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一一五章：黃雀

　　顧衡之目光沉沉，停在輿圖京畿處好半晌，思緒如潮湧般翻騰，最終閉目，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再多的擔憂也無濟於事，如今，他只能選擇相信自己的弟弟。

　　再次睜眼時，眸中已恢復往常冷靜堅定，轉身朝顧羡之道：「我這就去回信給長淮。」

　　顧羡之未多言，只頷首應下，便垂眸將視線移回手中書冊。

　　顧衡之一邁大步朝帳口而去，動作行雲流水，一如他行軍多年養出的俐落。但他方欲掀帳簾而出，外頭帳簾卻也倏然被掀開。

　　內外兩人腳步都急，毫無防備地正面撞個結實。

　　只聽「砰」地一聲悶響，撞擊瞬間額頭相磕，震得兩人同時低喊出聲。

　　「唔哎——！」

　　「啊哇——！」

　　彷彿兩座高山迎面撞上，氣氛瞬間凝滯。顧衡之額上一痛，剛想爆喝，目光一掃卻見來人竟是自己那頭腦不太靈光的胞弟，語氣立時從怒轉無奈。

　　「長留，你是不會看路嗎？」

　　顧五郎抱著腦袋，一臉委屈，「哥，是你擋在那裡，像堵牆一樣，我哪避得開？這還怪我啊！」

　　帳中傳來一聲低笑。

　　顧羡之本埋首於卷冊，聽見兩聲哀號猛然響起，抬首一看，只見帳口站著兩個高頭大馬的弟弟，一邊揉一邊互相埋怨，彷彿回到孩童時代。

　　他終忍不住笑了出聲，唇角終於有了放鬆的弧度，「你們兩個，沒事吧？」

　　顧衡之向旁側退了一步，好讓額心紅了一塊的顧五郎入帳，嘴上卻仍不肯放過，冷冷譏諷道：「你不是去準備王二回京一事？怎麼突然折回來，是來請大哥共進早膳，還是尿急走錯帳了？」

　　「嘖——」顧五郎哪聽不出這話中挖苦，卻也不與兄長爭辯，僅撇了撇嘴，斜睨對方一眼，將手中信件舉了舉，回道：「這不是剛收到迪蘭的密信，急著送來給大哥。哪知道你這位顧二將軍，趕著投胎似地往外衝。」

　　「你！」顧衡之怒目一瞪，正欲還口時，顧羡之已快步上前，取過顧五郎手中信箋。

　　韃靼大王子突然來信，讓顧羡之不得不提高警覺。雖知迪蘭有意求助顧氏奪位，但他畢竟是敵國王子，其意難測，不得不防。

　　趁大哥專心閱信之時，顧五郎轉頭朝顧衡之擠了個苦笑，一臉哀怨地問：「哥，我這是不是腫了？」

　　顧衡之掃了眼弟弟那鼓起一塊的額頭，抬手便在那紅腫處狠狠一揉，「是腫了，等等拿顆熟雞蛋滾一滾就好了。」

　　「你根本是趁機報仇吧！」顧五郎只覺那紅腫處火燙又抽疼，顧衡之下手毫不留情，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趕緊縮身逃開，嘴裡大罵，「他娘的！哥你就是故意的！」

　　顧衡之笑得直搖頭，看著弟弟那副呲牙裂嘴的模樣，心情也隨之放鬆不少。餘光一瞥，見顧羡之已將信讀畢，立刻收了笑意，湊到身旁問道：「大哥，信上怎說？」

　　顧羡之將信遞給他，道：「天甫朝局動盪，東夷欲趁虛而入。」

　　顧衡之接過信箋，凝目快速閱覽，顧五郎也湊過來與他一同查看。

　　「東夷竟欲與札雷聯手，意圖吞併天甫……膽子可不小啊。」顧衡之語帶驚詫。

　　那位韃靼二王子札雷，雖有勇名，卻性情殘暴、嗜血如豺，可說是吃人不吐骨的野獸。東夷竟敢與此人合作，也不怕最後連骨頭都被他啃光。

　　對這消息，顧五郎倒有不同看法。「這該不會是個幌子？」

　　兩位兄長帶著不明，一同朝他看去。

　　「老五，是不是查到何事？」顧羡之擰眉問著。

　　「小四先前傳回消息，瓦圖與東夷王族一向走得極近，但這回竟是札雷親自與東夷接觸——」顧五郎皺著眉，手指下意識地在下頷來回搔著，語氣帶著幾分不解與揣測，「大概是上回他擅闖東北，又擄了長寧，惹得韃靼可汗震怒，將他禁足王庭，才讓他那兄長出面應對。」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瞬，眉梢微動，似想到什麼，又補了一句，「而斥候近日也探得，瓦圖先前那營寨，目前確實是札雷駐守紮營。」

