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朝露被領至范府正門,卻見門外停著一頭金屬巨獸,腳步一頓。
他定睛細瞧,發覺那並非巨獸,而是一輛外型奇異的車,車頭被造成了獸首形,鼻吻處有車伕坐在那駕車,車下並無車輪,而是由無數金屬頁片製成的滾帶,車尾銅管排出縷縷蒸氣,想來也是以天祿石為燃料,車身因此規律地微微歙動,恍若活物。
穆重明遲遲等不到他,朝車外瞥了一眼,恰好見著了在原地發愣的朝露,這才掀開車廉,勾起嘴角催促道:「沒見過龍馬車,看傻了?上來。」
朝露連忙上前,卻因身高不夠無法跨上車,穆重明笑了一聲,跳下車去攬著他的腰,輕而易舉將他提了上來。
朝露臉上一紅,暫且不敢看他,只結結巴巴地道:「謝、謝侯爺!」
二人並肩坐定之後,龍馬車開始轆轆前行,間或夾雜著蒸氣的呲呲聲。朝露過了一會才習慣了些,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鼓起勇氣問道:「侯爺方才說,這叫做龍馬車?」
穆重明隨口答道:「不錯,這一輛還是御賜之物,不過比起龍馬,這車長得倒更像王八的親戚。」
朝露想笑又不敢笑,見穆重明態度隨意,心中倒也安定了不少,便打量起車內佈置,車上四面都是金屬製品,他看不出用途,卻還是感到十分新奇有趣。
心滿意足地觀察過後,朝露忽然發覺身側的簾子之後,竟是一大片清透的玻璃窗,他對外頭好奇得不得了,卻又不敢擅動車簾,一時被難住了。
穆重明一直在悄悄觀察他,索性伸手越過了他,替他掀起車簾,道:「想看便看罷,我在軍營裡隨興慣了,不講這些有的沒的規矩,你大可自在一些。」
朝露又紅了臉,匆匆道了聲謝,伸手接過車簾往外看去。百姓紛紛退避至道旁,家家戶戶簷上積雪,門板貼上新桃符,地上更有不少爆竹殘渣,正是年節氣象。
朝露看得目不轉睛,穆重明忍不住又問了句:「有什麼好看的?」
朝露瞪大了黑亮的雙眸,道:「奴頭一回見到年節期間的京城,原來竟是這般熱鬧!」
穆重明卻避開了他的目光,含糊地道:「也就是那樣。」在他看來,京城又悶又無趣,還住著一堆難纏的達官顯貴,實在配不上這樣明亮的眼神。而後他又恍然道:「你不是京城人?」
朝露搖搖頭,道:「奴早已記不清了,這些年裡,奴都在百花閣的一處宅院中度過。就連來到范大人府上,也是擠在看不見外頭的車裡被送來的。」
穆重明聞言皺了皺眉,卻不置一詞,朝露見他如此,心裡有些緊張,可過了不久,穆重明便回過神來,道:「到了。」
龍馬車徐徐靠至道旁,逐漸停下。朝露不由屏息,正想透過車窗先偷看一眼,卻被穆重明伸手攬了過去,眨眼間便被撈下龍馬車。
「恭迎侯爺!」
一眾奴僕在朱紅大門前迎接。為首的常柢總管年屆不惑,樣貌端正,透著一絲精明氣息,身形稍稍有些富態。他輕輕瞥了朝露一眼,問道:「侯爺難得帶客回府,不知這位客人該如何稱呼?」
他一開口,朝露才認了出來,這位總管似乎是位宦官。
穆重明微微蹙起眉,他還不曾往府裡帶過人,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安排,可若真要把人當孌童養起來,他卻也打從心底感到排斥,便模稜兩可地道:「他名喚朝露,今後便住在府裡了。你找人帶他去挑間喜歡的屋子,不必給他安排差事。」
總管略顯訝異地看向朝露,追問道:「府裡的房舍多半閒置著,除了下人的住所外,尚有無數院落和廂房,不知侯爺是想安排朝露公子住得離您近些,或是找個清淨的院子?」
穆重明揮了揮手,道:「隨他,你挑幾個人給他,讓他們替他收拾便是。」說罷,他便自顧自往府裡去了,離去的腳步顯得有些匆促。
他一走,門口只剩下十來名奴僕與朝露,眾奴僕對朝露感到好奇,都有意無意地偷看他。
總管向朝露走來,朝他一禮後笑道:「朝露公子,老奴是武毅侯府總管,府裡人都管老奴叫孫公公。既然侯爺這般吩咐了,等會您便去找一處中意的屋子住下罷,老奴會讓鏡兒陪您一道。」
說罷,孫公公便喚來那位鏡兒,鏡兒似乎也是一位小宦官,大約只比朝露大了一兩歲,笑起來卻顯得乖順而沉穩。
鏡兒恭恭敬敬地給朝露行禮,行止從容不迫,倒讓朝露有些自慚形穢,且朝露細細觀察,發覺府裡奴僕竟都儀態極佳,便越發心虛。
可鏡兒什麼也沒多說,認真拿他當個正經主子看待,沿路為他介紹了府中配置,朝露很快就被繞暈了,只能一個勁點頭。
大半個時辰過後,他實在不好意思讓鏡兒再陪他走下去,隨手指了一處院落,問道:「這處院子裡,可有天祿石鍋爐供暖嗎?」
鏡兒微微偏頭,答道:「有是有,只是這裡還沒有人住過,公子可是畏寒嗎?那不如再往東邊去,侯爺的院子就在那,那兒供暖常開,最是暖和。」
朝露早已分不出東南西北,拚命搖頭道:「可不敢打擾侯爺,我看這個香梅居便很好。」
鏡兒抬頭望向匾額,溫和地道:「朝露公子怕是看岔了,這兒是春梅居,公子往後別記錯了。」
朝露臉上一紅,道:「是我看岔了。」事實上他從沒正經認過字,才會連春與香都分不清。
鏡兒不著痕跡地一笑,道:「奴先去替公子點燃供暖鍋爐,公子想來也還不曾用午膳罷?奴會替公子領食盒過來,公子不妨先在院中轉一轉,熟悉一下也好。」
朝露連連點頭,進了院子後便無頭蒼蠅似地亂轉,門前有一池結冰的淺塘,塘邊有幾株盛開的紅梅。此處若是夏日居住,想必十分涼爽,只是眼下才開春,實在不算是好住處。
朝露逛了一陣,實在耐不住寒氣,便進了屋裡,可屋裡也還沒暖起來,依然冷得刺骨,朝露只得去尋被褥毯子出來,卻發覺連被褥都凍硬了。
朝露失落地找了張椅子坐下,又發覺桌面有一層浮灰,想來是此院無人居住,灑掃得不勤快。
朝露不習慣被人服侍,此時也找不到鏡兒,便起身去找水和抹布,卻發覺除了供暖爐中的沸水外,院中水井都早已凍成了堅冰,只得提著水桶四處亂轉,三兩下就把自己轉迷路了,卻怎麼都碰不到府裡其他人。
就在他前去探查一處水井時,忽然聽見穆重明疑惑道:「你在忙什麼?怎麼不好好待在屋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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