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故事 - 遲了一世的告白

「師尊！你看他，修煉又在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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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傳來其他弟子的抱怨聲，張凌玨側目一望，那聲音並不屬於自己門下。他沒說話，只是視線在空氣中落下，正巧對上瀟離孤零零坐在角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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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告狀。他心中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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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來自非門下弟子的「關心」，張凌玨見得多了，因為沒被收入自己門下而來的告狀，彷彿能因此取代他轉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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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望向那個單薄的身影，那孩子安靜得不像話。修煉時總像陷在什麼遙遠又無法擺脫的記憶裡，眉眼淡漠，眼神空洞，彷彿周圍的一切與他無關。別人說他冷漠、不合群，張凌玨卻總覺得，那不過是他用來護住自己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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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為，與其說是瀟離修煉成效不佳，不如說是自己當初選人的小小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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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測他精神、靈氣之時，發現對方靈氣清澈，神識外放時毫無雜念，是可塑之才。自己門內的心法雖然出名，如今除了他一人，已無其他人能學全學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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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了收徒之念，甚至起了傳承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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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傳弟子——這四個字對他而言不是隨口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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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自身所有傳授給他，瀟離也很認真勤奮的努力吸收，可是幾個月過去，毫無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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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也沒為難他，他自己也明白修煉的困苦，只是路過時偶爾拍拍他的肩背安撫。可過了幾天，他正在打坐，神識向方圓十里散發，聽見了低聲的呢喃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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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學不起來……為什麼？」那是瀟離的聲音，低沉、沙啞、痛苦、無力……種種無法言喻的傷痛在張凌玨心底蔓延，像藤蔓一般，纏住全身，他意識到時，緊急停止了修煉，才避免掉反噬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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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徒弟，究竟經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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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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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聽見了，那一次次的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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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是真的，確確實實，他無法接受師尊的知識和力量，神識一散發，各種過往的尖叫，淒厲的吶喊衝進腦海，眼前一片不屬於自己的血紅的厲害，友人為他擋劍而倒下的身體不再有氣息，家人抱過他後毫無遲疑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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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張凌玨的面容，夜晚遞過來的甜湯，溫柔的安慰：「沒事，不急，為師不為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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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股清流，淌過心靈，在心上長出一朵朵鮮花，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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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喜歡上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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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聲穩重的「不急」，像是不經意灑下的露水，落在乾裂的泥土上，潤出久違的溫度。他每次都想說聲謝謝，卻總是哽在喉間，變成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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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怎麼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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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無是處，連最基本的修煉都無法完成。每當張凌玨看著他，眼裡帶著耐心與期待，他就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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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屬於他的目光。他怕辜負，也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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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怎麼有資格說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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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一開口，那溫柔就會從此與他無關。怕那晚的甜湯，那一句「不為難你」，再也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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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選擇閉嘴，選擇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只是一天天日子過去，想打破這凝滯無法前進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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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夜深人靜之時，才敢在房間裡，釋放那混亂不堪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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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他運氣運到一半，好似什麼被打通，正當他以為自己能進一步時，再一次聽見那些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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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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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會永遠愛你，先在這等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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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修煉留在山上浪費糧食，算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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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師尊好可憐喔，收留了這麼一個沒用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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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修煉此法，斷不可心有雜念，聲音尚能挽回，要是出現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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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噬的痛楚如利劍般捅進身體，一下一下，他動彈不得，喉間瀰漫著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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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瀟離忍不住咳出聲，鮮血一下染紅了自己的手掌和白裳，看起來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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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過後，瀟離緩緩的站起身，他能感受到生命在像沙一樣流逝，一點一點倒出自己的身體，路過張凌玨的房門前，他頓了頓，輕聲開口：「師尊，對不起，是徒弟辜負了您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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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張凌玨來找他時，他竭盡全力維持原樣，平淡而安靜，在師尊問起修煉情況時，只是搖搖頭：「還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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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露出遺憾，只是讓他照顧好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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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師尊閉關修行，其他弟子出外除惡揚善，整個院子只剩瀟離一人，冷冷清清的，和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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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好像快流盡了，瀟離想著，心底沉重的像被山腳的拱門壓著，他又咳了幾聲，熟練的拿起黑布捂住自己的嘴，他疼得發暈，太陽穴不停的跳，心理和生理的壓力不斷撕扯著，他像是一片落在地上的樹葉，被無聊的小孩撿起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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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傳來其他宗門的弟子不滿的嘲諷：「什麼第一宗門，還不是留在山上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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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點，他聽到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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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他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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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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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漸漸遠去，字字卻如刻印，死死訂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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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冷，卻遠遠不及那話語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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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瀟離提筆時，窗外正飄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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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不大，卻剛好能讓梅樹上的花瓣淒然飄落。他坐在書案前，將那封信紙折好，放在最常看的那本書裡，沒有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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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了好幾次，卻始終不得其意，在第20張信紙上，最後一句寫著：「此情不該生於我，卻已深種，徒增困擾，徒弟抱愧而別。」