　　顧衡之雙手抱臂，轉身望向身後輿圖，以拳抵唇，沉吟片刻，才低聲道：「我只是想不通，東夷為何執意爭奪天甫？那裡地處偏遠，又山嶺縱橫，有何值得他們費如此大勁？」

　　「天甫雖隱於崇嶺之中，卻地饒物阜、資源富饒，許多罕見的藥材、礦石皆出自其境，且——」顧羡之目色沉凝，行至輿圖前，指向右上方，「其山形險峻，關隘天成，實乃易守難攻之地。」

　　隨後又將手移至東夷與韃靼交界處，道：「天甫所在的這片山脈，正是東夷與韃靼之間的天然屏障，一旦被奪，兩地形勢盡失。」

　　聞言，顧五郎神色微動，似從中參透關鍵，恍然頷首，「誰掌天甫，誰便居高臨下，可俯瞰東夷、韃靼，甚至牽制我大辰，當真一處兵家必爭之地。」

　　「不錯。」顧羡之語氣沉穩，目光如炬，隱藏著對局勢深切的警覺與籌算。

　　這番話，讓顧衡之驀然在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這一切倒像極了，京城那人所佈之局。

　　他語氣有些急切道：「或許想要天甫的並不是東夷，而是唐太傅。」

　　顧羡之眼神一亮，眼底浮現幾分讚許之意，緩緩頷首，語中透著欣慰，「長樂，你想得沒錯，或許……這整盤棋，正是那老狐狸早早設下的局。」

　　他頓了頓，伸手按在輿圖上天甫所在處，指節微微發白，語氣也隨之低沉了些，「雖然還不能斷定，五皇子是否真在天甫，也難以確證唐太傅與此事是否有明確關聯……但——」

　　顧羡之目光凝起，語速加快，「涼冥香來自天甫，東夷與天甫皇族間的關係撲朔迷離，這一切，絕非巧合，而是早在六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就有人步步為營，暗中佈下的棋。」

　　　「而且劉淑妃為東夷王族出身，又與唐太傅關係匪淺。」顧衡之思緒流轉，眼眸微眯，彷彿那堵密不透風的高牆已被光線緩緩穿透。「當初與東夷牽線者，多是高英朗一系親信，如今他已身死，唐太傅那盤如意算盤，怕是已成廢棋。」

　　聽著這番分析，顧羡之唇角勾起，頷首表示認同。

　　顧五郎也逐漸理清頭緒，越想便越覺天甫在這局中地位關鍵，對唐太傅這種心機深沉的算計，不由生出更多厭惡。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費盡心機，到底想做甚麼？難不成……真想當這天下的主？」

　　這番憤懣之語，兄長二人並未作答，只是相視一笑，冷意盡顯，宛若已視其野心為笑話。

　　或許，自蕭景帝即位、顧氏被封為鎮北侯、掌握北疆以來，唐太傅那份不甘早已悄然而生。

或許是對皇帝的怨懟，也或許——

　　是想證明這天下，非顧氏專美於前。

　　顧羡之不欲多思唐太傅的心結，轉眸間，手指敲著輿圖，語聲沉穩而有力，「斥候回報，天甫如今內亂，多源自皇族爭權，原本以女為尊的王朝，卻在數十年前被外戚奪權。」

　　說到此，他目光銳利如刀，緩緩看向身旁二人，唇角勾出一抹狼性笑意。

　　「既如此，那我們不如……暗中扶持那位未來女帝，助她奪回皇位。」

　　顧衡之一怔，眉心微蹙。「大哥認為，她會贏？」

　　「未必。」顧羡之搖了搖頭，神色冷靜。「但若我們不入局，顧氏反倒會受制於人。」

　　他目光沉沉，語氣低沉卻堅決，「東夷想做螳螂捕蟬，那我們就當黃雀——在後。」

　　此話一出，兩位弟弟心中皆是一震。

　　顧羡之繼而低聲補上一句，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也像是釘入弟弟們心底的一根釘，「更何況，五皇子最後的下落就斷在天甫。」輕嘆了一聲，「為了長寧，我們必須查清。」

