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離沉默的看著祁光化正大光明的躺在他的床上,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祁光化將身體翻成側躺,又轉回正面,試了幾次後皺眉道:「阿梨,你的床怎麼這麼小!你睡的舒服嗎?」
祁光化的身高超過一米九,躺在親衛宿舍的單人床上自然顯得狹窄,他的鞋尖甚至懸到了床外。但親衛隊的平均身材都在一米七至一米八之間,李離記得隊裡除了夏佐百衛長外,沒人嫌棄過這張床狹窄。
「能睡就好。」李離回道。
祁光化一直沒有要起來的意思,此舉讓李離略顯得無措,摸不清他在想什麼,只能規矩地站在一旁。就在此時,祁光化忽然坐了起來,他把李離原本疊整齊的床褥全弄亂了。祁光化看到床頭的白瓷罐,他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體貼的不去詢問。祁光化逕自拉開了李離的床頭櫃,人倏地就不動了。
李離在旁注意著祁光化的一舉一動,於是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祁光化正好拿起了那支袖珍黃銅望遠鏡。祁光化輕聲嘆了口氣,懷念的將望遠鏡轉來轉去。這支黃銅製的小望遠鏡是他兒時由皇帝陛下所賜,望遠鏡的鏡身以刻有祁氏家紋的紅皮革包裹,每位皇子一人只有一支,而這支確實是祁光化送出去的『定情之物』。
當年的李離大概不清楚這支望遠鏡的意義吧?梅維特的性子肯定是什麼話也沒多說就把禮物轉交了。而太子殿下若是知道有異國男人私下莫名其妙的送他禮物,大概只會被當成古怪變態的東西丟掉,也不至於會留到今天。
祁光化將望遠鏡放了回去,笑笑的說道:「阿梨,你的東西還真少,你真是清心寡慾!」
李離沒接話,祁光化又倒回了床上。他看著灑滿了光斑的潔白天花板,內心充滿了懵懂的煩惱。祁光化從沒抱過男人,更沒去想過會不會喜歡。他不禁好奇的想像如果李離那張冰臉貼在自己的胸口上,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試試看不就知道答案了?
祁光化熱情的招呼道:「阿梨,你要不要跟我……」話音未完,他的身體忽然想起那一腳的劇痛,眼角抽了一下。
「是?」
祁光化嗯了一聲,說道:「這床除了小了點,倒還挺舒適的,看來柏莎沒有虧待你們。」
就在李離正要回話時,宿舍的門突然被推開,脖子上掛了條毛巾的費格爾走了進來,嚷道:「喂!阿黑,你有沒有看到我的……」
費格爾的視線與李離床上的人交會,他愣了一下,然後就默默的退出房間把門關上。費格爾揉了揉眼睛,心想是幻覺嗎?他有看錯嗎?王爺為什麼會在他們第一大隊的宿舍?他沒有看到王爺躺在黑羅剎的床上,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什麼都沒做,他什麼都沒看到。
費格爾替自己的精神作好建設,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先逃的越遠越好。就在費格爾轉身時,只見祁光化已打開了門,高大的身軀幾乎占滿了整個門框,還對著他微笑。眼前的畫面太驚人,費格爾的腿一軟,驚駭的立刻跪下道:「王、王爺,抱歉!抱歉!萬分抱歉!屬下什麼都不知道!屬下什麼都沒有看到!屬下多年來對王爺一片忠心,王爺千萬別挖屬下的眼睛啊!」
「沒事的,費格爾,起來吧。」祁光化溫情的道:「你並沒有看錯,真相正如你所想像的那樣,你可要替我保守這個小秘密哦!」
費格爾一呆。什麼是他想像的那樣?他們真的在那樣?那樣到底是哪樣啊?
祁光化丟下思緒混亂的費格爾,悠悠的走了。費格爾被嚇得渾身都是冷汗,他衝進房間抓住李離的肩膀,駭問道:「阿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嚇死我了!王爺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的心臟差點都要停了!」
「我不知道。」
「王爺……你、你們是不是……」費格爾想起傳聞,結巴了起來。
李離皺起眉頭,他知道費格爾誤會了,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是……」費格爾想起祁光化臨走前的曖昧態度,狐疑的道:「你們真的沒亂來?」
「不然呢?」換李離莫名其妙了,兩個男人還需要避什麼嫌嗎?
