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在無聲無色之間降臨。宮脇飛鳥緊抓日之將落的光景,為房間拍攝了幾張照片;在幾個呼吸之後,最後一線陽光便迅速消失;天空換上了曖昧的灰橙色。這個日與夜交替的時刻是她最厭惡的;雖然只是短暫的瞬間,卻令她感到永恆的孤寂。
她慢慢從榻榻米上起身,背脊痛得要命。她從不是隻早鳥,卻已經連續兩星期從黎明爬起床,一直工作到黃昏。然而,決定把自己推向極限,是她自己的選擇。當用盡了方法仍未能為嫲嫲的商店提高銷售額之後,飛鳥終於想到了以「共享住宿」來賺取額外的收入——在網路時代,她可以透過Airbnb平台把二樓短暫出租;她所需要做的,只是註冊一個線上賬戶,將房源上載,然後等待客人「自動送上門」。
飛鳥不費吹灰之力便說服了思想開放的嫲嫲;然而,清理二樓卻是件令人極度痛苦的事。嫲嫲認為她應該等傷勢好了才開始行動,她卻認為,償還宮脇家的債務是刻不容緩的事,光是每月繳付利息的數字就令她咬牙切齒。
這棟房子是宮脇家八代的居所。與一般的町屋有別——由於房子建在斜坡上,加建了半層地下室和後門。據曾祖父說,最鼎盛的時期,房子裡曾住了十多人,以至需要在隔壁建造一間新屋。然而,之後成員人口一直在下降;到戰後,只剩下曾祖父與他的一位表兄。在1945年的大轟炸中,半個鹿兒島被夷為平地,但這棟房子卻只有輕微損傷,不可不說是個奇蹟。
戰後,當時15歲的曾祖父與表兄,將房子與前門大街相連的一樓受損部分修復,開設出售日用品的小店,命名宮脇商店。他們不知用甚麼方法擴建了地下室,令這所「古民家」有了現代化的起居室和浴室。
房子的二樓有兩間房,較大的一個是一家人的臥室,另一個是倉庫。後來,爺爺縮小了經營範圍,在店面後方間出了新的臥室給父親。爺爺中風之後,就搬到她現在居住的地下室,二樓全層都成了倉庫;除了貨品,還堆滿了一家人不想面對的垃圾。如果想讓二樓再次可以住人,就必須清掉成堆舊報紙和書籍、破損或仍可用但不會再用的電器、廚具、舊鞋子和衣服,以及大量的包裝材料和空盒;還有積了十多年的灰塵和污垢,更不用提櫻島的火山灰⋯⋯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以讓飛鳥暫時忘記她自身更難面對的痛苦。三個月前,在「全國芭蕾舞新星大賽」演出的關鍵時刻,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在幾百名業界中人面前摔倒。她勉力掩飾,完成餘下15秒的演出,但席間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她的芭蕾舞夢,就隨那一摔而告終;更糟糕的,是她與舞團的合約即將到期,管理層竟以此為由,決定不與她續約。即使如此,她仍然要感激舞團的經理,因為她說服管理層稍微延長了她的離職日期,讓她的手術費用可以由保險公司承擔。
幸運地,飛鳥在公司裡還有幾位好朋友。她們自發幫她把未能帶走的物品暫時存放在自己的宿舍裡,直至她康復為止。自16歲一同在舞團附屬高中長大的村重甚至告假,從東京送她回鹿兒島。起初,飛鳥堅持不肯坐輪椅,但當她意識到這會在旅途中給朋友帶來多大的麻煩,終於妥協了。更甭說,在頭兩週每走一步都讓她疼痛不已。
一言閉之,在23歲這一年,宮脇飛鳥以最屈辱的方式,結束了她的職業芭蕾舞者生涯。
此間,飛鳥仔細檢視自己用手機拍攝的照片,感到很滿意——其實她為此已拍了無數照片,但直到今天的夕陽穿過二樓的窗戶落在榻榻米上,她才終於等到想要的氣氛。想到此,她舒了一口氣。只待上載圖片之後,Airbnb的上架準備工作就會完成。
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CtVhRdiF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