧行之剛轉過臉，便被人緊緊抱入懷中。急促又小心翼翼的擁抱，低磁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長寧——」

　　顧行之抬手在為自己擋下箭雨的背上輕撫。「回來了。」

　　額間落下輕柔的親吻，溫熱的氣息攪亂了他原本平靜的心湖。

　　絨絨細髮搔得顧行之心頭一陣發癢，有著喜歡又有著無奈。他輕聲笑了一下，享受著這種親暱。

　　「我想你。」陸青澤喃喃著。

　　顧行之拿起手中人偶抵在自己肩窩及陸青澤嘴唇中間，打趣著。「它在這。」

　　陸青澤一怔，隨即低低笑出聲，連人偶帶手一並握住，溫柔地親了親。

　　「那它、有代替我，好好陪著長寧嗎？」

　　顧行之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倚在輪車內，單手撐頰，美人帶笑，語中有著調侃。「只陪了本侯的手。」

　　陸青澤輕笑一聲，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捧著他掌心的手，抵在唇邊一吻，又啄了那張涼唇一口。「那其餘的，就由屬下來陪。」

　　顧行之輕哼一聲，閉了閉眼，任由自己在這一刻，稍稍依靠於人。指尖輕輕摩挲著懷中的人偶，像是在整理思緒，抿了抿被溫熱觸過的唇瓣，語氣輕慢而隨意，像是隨口一問。

　　「在宮裡，有遇見什麼故人嗎？」

　　陸青澤眸光微動，心弦緊了一瞬。「就見了三皇子、七皇子——」低頭似是整理膝頭的衣角，聲音漸漸轉輕。

　　顧行之聞言，指尖輕輕摩挲著人偶的臉廓，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那除了他倆？未見到其餘？」

　　目光不離令自己迷戀的臉龐，陸青澤清楚他想問何事，可這種如試探的問法，倒令他心中有著不舒服。

　　他雖明白這是顧小侯一貫方式，原以為自己在他心中已有所不同，未料——

　　陸青澤唇角有著苦澀。「也遇見了唐太傅。」

　　「嗯——」顧行之語氣輕挑，像是問無關緊要的小事。「閒話家常了？」

　　陸青澤望了他一眼，眸光中酸楚一閃即逝。

　　「是。責我回京未去問安，順便……問了些節慶之事。」陸青澤話到此處，卻故意停了，似乎留有未盡之言。

　　顧行之不動聲色，指腹仍輕撫著人偶，像是在玩弄一個無害之物。

　　「……嗯。」他只低低應了一聲，似是滿意，又似是失望。

　　一時之間只殘留雨後花香隱隱，和兩人間悄無聲息的角力。

　　彼此都在心中計算，對方到底知道多少，又願意說多少。

　　「長寧？」陸青澤先行打破這片沉寂。

　　回過神的顧行之，臉上帶笑，問著。「那你去嗎？中秋到唐府過節？」

　　陸青澤雙手環過那細腰，將人摟了過來，貪戀埋在心上人頸窩處，低聲著。「不去，中秋我要與長寧一同渡過。這是我們頭一次一同過中秋。」

　　「嗯。」顧行之輕應著。

　　想起唐太傅所說之事，陸青澤本不想放在心上，卻又想知道顧行之會不會向自己坦白，掙扎片刻，稍稍退離擁抱，凝視著集一切美於一身的男人，久久。

　　「那——長寧，今日可有見過誰？」這詢問有著期待又有著膽怯。

　　顧行之不假思索，回著。「未有。」話雖說的俐索，手尖卻微顫了一下。

　　他抬起微涼手指，撫過陸青澤眉間、眼眸，最終落在那線條分明的下頜，平靜無波。

　　「自從本侯傷了，侯府閉門謝客。若真要說見了誰——」顧行之笑得嫵媚，指腹頓了頓，像是不經意地，在他的唇角輕輕劃過，方才淡笑出聲。「不是見你最多嗎？本侯日日夜夜，都在見你。」

