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敘完家常後,祁安便帶著祁光化來到他那奢華的包廂內等候開賽。祁安讓侍者送上豐盛的酒點,企圖明顯的笑道:「四弟,你在型錄上看中了哪一位鬥士?先跟二哥說好嗎?」
祁光化先讓想坐到他腿上斟酒的美女退下,才問道:「為何昆尼爾不賣?」
「他有時會擔任我的扈從,與其他的鬥士自然不同。」祁安不動聲色的將祁光化的舉止收進眼底,訝異的道:「四弟,想不到你看中的居然會是昆尼爾,我以為你應該會更喜歡黑羅剎?」然後朝旁揚了揚手讓所有的美女退下去。
「為什麼?」祁安為何能猜中他的喜好?
「我聽聞你對蘭儒姑……蘭儒國的事物有種扭曲的執念,黑羅剎確實是蘭儒裔,但在他成為前三名的鬥士以前我是不會拍賣他的,所以今天就算是你,也不能跟我強行要人喔!」祁安調侃道。
「二哥!我豈是不講理的野蠻人!」祁光化感到很無辜,接問道:「黑羅剎的名字是你取的嗎?」
「當然,除了那些用本名參賽的人,前二十名鬥士的名稱都是我取的。」祁安輕鬆的說道:「『黑羅剎』聽起來是不是既恐怖又神秘?他很受歡迎的,每一場比賽的收入都遠遠勝過我的礦坑區,若要賣出去還真有點捨不得。」
「如果我也是二哥的鬥士,你會怎麼給我取名?」
祁安真的端詳起祁光化,審酌道:「你……或許就叫『瘋狂處刑手』吧?」
「『瘋狂處刑手』?」祁光化無聲的笑的前仰後翻,他怪笑道:「二哥,你才是我真正的親哥吧!瘋狂處刑手!簡直太俏皮、太適合我的命了!二哥,如果你給『瘋狂處刑手』與『黑羅剎』來一場快樂的友誼賽,會不會讓你賺翻天?」
祁安心動不已的喃喃道:「這主意還挺不錯的……」隨即他又正色薄斥道:「胡鬧,你身為親王豈可作娛興觀眾的舉動?別又犯瘋病亂說話了。」
「二哥,說什麼瘋病呢,以後我怎麼嫁得出去?」祁光化委屈的道。
祁安看著他原封不動的酒杯,問道:「……你沒喝酒?」
沙場中央突然響起鑼響,觀眾席萬頭鑽動,觀賽的人居然爆滿了。覺察到群眾騷動的視線所在,祁光化轉向沙場一隅,一道漆黑孤影已靜靜佇立。
沒緣由的,祁光化的耳畔彷彿再次聽見竹葉被風輕拂的沙響。
黑羅剎的皮膚比插圖還要白皙,他身穿沙雁國仕紳的黑領服與黑褲,外衣則套著一件寬鬆的素黑廣袖短袍。祁光化認出那件短袍是蘭儒國的喪服,心想黑羅剎為何會作如此不吉祥的裝扮?他本人也如冊子插圖所繪,戴著遮住了半邊臉的鬼面具,不過惡鬼的造型沒有那麼浮誇,只是一張薄薄略顯尖角型的黑面具而已。
在觀眾熱烈的吶吼歡迎聲中,黑羅剎輕盈的緩步走出。他的右手持著一柄細劍,左手則負在腰後,纖細優雅的姿態彷彿是一名貴族,而不是野蠻的競技場鬥士。祁光化將視線移到黑羅剎沒被面具蓋住的側臉上,因為距離而模糊的眉眼隱隱有股淡漠的氣息,他從出場到現在一眼都不曾轉向觀眾席。
「四弟,瞧你看得目不轉睛的。」祁安放下在祁光化面前揮了半天卻都沒被他注意到的手,揶揄的說道:「勸你不要有非分之想,上一個對他有奇怪念頭的老傢伙,我都不想形容被黑羅剎揍成什麼樣子。」
祁光化心不在焉的一笑。祁安誤會了,但他也不想多作解釋。
黑羅剎的對手此時出場了,是排行第九名的『鐵鞭迪克』。迪克的身材精瘦,紮著一個馬尾,目光十分敏銳。祁安向祁光化說明六連賽的挑戰者只限定排行前二十名以內的鬥士參加,因此黑羅剎要無敗通關六場比賽難度可是很高的。
「黑羅剎目前已經贏了五場比賽,今天是最後一場了。」祁安繼續說道:「只要贏了鐵鞭,黑羅剎就可以在五天後挑戰排行第三名的『人斬』。上一回他挑戰人斬是在三年前,結果當然是失利了,可憐的黑羅剎在醫所躺了半年。」
祁光化嗯了一聲,裁判宣布比賽開始。
迪克毫不拖泥帶水,飛快地朝黑羅剎甩出了他那佈滿釘刺的鐵製長鞭。黑羅剎側過身子,鐵鞭在他腳邊的沙地上打出了一條深深的溝痕,觀眾席發出驚呼。迪克收鞭的速度極快,第二下隨即又往黑羅剎的面門而去。黑羅剎舉劍擋住了鐵鞭,鐵鞭很有份量,黑羅剎退了幾步。