字寫得比平常輕，像怕驚動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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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那句話看了好久，像是想把它印進心裡，又像在猶豫要不要把它撕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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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還是把書合上了，將自己最深沉的心意也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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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離開往往是無聲的，當晚，他只是環視了一圈，把所有東西整理好，緩緩的帶上門，來到張凌玨的門前，無聲的跪拜了幾次，穿著單薄的襯衣，一步一步，一下一下，悄然的退離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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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染紅最後一件衣衫，與瀟離蒼白的面容形成極大對比，他緩緩吐著無幾的氣息，一片飄落的梅花遮住了眼睛，像是大自然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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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閉關一結束，便急匆匆的往住所奔去，許久沒見到自己的弟子，除了不習慣，總怕性格溫潤的瀟離被其他弟子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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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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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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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他放大音量，聲音在空寂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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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識到不對，不管甚麼，硬闖進瀟離的房間，只見桌上放著本書，是他最常看的那本，裡面夾著一封剛寫不久的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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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顫抖著打開，字體一如既往的清秀，不知為何，他看出了一絲難過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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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鈞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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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將至，百家掛燈，萬家團聚。

恕徒弟無法與您一同歡慶。請師尊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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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自幼顛沛，心神千瘡，幸得師尊不棄，授以道途，施以仁心。回望初識之時，仍記您於眾人之中望我一眼，那一眼，如春水初融，萬物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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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此言非虛，然非徒弟妄言前緣，而是從見您起，心便不屬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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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徒弟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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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本不該生於我，卻已深種，徒增困擾，徒弟抱愧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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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感情，徒弟不求回應，不求留名，只願在離去之前，能坦然道出。來世若無緣，願為草木，於您行經之處靜靜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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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師尊保重，願您諸事順遂，貴體康泰，來歲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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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別，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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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瀟離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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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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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落下，打濕了信紙，瀟離的字跡慢慢暈染開，彷彿那人最後的聲音也隨墨跡一同散去，如天上的雲，河裡的月。再也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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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怔看著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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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像被劍狠狠剜了一刀，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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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些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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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夜裡他見瀟離坐在廊下發呆，遞過熱湯時對方輕聲道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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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掌中握住瀟離微冷的手指時，對方微微顫抖卻不抽回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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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每回他說「不急，為師不為難你」時，對方眼底短暫閃過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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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會沒感覺？他怎可能沒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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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把那份心疼，誤當作責任；把那份執著，當作為師的期待；把那與眾不同的在意，牢牢關進了「師尊」的身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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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那份溫柔、那份保護的衝動，是喜歡。早已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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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說出口，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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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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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發現自己手上的燭燈何時熄滅的都不知道，冷風呼嘯，他愣愣的呆站著，他從未想過瀟離會死，也從未想過他竟會選擇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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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告別了，只是他沒來得及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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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攥著信，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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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慌亂卻整齊的把信紙疊好，放進衣袋，轉身狂奔下山，說不定他尚未走遠呢？說不定，他還不想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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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手抓住了一個看門弟子的後領，一邊探尋陣法的穩定性，一邊急切的問道：「你是否見過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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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愣了愣，搖搖頭，剛要說話，領子一鬆，張凌玨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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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在山上。他篤定，瀟離無法騙過守門的陣法，他奔過宗門大廳，跑過溪流河水，穿過叢叢樹林，過度用法和奔波，加上閉關剛出來，使他身心疲憊。突然他想到了，那片梅花林，瀟離曾笑著跟他說過：「待到春天，梅子熟透，除了藥材，也能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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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說了什麼他既不清了，只記得那時對方微微發光的眼神，溫柔得讓人想伸手去捧。那是一種藏不住的期待與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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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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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堅定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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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樹旁，他環顧四周，雪又開始落下，遮擋視線，他卻在一眼灰白中看見了那血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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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還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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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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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衝過去，心疼的把他攬起，對方的身子早已冰涼，胸口插著一把小刀，除去血跡，他和平常近乎一樣，安靜，帶著點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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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撫著他胸口的血，手掌顫抖得無法壓住，那把刀子並不長，卻偏偏刺得極準，避開了所有他可以救回來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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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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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終於低了下來，像是整個人被抽乾了力氣，將對方抱在懷中，緊緊的，近乎要將人揉進自己身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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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的眼微微張著一線，雪落在他的睫毛上，無聲無息。那雙眼，曾經盛滿溫柔，後來逐漸黯淡，如今卻只剩熄滅的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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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你……來了啊……你怎麼……能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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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能讓你看見我這狼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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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連忙低頭：「我在，我一直都在……你等等，我帶你去找醫理，我去找所有長老，我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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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卻輕笑了一下，聲音氣若游絲：「不必了……張凌玨，我曾想……如果能再見你一面，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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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視線已經模糊，只得伸出手，冰冷無力地碰了碰張凌玨的臉頰，像在以此確認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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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終究還是……來不及陪你過一個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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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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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慢慢垂下，雪落在他唇角，他最後望著張凌玨，嘴唇微動，像是在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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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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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的氣息，便像這場雪一樣，靜靜地、無聲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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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抱著那具冰冷的身體，雪花在他們之間緩緩飄落，無聲無息地覆蓋了一切。