　　這挑逗，本該讓陸青澤心跳加速，酥麻感在體內竄行。

　　然，此刻卻讓他感到一陣無以明說的悲傷，如重石墜入心湖，沉悶無聲。

　　他握住還停留在下頜的指尖，緩緩將之引到唇邊，輕咬、輕吮，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眷戀。

　　柔情喚著，「長寧——」

　　指尖的觸感微涼而熟悉，陸青澤閉了閉眼，額心抵著那掌心，似是只要這麼貼著，便能抵住心中那片隱隱作痛的不安。

　　「陸青澤？」

　　顧行之低聲喚著，聽不見回應，卻能從那輕輕發顫的氣息中，捕捉到一絲異樣。

　　他遲疑了須臾，伸手輕拍了拍陸青澤的臂膀，輕聲問著，「怎了？」

　　陸青澤輕抓住心上人的手腕，臉頰貼附在有著薄繭，微涼掌心中，閉眼輕輕磨蹭著，心緒難明。

　　收拾好心情，陸青澤緩緩睜開眼眸，將那股悲傷藏得更深些，勉強勾起一抹笑意。

　　他微微後退一步，捧著顧行之的手在唇上輕吻了一下，像是立下某種無聲的誓言。

　　「我去做午膳。長寧稍等片刻。」

　　話落，也不待顧行之回應，便轉身朝小廚房快步而去。

　　風過院落，帶起花香，兩人的身影在陽光與陰影交織中，漸行漸遠。

　　顧行之指腹輕輕敲著椅背，節奏緩慢卻帶著思索的急切。他清楚陸青澤有事隱瞞，但卻不明白，為何要這樣？

　　若他真心不屬唐太傅那方，又為何不肯坦言？

　　是有所顧忌，還是有些事……不能說？

　　是與今日朝堂上那件事有關？

　　還是，他已經知道了什麼？

　　撫摸人偶的手指未曾停歇，輕柔卻隱隱帶著一絲焦躁。傷布下的雙眸幽深難測，神情更加沉靜而冷峻。

　　軍械案關係著顧氏一門的生死存亡，絕非小事。如今被有心人重新翻起，顧行之怎能不防？

　　他明白，陸青澤對自己的一片深情，並不虛假。可顧氏整族的安危，卻不是一句「相信」便能託付。

　　他不願將這場險惡算計，牽連到這個滿心滿眼只裝著自己的人。不願他受傷，不願他捲入，更不願，自己還不起這份深情。

　　輕而淺地，顧行之嘆了口氣。他停下了指尖那無意識的摩挲，讓人偶軟軟地倒在膝上的薄毯上。

　　那無處安放的信任與猜忌，一同無力地，跌落下去。

　　顧行之手肘撐著側斜身子，久久未動。

　　午後陽光穿過花影斑駁落在庭中，蟬鳴漸起，光影靜靜流淌。

　　小廚房柴火燒著，人影忙著，飯香順著微風悠悠飄來。

　　米飯、肉羹、新煮蔬菜香味，瀰漫在整個行云院中。

　　這熟悉飯菜香，讓原本未感到餓的顧行之，肚子忽地不爭氣哀號一聲，他輕揉著腹部，耳中聽見細碎輕快腳步聲，由遠而近。

　　不消片刻，那股氣息已環繞而來，陸青澤小心端著食盒，將熱騰午膳擺放在不遠小亭石桌上，再折回廊下。

　　「長寧，我推你過去。」他輕聲低語，怕擾了心上人的沉思。

　　石桌上有著一碗清湯、一盤燙著青翠的蔬菜，還有兩道簡單小菜。

　　陸青澤將輪車推到石桌旁，說。「為免讓長寧等候太久，只簡單做了幾樣。」

　　嗅了嗅菜香，顧行之還真感到有些餓。「無妨。」

　　又想起今日有提到再練習之事，說著。「午歇後，再陪本侯練習站立。」

　　「好。」陸青澤笑著，坐在顧行之身側石椅，抬手正盛著一碗湯。「但也別太過，今日才頭次練習，晚間泡完藥浴，屬下再為您推拿放鬆。」

　　「你還真把清風該做之事，都搶去做了。」

　　想起眼前這男人，為了不讓清風為自己推拿，而爭得雞飛狗跳的吵雜，不免覺得有趣。

　　陸青澤舀了一匙清湯，輕吹散熱氣。

　　「這是自然，長寧只能是我的。」對於這種肌膚之親，陸青澤霸道的想獨佔，不可能給任何人機會。

