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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光化還沒回到石州,但他用四萬金買了黑羅剎的傳聞早已不脛而走。親衛之間的傳言如星火燎原,從最初的「驍親王用四萬金買了三王鬥士黑羅剎」到「驍親王用四萬金買了一名美男子」再到「驍親王要用蘭儒國的男人來血祭」等等,消息越傳越離譜,故事的版本也被加油添醋,甚至還補上了許多古怪的情節,傳到最後石州的人們都引頸期盼,紛紛放下鋤頭與酒杯,就想一睹讓祁光化燒掉兩年稅收的男人是何風采?
石州的貴族開始到處打聽黑羅剎的身分。班朗伯爵雖然不清楚黑羅剎跟領主大人的關係,但是這種天價遠超尋常興趣,於是他敏銳的籌謀起要如何討好蘭儒來的美男子,以後他才願意幫忙在祁光化的面前緩頰幾句?
盛夏的陽光將石頭街道灑滿了耀目的光芒,馬車晃晃悠悠的在一座氣勢恢宏的石磚莊園前停下。葛修打著呵欠爬下馬車,邊伸懶腰邊向李離介紹道:「啊!終於到了王爺的地盤,這莊園名字叫什麼來的……對,『石莊』,石頭的石。別問我這名字是誰取的,聽著就跟沒想過一樣。對了,你們親衛隊也是住在莊園內的,要是哪天成家了想要搬出去住也行,值班別遲到就好了。走吧,我先帶你去找德里克,讓他給你安排住處……嗯?」
石莊大門前意外的熱鬧非凡,擠滿了貴族的管事與僕役,手上都捧著金光閃閃的禮品。眾人興奮的朝馬車內張望,把葛修嚇了一大跳,原先的睏意頓時全消。在他被大家擠的差點從梯子摔下來時,梅維特的手忽然一伸,提起葛修的領子把他丟回馬車裡,啪的一聲關上車門。
葛修驚魂未定的捧著胸口喘氣,內心暗自咒罵這位四萬金也太受歡迎了吧!競技場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那個黑羅剎簡直比王爺還要更像個大明星!
「子爵大人,發生什麼事了?」李離問道。
「沒事、沒事,還是直接坐車去宿舍吧。」葛修打哈哈的敷衍道,連忙拍了拍車板催促駕駛繼續前進。葛修可不想在祁光化回來前把這位四萬金弄丟,雖說有梅維特看著,但要是出事……他倆一起找根繩子上吊都賠不起。只有把人安全交給德里克,葛修的這顆心才能放下。
大門緩緩開起,馬車行駛進入石莊時,街道兩側依然擠滿了人群。然而馬車急駛而過,眾人連黑羅剎的影子都沒瞧見,頓時發出一陣失望的抗議聲,但也只能目送那輛不肯停下的馬車離去。
直到四周漸漸安靜下來,葛修才小心翼翼的掀開車簾一角。他探出頭左顧右盼的掃了一圈,確定都沒人尾隨後,才敢放心的打開車窗透透氣。
李離透過車窗望向外頭,罕有的感受到新鮮。石莊的規模遠超他的想像,甚至比蘭儒的皇城還要開闊有條理。沿途一座座磨坊與水車規律的轉動,耕地與花圃、葡萄架交錯有致,走道兩側點綴著烘焙坊、鐵匠鋪、馬廄與倉庫,宛如一座自給自足的小城。
李離看見農民們正忙碌於田間,有的扛著鋤頭,有的牽著牲口,有的在水渠邊洗衣笑談。他們的衣著雖粗,但神態健康、氣色開朗,與李離記憶中那種遭受貴族壓榨剝削、麻木疲倦的農民形象截然不同,反倒充滿生命與豐收的美好氣息。
李離很意外驍親王住的莊園竟是如此質樸的鄉村風貌,與祁安那處處使用豪奢裝潢的私廂相比,眼前的這片田園風光顯得親切而有活力。李離不禁起了好感,又看了幾眼窗外的景致,這一次不再只是出於戒備。
「這裡還只是石莊的外圍。」葛修靠在車窗邊,順口介紹道:「這一帶主要是農場、工坊以及供應吃穿用度的產業,再往前走就是住人的地盤了,農民區、親衛區與騎士區的宿舍各有劃分。王爺的莊園很大,逛上一天都不見得能走的完……別急,以後可以慢慢認識。你有什麼問題現在就問,免得待會一迷路,連宿舍都找不到。」
「請問王爺要我做什麼?」李離平靜的問道。