迪克猛地接連揮鞭進攻,黑羅剎的劍也迅速回舞,黑色衣袂劃出陣陣殘影,擋下了鐵鞭所有的攻擊。迪克幾下沒攻成便換了手法,鐵鞭一轉纏住了黑羅剎的長劍想卸掉他的武器。黑羅剎右手一揚,反把迪克猛力拉了過來,把他扯的一個步履踉蹌。迪克顯然清楚不能與黑羅剎近身,他果斷放棄了這條鞭子,再從腰間抽出了第二條鐵鞭。黑羅剎甩開鞭子,身形有如離弦之箭朝迪克奇襲而去,祁光化欣賞的哦了一聲。
鐵鞭迪克的優勢在大範圍攻擊使敵手無法接近,可是一旦對上速度比他更快且更敏捷的黑羅剎,迪克的鐵鞭不過就只是花拳擺飾。沒人知道黑羅剎是如何在迪克繁複如蛛網的鞭勢中找出破綻的,只見黑羅剎已一腳踩住了鞭子,一劍抵住了迪克的咽喉,左手仍輕鬆的負在腰後。
勝負已定,迪克慢慢的舉手投降,黑羅剎則放下了劍。
「怪了,黑羅剎今天怎麼用單手比賽?」祁安問道:「雖然大家都清楚迪克不可能打贏,但他也不是會羞辱對手的鬥士。」
「他的左手有傷。」祁光化回道。他已看出黑羅剎左手不自然的握拳姿勢是在隱藏受傷的弱點,大概以前曾在對手的面前吃過虧。
裁判高聲宣布黑羅剎獲勝,在觀眾激動如雷的喝采與掌聲中,祁光化看見黑羅剎冷淡的轉身走回角落的鐵柵欄入口處。祁安聽進了祁光化的提醒,差人趕緊去給黑羅剎療傷,免得影響了之後三王賽的表現水準。
五天後,眾所矚目的三王賽終於在烈陽高漲的白天登場。這次比賽由排行第四名的『黑羅剎』二度挑戰排行第三名的『人斬』,賭盤開出的賠率為一賠四,顯示仍有不少人相當看好黑羅剎贏。祁光化沒下注,他想專心評比黑羅剎的身手。
黑羅剎仍是相同的扮相,這次他沒將左手負在腰後,只是鬆鬆的垂在身側。
人斬出場了,他是一名肌肉糾結的沙雁人,身揹厚重的斬馬刀,明顯與黑羅剎的細長劍不是同一個量級。人斬長的很英俊,他熱情的朝女觀眾們揮手與拋飛吻,立刻就獲得女人的尖聲擁戴,顯然比冰冷的黑羅剎更受觀眾的喜愛。
「別看人斬那副輕挑的樣子,這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祁安呵呵的笑道:「他最擅長的就是腰斬人了,還不分男女,人斬的演出表演都是很血腥的。」
人斬與支持者打完招呼後,才將視線移到對手黑羅剎的身上。他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讓黑羅剎先攻。黑羅剎似乎早已等待此刻許久,裁判還沒宣布比賽開始,他便主動朝人斬疾衝而去,觀眾席頓時一片炸裂沸騰。裁判連忙看向祁安,祁安則擺了擺手表示沒關係,於是裁判後補的敲了一下銅鑼。
人斬沒有給黑羅剎接近的機會,他輕鬆的舉起那柄有十斤重的斬馬刀展開攻擊。黑羅剎的細劍與人斬的斬馬刀交擊迸出火花,黑羅剎退了一步。人斬向黑羅剎的下肢砍去,黑羅剎靈敏的跳了起來,他將左手按在斬馬刀寬闊的刀面上,借力竄向了人斬。人斬似乎早就預料黑羅剎會如此進攻,他的手一轉,以斬馬刀的刀面暴力回擊黑羅剎。黑羅剎閃避不及頓時被打了出去,他跌跪在沙地上,撐著劍勉力維持住身形。
觀眾席爆出吃痛的呼聲,不少人繼續替黑羅剎加油。黑羅剎站了起來,他原本就帶傷的左手被剛才的一擊重創,此時以僵硬的姿勢垂落在身側,幾絲鮮血從袖中滴滴落下,人斬笑笑的對他搖了搖手指。
祁光化向後靠著椅背,饒富興味的微抬下頷。這兩名鬥士的身量及力氣差距很大,黑羅剎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黑羅剎沒有再貿然前衝,他謹慎的繞著人斬尋找破綻。人斬嘿了一聲,換他掄起斬馬刀進攻。黑羅剎的劍再次與斬馬刀交鋒,但這次黑羅剎的右手手腕一翻,他的劍順著斬馬刀的刀身直向人斬的臉而去。這一招非常狠戾,他立刻以斬馬刀回守,黑羅剎則接連使出勢如破竹的凌厲劍法,招招都企圖削弱人斬的行動。
祁光化忽然一頓。這套劍法怎麼似曾相識?