　　「隨你。」這回答雖不甚在意，可在顧行之心中也有相同想法。

　　經過韃靼那次生死逃亡，他對陸青澤的依賴可說是日漸加深，雖還摸不清為何有這種心情的原因，卻也有著不想放的念頭。

　　陸青澤將湯勺湊到顧行之水潤唇邊，輕碰著。

　　「湯熱，小心點。」語氣依舊溫柔。

　　顧行之微微張口飲下。但他卻敏銳察覺到，勺子微有著晃動，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猶豫。

　　湯入口溫熱，心口卻像被什麼輕輕擊了一下......

　　嘴角浮起一抹極淺笑意，稱讚著。「這湯如以往好喝。那——」試探問著。「人呢？」

　　陸青澤抬眸望了一眼，眼底滑過些許掙扎，握著勺子的指尖微微發涼，回著。「當然也如同以往，心悅著。」

　　兩人靜默用著膳，蟬叫聲，時而嘹亮，時兒低鳴，彷若兩人此時心情，想進又盼著對方先開口。

　　陸青澤拿著巾帕，替顧行之擦拭掉嘴角旁殘跡，開口問著。「長寧，高劍星一事，可有進展？」

　　這話讓顧行之意識到，身前男人或許真知道了什麼，卻不明說。

　　「薛知勇未傳來新消息，只知高英朗與唐太傅似是鬧翻。」顧行之輕嘆，卻有著嘲諷。「唐太傅失去這枚重要棋子，不知他老人家是否氣壞了？」

　　顧行之語中有著暗喻。「今日見到唐太傅，他老人家，一切可好？」

　　正要將碗放置在石桌上的手，輕抖了一下，陸青澤轉眸看向被風吹揚起髮絲，正抬手將青絲勾回耳後的顧行之，口中苦澀。

　　「看起來一切皆好，或許心情欠佳。」

　　「那倒是，失去一枚棋，總得快點有另一手準備，你說是嗎？」

　　陸青澤指尖不自覺輕扣住盤緣，涼意滑過他心頭。

　　「長寧覺得——，誰會是他下一枚隨手可棄的棋？」

　　這語氣有著淒涼，有著難過，他不也是唐太傅手上另一枚棋。

　　聽出他的感傷，顧行之伸手在桌緣摸索，似是在找尋那隻有力掌心。陸青澤意識到，趕忙上前握住。

　　「不論他下步棋是誰，你都只會是本侯的，對嗎？」

　　用著指腹摩挲著白晳、指節分明的手背，陸青澤誠懇著。「這是當然。屬下的心永遠在小侯爺身上。」

　　「陸青澤，有些話直說，本侯並不會放在心上。」

　　這番話，陸青澤明白也懂，他並不是想隱瞞，而是他也在等，等著眼前這深愛之人，能對自己毫無保留。

　　小亭又靜了下來，只有熱鬧的鳴叫著。

　　感受著手背上極其溫柔的撫摸，顧行之卻能透過這樣的觸感，感受到陸青澤的矛盾。

　　——本侯在等你主動說啊，陸青澤。

　　夏風輕吹而過，如一層輕紗，將這兩人間隔開來。

作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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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盡不滅，皆因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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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心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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