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公司的時候,孟梧以同期應該多多交流、互相幫助為理由,邀請過天響以及其他幾個同事一起到他家喝酒聊天看球賽。
摸索著腦中的記憶,天響來到離公司不遠的一棟老公寓。
「就是這裡。」天響看著眼前的紅色鐵門,與一年前的記憶一模一樣。
這裡似乎是他與爺爺一起住的地方,不過因為生病的關係,當時他的爺爺已經住進護理之家,所以之前來的時候並沒有見到,天響那時甚至不曉得他原來有個爺爺,因為孟梧根本不會和人分享自己的事。
「我按囉──」
璇光一邊說一邊按下門鈴,絲毫不給天響一點喘息的時間,就跟去巍海家拜訪時一樣。
「小、小璇!妳怎麼又擅自按了門鈴?至少再給我一點時間做心理準備啊!」天響哀嚎。
「反正天天也只是站在原地盯著大門發呆浪費時間而已。」璇光兩手一攤,無奈地說。
「唔……好吧,是也沒錯。」天響被堵得無話可說。
這時候鐵門發出解鎖的咔答聲,孟梧從裡頭推開大門。
面容憔悴的孟梧頭髮凌亂、滿臉鬍渣,熏人的酒臭味撲鼻而來,天響忍不住捂起鼻子,驚訝地看著孟梧,難以置信那位瀟灑帥氣的朋友才不過一個禮拜沒見就變成這副德性。
相對地,孟梧看見天響的到來反而是一副早有預期的模樣,表情沒有一絲改變,相當自然地讓天響進門。
屋子裡有股陳年舊物的氣息,四處堆著捨不得丟掉的東西,牆上都是斑駁脫落的油漆與孩子氣的塗鴉,充滿孟梧與爺爺在這裡住了一、二十年的痕跡,然而這道懷舊光景卻被大量酒瓶給破壞,不只客廳的茶几與餐廳的餐桌上全是各種喝完與沒喝完的啤酒罐,就連地上也扔得到處都是,甚至放任沒喝完的酒就這樣灑滿一地,整個屋子瀰漫著刺鼻的酒精氣味。
「好臭哦!」璇光甚至被屋裡的狀況嚇得站在門外不想進來,捏著鼻子不斷哀嚎。
「小梧,你這個禮拜究竟喝了多少酒……」在天響的印象中,孟梧喜歡小酌卻不喜歡豪飲,更不用說像這種根本足以稱為瘋狂的程度。
看不下去的天響一進門便在酒瓶堆中翻出垃圾袋,開始把鐵鋁罐扔進去,同時把玻璃瓶集中在一起,一點一點地讓被酒瓶掩埋的地板得以重見天日。
然而孟梧卻一句不吭地坐在沙發上,手裡拎著一瓶啤酒,一邊喝一邊漠然地看著天響的動作,絲毫沒有起身幫忙的意思。
好不容易用拖把把黏膩的地板拖乾淨,天響已經累得無法再把桌上的殘骸清空,不客氣地從孟梧家裡的冰箱拿走一瓶果汁就直接坐在沙發喝了起來,而璇光也總算敢踏進屋子裡,坐在離孟梧最遠的椅子上瞪著他看。
「聽說你都沒去看爺爺?」天響問。
「嗯。」孟梧似乎不打算多說什麼,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作為回應。
「你明明請了照護假,接下來還把休假都請完,你究竟打算做什麼?」天響的心裡開始感覺到一把無名火。
「嗯。」
孟梧明顯不打算認真回應問題,天響的怒火直接燒斷理智線,怒吼一聲衝上前揪住孟捂的衣領將他從沙發拉起。
「天天!」璇光難得驚慌地大叫。
雖然聽得出璇光的擔心,但滿腔怒火的天響早已失去理智,下一秒拳頭便落在眼前那張窩囊至極的臉上,將孟梧整個人打倒在地,手中的啤酒也灑落一地。
「你究竟在想什麼?」天響看著躺在地上動也不動,連反擊的念頭都沒有的孟梧咆哮。「說話啊!」
然而,孟梧就這樣躺著,仍然一句話也不說。
「天天……不可以使用暴力。」璇光的臉上帶著恐懼,慢慢地接近天響,用雙手捧起他的手輕輕揉著,將天響緊握的拳頭揉開。
「小璇……對不起。」璇光溫柔的動作總算讓天響發熱的腦袋漸漸冷靜下來。
天響上前將孟梧拉起來,重新再把被弄髒的地板擦過一次並從冰箱拿了些冰塊給孟梧冰敷。
「對不起。」看著天響忙進忙出,這一次孟梧總算開了口。
「你總算願意開口了?所以究竟發生什麼事?」天響瞪了孟梧一眼。
「沒什麼……」孟梧的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的牆面,小聲地回答。
「我說,你以為請了假就可以把公司的事丟下不管嗎?可別忘記你在請假那一天擅自向使用者體驗部門大頭目訂下的承諾。」天響深深地嘆氣。
「我……」孟梧的眼神在這瞬間取回了幾分清醒,表情顯得有些愧疚。
「大頭目後來遵守諾言,使用者體驗部門只用三天就把進度追上了。不對,甚至更多,他們的報告比其他部門都要更加用心,可以看得出來大頭目很認真在看待你們之間的約定。」天響說。「但你卻完全沒跟我說過這件事情,我也不曉得你究竟打算怎麼做。什麼叫即使會被解雇你也要做到底?你現在的行為只讓我覺得你根本就是打算什麼也不做,就這樣直接被公司解雇!」
「我……」
「照護假之後是特休,請假一直請到競比計畫結束之後,難不成你從一開始就打算揹黑鍋,然後順勢負起責任被解雇離職?你以為這是光榮的自我犧牲嗎?開什麼玩笑!背叛與大頭目之間的約定,背叛吉伯的信任,根本只是把爛攤子留給我們收拾!我雖然很沒用,但你一直是我非常尊敬的人,我一直想變得像你一樣,分擔你的工作,結果你卻軟弱地逃跑,而且還變成現在這副德性!」一直以來總是作為自己嚮往對象的人卻變成如此頹廢的模樣,天響從看見他開始就感到無比心痛難過,最後終於忍不住低聲嘶吼。「你究竟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
「天天……」璇光從剛才就一直牽著天響的手,直到此刻更是緊緊握住,讓天響在感覺被人背叛的同時卻也感受到有人陪伴。
「對不起。」聽了天響的真情告白,孟梧的雙眼微微睜大,他已經無法再佯裝麻木。
天響回握住璇光的手,在把想說的話全都說出口以後,他才終於有餘裕思考關於孟梧的事情。
在覺得被人背叛時,天響有璇光的陪伴,那麼孟梧呢?