　　這是一場賭注，更是一場解救。

　　不論五皇子是生是死，他們都想給顧行之一個交代。

　　這段無盡的等待與執念，該有個終結了。

　　「好！」顧五郎點首應下，語氣難得帶著幾分莊重。「長留明白，我會讓斥候盡快與天甫聯絡，一方面接觸那位女帝，一方面查探五皇子下落。」

　　顧羡之頷首應允，對這兩位弟弟的能力從無懷疑。他轉眸望向輿圖，指尖點在京畿之上，語中帶著不甘，卻也藏不住那份志在必得的凌厲。

　　「唐太傅若想要兵部，那他就得拿東北來換。」

　　提起江尚書之事，顧五郎怒火再起，咬牙切齒道：「他想斷我們一臂，那我們……就以牙還牙！」

　　顧羡之聞言，不禁笑了笑，轉頭看向身旁二弟，那雙沉穩的眼神中滿是信任。

　　「長樂，迪蘭那邊就交給你。大哥相信，你必能借他之手，順利拿下東北。」

　　顧衡之聞言大笑，聲如洪鐘，豪氣萬丈，「長樂絕不負命，等我拿下東北，這整個大辰北境——」他嘴角自信一揚，「便是我們顧氏的！」

　　「哇塞！」聽著兩位兄長的豪情壯志，顧五郎體內那股熱血也隨之沸騰而起，抬手連連拍打著顧衡之的背脊，興奮道：「哥！等咱們顧氏拿下東北，可不止是侯爺，說不定還是異姓王了！」

　　同為練武之人，顧五郎手勁著實不輕，這一掌掌拍下來，打得顧衡之胸口悶得發疼，不禁彎了彎身。

　　他一把扣住弟弟的後頸，咬牙低喝：「這位未來異姓王的弟弟，是想將你哥打成重傷不成？」

　　這一抓也毫不留情，痛得顧五郎立時捲起脖子，苦哈哈求饒、「哥，弟弟我真是一時錯手，你大人有大量，別真動手啊！」

　　「錯手？哼，那一下下，打得我肺都快吐出來，分明是報復！」

　　「哥，你這樣說就寒弟心了，我哪敢對你有不滿啊——」

　　看著兩位弟弟嘻笑打鬧，顧羡之臉上也終於浮現一絲輕鬆之色。

　　這短暫的笑聲，掃去他心底壓著的濃雲。但當他的目光不自覺望向輿圖京畿之處時，那份沉重又悄然浮現——

　　長寧、婉晴，還有江家，恐怕已身處風暴中心。

　　可他知道，只要顧氏的血未冷，兄弟齊心，這場棋——

　　他們便仍有一搏之力。

　　「好了，別鬧了，用早膳去。」顧羡之收回目光，嘴角微揚，語氣略帶笑意地吩咐著，率先朝帳外走去。

　　身後兩位弟弟仍你來我往，吵鬧不休地跟著，笑聲一路隨風而去，在這北境寒風中，勾勒出一段難得的溫情時光。

　　伴隨著打鬧聲，是鎮北軍營中整齊劃一、氣勢如虹的操練吶喊。那一聲聲口號，猶如箭矢破風，直衝雲霄，震得營帳簷角微微顫動，亦如響鼓連天，拍擊著這片北疆長空。

　　那是屬於鎮北軍的氣魄。

　　守邊塞、衛家國，萬里疆土，不容寸進！

　　而遙遙千里的大辰京畿，也在此時，有著相同呼喝聲。

　　京城之北，北城軍營，晨光斜照之下，將士列陣，吶喊聲穿雲裂石，直衝高閣。

　　兩地軍魂，如同暗潮呼應，雖隔萬重千水，卻共承血脈——

　　那是顧氏，亦是大辰最堅實的嶽骨之脊，長立風霜，不畏雷霆。

作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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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引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人心算盡，不敵天命。

唯有逆風者，敢吞局於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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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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