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光爸媽就這樣安靜地等待天響的眼淚流完,之後遞出溼紙巾讓他把哭得亂七八糟的臉擦乾淨。
在這之後,與璇光爸媽之間的霧霾忽然消散,他們自然而然地開始對天響說起從那時候之後的事情。
在璇光因不明原因昏迷之後,他們帶著她前往附近的醫院,經過一連串檢查都沒能找出原因,於是在醫院的安排下又轉往附近的醫學中心做更精密的檢查。
然而即使是全國最好的醫院也找不出任何異常,生命跡象穩定,攝取充分營養與適當運動的身體甚至比同齡的小孩都要更加健康,如果不說的話可能會覺得璇光只不過在睡覺而已,與一般人的差別只在於,她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睡不醒。
即使檢查不出任何腦部損傷也不代表沒有任何問題,因為現代醫學對於大腦的了解其實非常有限,對於神經連結與傳遞的機制更是充滿未知,所以醫院方面解釋很可能是在這部分出了什麼問題。
至於是什麼問題,沒人知道,只知道璇光就這樣一直沉睡著,而他們只能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一邊照顧璇光,一邊祈禱奇蹟的發生。
照顧沒有意識的病人是常人難以想像的辛苦,照顧三餐、翻身、清潔以及處理穢物都是每天的必要工作,由於無法自行感知身體出問題的訊號並發出求救,因此照護者必須加倍細心地關注病人的身體狀況。
他們夫妻兩人都全心全意地投入看護的工作,雖然辛苦,但畢竟是為了心愛的女兒,所以他們做得無怨無悔。
然而過勞的照護工作讓兩人的體力漸漸不堪負荷。璇光媽媽辭職專心照顧璇光,而璇光爸爸則繼續工作負擔家庭開銷以及籌措璇光的住院費用,時不時也要請假與璇光媽媽換班,讓她能夠好好休息。
一邊是蠟燭兩頭燒,一邊是每天醒來就得照顧沒有意識的璇光,一開始是體力漸漸透支,接著他們兩人開始沒有餘力面對這一切,變得心力交瘁。
經濟上的壓力、身體上的壓力、精神上的壓力,壓得他們兩夫妻甚至開始在璇光的病床前爭吵。
最嚴重的時候,他們甚至已經準備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地點就在璇光床邊的小桌上,兩人拿起筆準備要簽名時卻不約而同看了一旁的璇光。
那張彷彿未經人間疾苦、如同天使般的睡臉讓他們回想起從前懷了璇光乃至於生下她、養育她的時光。
雖然很辛苦,但也很開心,而現在他們即將簽下的東西卻彷彿在否定這一切。
「後來我們一起把那張協議書撕掉。」璇光爸爸說。
「小璇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們雖然覺得很累很辛苦,但只要看著她漸漸長大就很開心。」璇光媽媽閉上眼回想著那時候的時光露出幸福的微笑。「現在其實也一樣,只要小璇能夠順利健康地長大就好。」
「希望她醒過來的時候,能夠有比誰都健康的身體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將她沒能體驗的這些時光全都補上。」璇光爸爸說。
天響久久無法言語,與自己行屍走肉般的十年相比,璇光的爸媽要了不起太多,在天響還整天沉浸於自我滿足的罪惡感時,他們卻是將歲月都奉獻給璇光。
「你們真的辛苦了……」天響又再次忍不住流下眼淚。
作為當事人的璇光更是早已哭得說不出話來,她一邊喊著爸爸、媽媽,一邊伸手想要抓住他們的手,然而每一次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穿過他們的身體,抓到的只有空虛。
這種徒勞無功的現實與悲哀讓璇光的表情變得絕望,眼淚更加無法抑止地狂掉。
「你這孩子,怎麼一直哭呢?」璇光媽媽無奈地將面紙遞給天響。「不需要覺得難過,其實再怎麼辛苦也都走過來了,每次只要看著小璇的睡臉,就會覺得這一切都有意義。」
「生活上有個努力的重心也不壞,轉眼已經過了十年,這件事讓我們都更深地意識到小璇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下定決心要一起走下去以後,那些曾經讓我們爭吵的問題好像就這樣不見了。」璇光爸爸將雙手放在璇光媽媽的肩膀,璇光媽媽順勢靠向璇光爸爸的懷抱。
這些年一起走過的時光以及一起克服過的困難,全都化作兩人之間的羈絆,而將他們的手緊緊牽起的便是璇光。
「雖然小璇到現在都還沒醒來,但至少我們過得很好,等到小璇醒來的時候,她會見到與那時候一模一樣的家。」璇光媽媽說。
天響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用力深呼吸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
他們兩人已經做了最好的準備來迎接璇光的甦醒,而這個時刻他們等了十年都還沒等到,天響輕輕捏了捏璇光的手,璇光也以同樣的力道回握。
雖然還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夠讓璇光回到那時候,但不要只想著事情的困難之處,總之先把所有能做的事情好好地做到,接著一定能找出通往目標的道路。
「現在小璇就住在這間護理之家裡嗎?」天響問。
「嗯,是啊。我們帶著她去過許多地方,甚至到國外尋找腦神經專門的醫療機構,但全都查不出問題,後來覺得也許小璇其實真的沒有生病,只是睡了一場比大家都要長的覺,直到有一天她會自己醒來。」璇光媽媽望向護理之家的建築,眼裡流露出慈祥和藹的滄桑感。「所以比起尋找醫院,也許讓小璇住在一個漂亮又舒適的地方更好。」
「本來也考慮過讓小璇住在家裡,但為了負擔家裡的開銷,我們兩人現在都有工作,於是只好將小璇托付在這裡。」璇光爸爸也看著護理之家,但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難過,似乎是對於沒能力把璇光接回家照顧感到沮喪。「變成只能在下班時過來陪她。」
但天響相信璇光一定能夠理解,因為她就在這裡一邊啜泣一邊搖著自己的小腦袋,像是在對自己的爸爸媽媽說不要緊。
所以長大後的璇光一定也會理解。
於是,趁著這個機會,天響鼓起勇氣問了出口。
「請問,我能夠看看現在的小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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