他的心像是被一刀一刀切割開來，疼痛如潮而至，卻找不到一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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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著瀟離那依然安靜的面容，眼中那片曾經閃爍著的光，如今卻被死寂取代。他的手指輕輕觸上瀟離的臉，卻再也感覺不到昔日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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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過的……你說過，春天我們還要一起釀梅，還要一起看那些花開……」他沙啞著聲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說出來的話，那麼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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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頓住，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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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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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好像從未答應過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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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說過什麼永遠，從未許下任何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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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脫身的如此輕易，一封信，一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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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張凌玨的心碎得更加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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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額頭再次貼上瀟離的，身體的顫抖依然無法停止。他知道，這一切，早已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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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的，從來不是瀟離的誓言，不是未來的承諾，只是那個走在他身邊，微笑看著世界的人。而如今，他的修為再高，卻也只能看著瀟離的生命消失，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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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資格說這些……」他哽咽道，「對不起，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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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切，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懊悔，悔不當初，悔沒能在他還有機會時，告訴瀟離他所有未曾說出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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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嗓音低啞，低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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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你能不能，讓我再挽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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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的古鐘敲響，風忽然停了，天地仿若凝固，萬物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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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眉心驀地一震，一道炙熱的靈光倏然湧入。他來不及多想，眼前已是一片白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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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是晨光透過雲層灑落的清冷山巔，層巒疊嶂，一派新雪未融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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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石階上，正聽著山門上那熟悉而低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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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日起，你便是本座親傳弟子，隨我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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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猛然抬頭，卻見立於山門之上的男子一襲墨衣，神色清冷，眉目熟悉得幾乎讓他心臟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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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瀟離。是他早已逝去的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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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他換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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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變成了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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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成了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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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俯視著眼前的少年，語氣冷淡嚴肅：「修道之路，需心志堅定，不可懈怠。若你心浮氣躁，不如盡早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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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一愣，眼神從驚愕轉為炙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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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換他低頭行禮，聲音幾乎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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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定不負師尊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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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凌玨跟在瀟離身後，踏入青霄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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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並未回頭，僅淡聲道：「按時做本分之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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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像山中的清風，乾淨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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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之初，張凌玨並不出色，幾次靈息紊亂，還被瀟離當場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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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內心不靜，靈脈雜亂，修道不成，反傷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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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著頭，卻在瀟離轉身離去的瞬間抬眼，望著對方被風吹動的衣角，眼神執著得幾乎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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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讓您看到的，師尊，我會有所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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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學會早起，甚至比瀟離更早。天還濛濛亮就開始練劍，手掌磨破皮也從不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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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瀟離還在書閣研讀，他便悄悄送上一盞熱茶：「師尊，茶涼了，不利於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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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自己靈力不穩，竟還來此處亂跑？」瀟離冷聲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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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您從未為自己添過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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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下師尊的身分後，他也更加肆無忌憚，為了追回那身影，無所不用其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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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離待他始終如初，清冷、沉穩、禮數分明，從不親近，卻也從不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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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樣的張凌玨，漸漸變得無法忽視。他什麼都不多說，卻把照顧落在每一個不被在意的細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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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他為瀟離撐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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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他替瀟離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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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他為他煮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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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一回被斥退，卻又笑著回來，不肯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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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那個少年夜裡從不真正入睡，只是靜靜看著燭火下他的側顏，心中一遍遍壓下「我心悅你」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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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過前世要挽留，這一次，他要親手守住這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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