「你的劍法這麼厲害,還用問?當然是編入王爺的親衛團啦。」葛修笑道:「雖然那群親衛全都是耍刀的,不過你嘛,還是例外。」
葛修調侃的看了梅維特一眼,梅維特則沒什麼反應。他繼續說道:「王爺臨走之前交代將你歸在德里克的隊下,他是親衛團第一大隊的百衛長,也是王爺的首席百衛長,今後你聽他的安排就行。」
李離本想問是否有機會轉入軍隊,但轉念一想他初來乍到,貿然開口提起參軍可能引起誤會,尤其是祁光化這種有「血屍王爵」恐怖稱號的軍事主帥,行事最好還是先謹慎低調一點。
李離於是改問道:「請問王爺的敵人有誰?」
既然自己被納入親衛,這個問題就顯得再自然不過。沙雁國的親王並非同心,李離必須先了解宮廷政治間的敵我關係,才能明白站進了怎樣的隊伍裡。
「敵人?」葛修聳了聳肩,說道:「王爺剛接掌石州的時候,確實每天都有人想刺殺他……這幾年倒是安靜多了。你剛來,照規矩應該會先排最外圍的崗哨。如果看到可疑的人就主動上前打招呼,別把刺客放進來……」葛修說完,忽然按上李離的肩膀,認真的凝視著他,說道:「相信我,別把刺客放進來,你不會想看見刺客落到王爺手裡的。」
李離微微一頓,低問了一句:「好,那麼王爺很常外出嗎?」
「王爺的日常行程我簡單的跟你帶一下……」葛修身為祁光化的隨從騎士,自然對他的行程瞭若指掌,於是語調一轉,輕鬆的說道:「王爺每週只有四個早上會接見貴族,剩下的時間嘛,批閱公務文件、看書、訓練、密會或放風,全都是他自己安排的私人活動。至於外出,王爺每兩個月會巡一次軍團駐地、主礦場、寶石工坊,還有他自己掏錢辦的孤兒院,然後半年去一趟沙州。總之,王爺的私人時間蠻多采多姿的,想碰見他得靠點運氣……你還是新人,先把莊園的環境摸熟再說吧!」
馬車終於穩穩地停下,李離抬眼看去。宿舍是一棟乾淨的石屋,外牆刷的潔白,透出一股井然有序的質樸感。
「記住了啊,這裡是第一大隊的宿舍區,可別跑錯大門了。」葛修下車後笑笑的叮囑,然後回頭拍了拍馬車門,似乎是在跟裡頭的梅維特道別。
馬車離開後,葛修領著李離穿過一段走廊的轉角,走到了其中一扇門前。他敲了幾下,隨手推開道:「費老弟,百衛長在不在?」
一名年紀與李離相仿的棕髮男人正在綁鞋帶,身穿灰底黑領的侍衛制服,頭也不抬的回道:「我哪知道?德里克老大今天休假啊!」
葛修嘖了一聲,說道:「那我把黑羅剎交給你了,從今以後你們就是室友了,要好好相親相愛。可別打架喔,把他打壞了我大概還得寫報告。」
「啊?」費格爾終於抬起頭,露出一臉你在說什麼鬼東西的表情,疑惑的道:「黑羅剎?子爵大人,你說的黑羅剎不會就是那個紅蓮地獄的鬼神黑羅剎吧?」他轉頭左顧右盼,目光繞過李離,像是在找個人影,問道:「人呢?你別鬧啊,這種傳說人物怎麼可能會來當我的室友?」
葛修笑的意味深長,指了指站在一旁安靜無聲的李離。費格爾定了一下,然後才慢慢的、極度懷疑的看向李離,說道:「……你開玩笑的吧。」
「沒開玩笑呢,驚喜不?」葛修說道。
費格爾這才真正看向李離,瞠目結舌的道:「你就是黑羅剎?」他走了過來,毫不客氣的打量著李離,狐疑的道:「怎麼可能啊!黑羅剎不是那種一拳可以打爆人的肌肉猛男嗎?你長這麼……嗯,這麼……漂亮?」說到一半費格爾才突然驚覺不妙,連忙舉起雙手揮道:「不對、不對!我不是批評你,你可別誤會啊!我肯定打不過你的啊!」
李離歛下目光。他提醒自己已經離開競技場了,眼神需要調整。
「李離,你同樣也不能欺負費格爾喔,要好好相處啊。」葛修笑的像是在看戲,重重的拍了一下李離的背,力道大到讓他踉蹌了幾步。李離默默看了葛修一眼,他則丟了句「加油,室友們!」就輕快的離開了。
葛修走了以後,氣氛霎時冷了下來。費格爾企圖掩飾剛才求饒的尷尬,他咳了幾聲,指了另外一張床,乾巴巴的說道:「那張床給你睡,這間寢室就我跟你而已,東西愛放哪都隨便你,呃……有什麼問題要問嗎?」話音剛落,費格爾還是沒忍住旺盛的好奇心,湊近李離問道:「喂,你真的就是那個紅蓮地獄的黑羅剎?聽說王爺砸了四萬金買下你,這消息是真的還是誇大的?」