孟梧的身邊只有爺爺,而爺爺現在病倒了,甚至成為他的負擔。
雖然孟梧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但他不可能沒有任何壓力,無論是工作上或生活上,他都背負著天響難以想像的壓力,那一天他朝著天響失控咆哮就是已經臨近承受極限的證明。
而天響在此之前卻一直在向他撒嬌,明明已經是出社會領薪水的大人卻還是依賴著別人。
「我才要跟你道歉……」冷靜下來的天響突然感到羞愧不已。
「你去過護理之家了?」孟梧突然問。
「嗯,聽說你爺爺現在處於很重要的時期。」天響點點頭。
「突然間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以前還勉強能夠做些簡單的動作,但現在光是動動手指就已經是極限。」孟梧說。「由於身體狀況不適合開刀,所以現在只能先嚐試復健治療看看效果。醫生說狀況不太樂觀,這兩週是很關鍵的時期。」
「那你還坐在這裡喝酒!」天響忍不住又提高音量。
「我能做什麼?」孟梧冷冷地問了一句。
「什麼都做不了又怎樣?櫃臺小姐也說了,就算只是陪在身邊對爺爺也會有幫助!」天響說。
「這些年來,我陪得還不夠久嗎?爺爺開始需要人照顧已經好多年了,雖然過去這一年我到美國出差,但只要有空就一定會回來,這些日子的陪伴卻連一週的休息都換不到嗎?」孟梧啞著嗓子說。「我想賺更多錢,我想帶爺爺去國外接受治療,我想闖出一番成就讓爺爺再次為我而笑……這些已經全都做不到了,你說我還能做什麼?每天到醫院去陪著爺爺,每天看著他漸漸變得衰弱,每天都深刻地感受自己的無能為力,是不是非得要把自己逼瘋才能夠被人原諒?」
孟梧抬起頭看著天響,眼球裡的血絲彷彿像是枷鎖一樣將他的靈魂困住,這番話就像是從被禁錮的深處傳出來的隻字片語,傳達出他的無助。
對於孟梧的處境,天響感到心痛,但同時也感到無力,因為在他的心中還有更多說不出口的掙扎痛苦,然而天響光只是接觸到冰山的一角就已經感到不知所措。
「小梧……」天響努力掙扎著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在叫出他的名字之後便無法再擠出任何話語。
此時一道微風忽然拂過臉龐,熟悉的氣味掠過鼻梢。
天響下意識地低頭望向璇光,只見她緊閉著雙眼,左手仍握著天響的手,右手則像是在感受心跳一樣平貼於胸口,而風圍繞著璇光而生。
璇光鬆開天響的手,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祈禱,無數亮點乘著微風出現,在孟梧的家裡不斷閃耀盤旋。
「咦?」孟梧看著眼前的異象吃驚地瞪大雙眼,接著又被突然出現的璇光嚇了一跳。「小天,你的身邊怎麼有個小女孩!」
天響不希望打擾璇光此刻的祝禱,伸出食指抵住嘴唇暗示孟梧噤聲,而他也確實接收到天響的暗號乖乖閉上嘴,但周圍飛旋的光點以及全身散發微光的璇光仍然讓他在意得不得了,帶著困惑、驚訝與不安的眼神在這些光芒與璇光之間來回逡巡。
金黃色的光點隨風飄向高處,不規則的幾何圖形散落在天花板上,瞬間定格。
「那裡。」璇光睜開眼伸出手指指向前方。
彷彿接收到她的命令似的,定格的光點如同珠玉般落下,落在地板上的瞬間分裂而後又彈回空中,有如滂沱大雨般落下的光點遮蔽住所有人的視線,將他們帶到一個散發著金色光芒的空間中,裡頭有一架由光芒聚攏而成的天文望遠鏡。
天響下意識地走上前,看向目鏡。
「走吧。」璇光看著仍然摸不著頭緒的孟梧微微一笑。
語音一落,構成這個空間的金黃色光點瞬間崩塌,如同雪崩一般將三人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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