見李離的神情坦蕩,費格爾漸漸相信了他的說法,將那幅驚悚畫面拋諸腦後。他在床下找到了自己的東西,拍拍李離的背,說道:「走吧,帶你去見德里克老大。」
離開宿舍後,李離重新回到了秩序井然的日常。他跟著費格爾繞過數個宿舍區,最後來到了一棟獨間的石屋前。遠遠的,李離看到階前坐了名沉鬱的男子,他撐著腮,似乎有滿腹心事。
「噢,老大又忘記帶宿舍的鑰匙了,被關在外面。」費格爾說道:「一定是正在等柏莎派人過來解救他,真是怪可憐的。」說完,便抬手行禮道:「老大!我把黑羅剎帶過來了!」
李離瞥了一眼費格爾的動作,也學他擺出同樣的行禮手勢。
德里克年約四十,身材瘦高,跟多數沙雁人一樣有著深棕色的短髮。他收回望著天空的視線,目光停在李離的臉上,微微一愣道:「黑羅剎不光劍術了得,本人竟然還是個美男子……你來石州也有幾天了吧,在親衛隊適應得如何?跟費格爾相處的還行嗎?」說完,德里克嘆了口氣,鬱悶的低語道:「唉,早知道就不買人斬贏了,真的是賠到翻了……要不要先預支下個月的薪水呢?」
「我很好,謝謝百衛長的關心。」李離回道。
費格爾將李離在競技場被祁安苛扣薪水的待遇告訴了德里克,德里克聽完以後精神都來了,訝異的道:「不是吧,李離,你就這樣乖乖的任由二親王剝削你?原來你竟然是個老實人!放心,王爺這裡不會有這種事,除非你被罰款。」
李離的眼皮一跳,問道:「罰款?」
「費格爾沒跟你說嗎?王爺的處罰有兩種,第一種是罰款,第二種是曝曬。」德里克呵呵一笑道:「大家通常都是選曬太陽,我們沙州人本來就耐曬,區區幾天的太陽算得了什麼?對吧,費格爾?」
「老大,我不是沙州人,沒有你們的怪物皮膚……」
「別擔心,王爺既然把你放到我的隊下,我就會好好的照應你。」德里克拍了拍李離的肩膀,友善的說道:「我會去跟柏莎談談的,預支薪水只是小事,我們時常有隊員在預支薪水,柏莎不至於會刁難。」德里克說的大概就是他自己。
「我欠王爺四萬金,還會有薪水?」李離終於提出壓在心底已久的疑問。
兩人聞言皆是一愣,費格爾率先道:「你說什麼鬼話啊?四萬金是王爺自己要付錢的,跟你有什麼關係?想想你自己吧,你可是連吃飯都有困難。」
「李離,你只要履行好親衛的職責,以忠誠的心回報給王爺就好了。」德里克也說道。
連首席百衛長德里克都如此表態了,李離便輕輕的點了點頭。德里克又關心了幾句日常,然後便告訴李離月底會有親衛隊的總訓練,每一名親衛都要參加。總訓練每兩個月一次,考試成績不及格的親衛得重新受訓,若受訓後測驗還是過不了,就會被從親衛隊中剃除資格。
「被開除的親衛會如何?」李離問道。
「會被發派到中軍軍團的第二、第三總隊擔任工兵。這待遇並不算差,至少還能有一份餓不死的差活,不過就是會比親衛辛苦了點。」德里克說道:「這測驗對你來說肯定沒有問題的,應該很多人也等不及想要挑戰你了,好好加油吧。」
談話間,忽然有名小女孩跑到了德里克的身旁,拉了拉他的褲子。德里克低頭一看,他蹲了下來,寵溺的捏了捏她的臉,笑問道:「妮琪,怎麼有空跑來看爸爸了?媽媽呢?」
「媽媽讓我拿東西給你!」德里克的小女兒妮琪把一支鑰匙遞給他,臉龐笑出稚嫩的小酒窩。
「我的鑰匙!我真的忘在家裡了!妮琪,妳好棒!妳救了爸爸啊!」
那父女的笑語刺進了李離的心,他的內心某處悄然塌陷。
他本該有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家庭,若不是那一夜的大火……
李離再次想起了李麗,而她的笑靨如今卻已模糊。
李麗還活著嗎?
是否孤單長大?
有沒有人疼惜她、照顧她?
李離從沒有一刻忘記過要尋她,但李麗會不會……早已忘了他了?
李離低下頭,不想讓旁人看到自己眼裡閃過的顫動。
不能再等了。他在競技場被困的太久,現在哪怕冒險也要去尋她。
「阿黑,發什麼呆呢?該回去崗位了!」費格爾突然拍了一下李離,把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李離沉了一下,開口問道:「你知道王爺何時會去沙州嗎?」他知道剛入團就打聽祁光化的行程有點危險,但費格爾應該不是猜忌多疑的人。
「你問這個做什麼?我怎麼會知道。」費格爾果然沒有想太多,莫名其妙的道:「你想知道王爺更具體的行程安排可以去問子爵大人或女爵大人,就是跟在王爺身邊的貴族幕僚們。也是可以找柏莎總管,畢竟王爺出門她要負責打點一切,你是想跟著去沙州嗎?你還沒去過?」
李離頷首,費格爾撓了撓髮,接著道:「沙州沒什麼好看的耶,不是沙子就是綠州,天氣還熱得要命。對了,我記得親王們每季都要回沙州繳貢稅,那你得抓好王爺回沙州繳貢的時候,他會親自回去,很多人巴不得留在石州,到時你換班應該沒問題。」
費格爾的建議很好,李離決定找時間向德里克提。雖然李離是蘭儒人,但只要以驍親王親衛的身分一同進宮,不會有人敢來找他的麻煩。而趁著祁光化在沙州處理公務之時,李離就私下脫離隊伍去打探與接近項妃。
潛入皇帝的後宮極其危險,李離明白那不是競技場能比的龍潭虎穴,但他別無選擇。
這是第一步,李離一定要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