「是。」李離淡淡的回應道。
李離走向自己的床,然後將兩罈早已妥善包好的骨灰罐取了出來。他的動作極為輕柔、慎重,小心的將它們擺在床頭櫃上。費格爾見狀問道:「這是什麼啊?看你好像很珍惜的樣子。那邊有櫃子可以上鎖,要不要放那裡比較保險?」
「是我珍視的人們。」李離的指尖停在罐沿上,輕輕說道。
費格爾頓了半晌,接著露出驚駭的表情,跳了起來驚叫道:「骨骨骨骨骨……骨灰?這是骨灰嗎?你把骨灰放在房間?你的腦子有病嗎?你為什麼不給他們立墳啊!」
李離沉默。沒有特殊原因,想讓他們陪伴自己而已。
「時機到了,自會安葬。」李離平淡的說道。
「天啊!天啊!天啊!」費格爾簡直快暈了。他摔回自己的床鋪上,喃喃唸道:「我居然要跟一個怪胎當室友……我跟子爵大人究竟有什麼仇恨,他非得如此對我?他故意的吧?他絕對是故意的吧?」費格爾抱著頭來回在床上滾動,繼續碎念道:「聽說黑羅剎殺人不眨眼,砍人跟切菜一樣乾脆。我該不會哪天半夜睡熟了,他忽然就我把給……我不要啊!我都還沒有娶老婆……」
李離不再理會費格爾,轉身打量起這間新宿舍。房間窗明几淨,左右兩側各放了一張床與衣櫃,中間還有一張長書桌,書桌整齊的彷彿不曾被人使用過。除了費格爾亂丟的衣服以外,房內毫無多餘的裝飾品,簡簡單單。
李離向來不喜奢靡,這種質樸的宿舍對他來說剛剛好。
李離在枕頭下藏了一把匕首,掛好衣服,最後才把為數不多的個人物品收進床頭櫃。兩罐瓷罐靜立在床邊,無聲的如影隨形。
李離望著冷清的櫃子,心想雖然他在競技場搏命八年,因為金主的慷慨也賺了不少。但那些錢全部進了祁安的口袋,他也從沒開口爭取,所以這些年下來仍是一貧如洗。
想到錢,李離一頓。
依照祁安對於錢的算計邏輯,他好像不是「被人花錢買下」,而是「替自己背了債」?
祁光化用四萬金把李離買下,這是不是表示他欠祁光化四萬金?
祁光化會不會也跟祁安一樣不發薪水?
這筆帳又該怎麼還?
「喂!」費格爾突然從床上坐直,中斷了李離的沉吟,粗聲粗氣的問道:「我幹嘛要怕你啊?我可是第一大隊的費格爾耶!你這副弱不經風的樣子,我隨便一個擒拿術就能把你給撂倒吧?」說完,還比了個動作,似乎作勢要把李離摔出去。
費格爾這番話說的很直,李離側了他一眼,看神色倒也不是真的帶有敵意,便輕聲回道:「是。」
費格爾一愣,接著語氣一轉,立刻換上八卦模式,問道:「喂,黑羅剎,那個……你在競技場的時候,是怎麼打贏那些比你還大隻的傢伙啊?你是靠智取,還是下黑手啊?」費格爾終究對新來的室友充滿好奇,大膽的問道:「我還沒去過二王爺的競技場耶,那裡的真的都會殺人嗎?然後還有獎金可以拿?獎金多不多啊?鬥士都長什麼樣?會不會有女的?」
「不是獎金,是貴族會依心情贊助,算是犒賞鬥士比賽的辛勞。」李離解釋道。
「哦,所以鬥士流血流半天,還要看觀眾今天爽不爽來決定給多少錢?」
李離嗯了一聲,費格爾說道:「我靠……這一行比我想像的還要慘。」接著他又忽然睜大眼,語氣充滿對競技場財富神話的想像,問道:「等等,那像你這樣的三王鬥士,不就可以收到很多的贊助金嗎?」
「確實不少。」李離回想了一下,說道。
費格爾感覺還可以繼續跟李離深聊鬥士的生態,於是熱情的說道:「喂!我正要去餐廳吃飯,你也還沒有吃吧?走走走,一起去!我們認識一下!我下午沒有值班,還能順便帶你逛一下莊園!」
李離抬眼,問道:「餐廳吃飯要付錢嗎?」
「廢話,當然要啊!」費格爾一臉你問什麼鬼的表情,說道:「只有軍隊才包食宿。你要是知道哪裡可以免費吃飯,拜託告訴我,我立刻去吃垮老闆好不好!」
「我沒錢。」李離的語氣平淡無波,彷彿陷在貧窮中的人不是他。
「哈哈哈哈,黑羅剎說他沒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