處於下風的人斬接了許多攻招後,體內的殺戮慾望再次被喚醒。人斬與大部分的奴隸鬥士不同,他本來就是因為嗜血才會留在競技場。人斬舔了舔唇,他想看黑羅剎痛苦倒在地上求他寬饒的模樣,於是他暴喝一聲,手臂肌肉鼓起,突地將斬馬刀暴力揮向了黑羅剎的腰。這是人斬最致命也最迅猛的一擊,除了昆尼爾與梅朵外,沒有其他鬥士可與之匹敵。
祁安暗說不好,榮譽賽不可殺人,但人斬這個虐待狂又殺紅眼了!他正要讓比賽停止,祁光化卻倏地從椅上站起,金眼沉沉的盯住黑羅剎。
命懸一線的生死之際,黑羅剎的腰一旋,竟然以毫釐之差翻過了斬馬刀,僅有幾綹髮絲被削落。他的寬袍飄成了一朵盛開的黑花,衣袂翩揚的瞬間,黑羅剎爆發突襲將劍尖刺進人斬的右肩,隨之將人斬撲倒在地,捲起塵沙飛揚。
黑羅剎死死的將人斬釘在沙地上,人斬的斬馬刀仍緊握右手,但勝負已然分曉。
仙人之姿——
祁光化的心跳加快。
那動作,那揮舞的衣影,那如夢似幻的空靈與優雅,像極了他遙遠的遺憾與記憶中的舞劍少女。不,不是像。這根本是一模一樣——
他們是什麼關係?黑羅剎認識她嗎?還是——黑羅剎就是那名少女?不,不可能,黑羅剎可是鬥士,他是男人……
直到聽見全場歡聲雷動,祁光化才覺察到失態。他輕咳了一聲,調整好微亂的呼吸後重新坐下。
「四弟,你的反應太誇張了吧?」祁安盯著祁光化的目光藏有深意,笑道:「剛才也嚇到我了,還以為黑羅剎要被腰斬,這種悽慘的死法會讓人很傷心的。」
「你可以安排我跟黑羅剎見一面嗎?」祁光化問道。
「什麼?」祁安故作為難的說道:「四弟,不是二哥不幫你,是黑羅剎從來不見客,連貴族想跟他吃一頓飯都不行。」
祁安暗示若想跟黑羅剎接觸,就付天價買了他吧!
祁光化若有所思,指尖規律的在桌面上輕敲著。祁安一直在觀察著他的神情,顯見目的已經達成,愉快的說道:「不如這樣吧,賽後我剛好要與黑羅剎談話,我會替你徵詢他有沒有意願參加拍賣會的。」
祁光化的目光仍鎖在那道黑色的身影上,一瞬也沒有離開。
無數的鮮花落下,恢復理智的人斬大方的想與黑羅剎握手,卻被他疏冷的漠視。觀眾笑了出來,彷彿對於黑羅剎的回應並不意外。後排的包廂內有名嬌豔的貴族女人特別激動,顯然是黑羅剎的支持者,黑羅剎也對她視若無睹。
黑羅剎只是摀著左臂,轉身走回了黑暗裡。
手斷了嗎?祁光化暗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