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醒来的时候头疼的要命,但还是听到了那声音。他伸出手去抓眼镜,却没摸到那副方框的,只感觉到那只圆框的孤零零地躺在眼罩旁边。他想也许圆框的也行,于是将它抓了起来,胡乱地戴上了眼罩。
那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用那种轻柔得和小夜曲的声音——他想表达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声音是不是真的存在,相反他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自信:这声音不存在与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只在他脑海里回响,因为他这会儿是独自一人,在凌晨四点的微光里扣上自己上衣的扣子。即便如此,这不造成任何伤害,他甚至闭上眼睛享受那个声音,感受那个人发音的时候带着的丝丝怨毒,像是蛇信一样划过他的皮肤。月浪shin打小就怀疑自己有朝一日会因这怨毒而死,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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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声音在继续。她在叫他,用命令的语气,尾音冷若冰霜。‘来我这’,姐姐说。他最近才习惯了这个说法,用的不是他们的母语,而是吸血鬼们说的语言。他没经过学习的过程,被她魔力重塑了舌型,她捧着他的脸,对他说着这种完全陌生的语言,语气里的傲慢更甚以往。Shin张口时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圆滑,这语音好像知晓他们之间无可掩盖的不同,以全新的形式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姐姐。”他开口,这个词比以往更加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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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出卧室。万魔殿的老东西大多年久失修,无法再起到照明的作用,可它们今晚是亮着的,就像她的声音那样不正常。他跑过中庭,来到偏殿,在上楼时留下一串虚影。他听到她的声音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水流声,但那不只是水,那东西比水重,流动时散发着致命的芳香。Shin深吸了口气,感受带空气中弥漫着的血味,好闻却也像是死亡。
太奇怪了。他总算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放慢脚步,慢慢走向浴室。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只是他的错觉,月食的夜晚总是有些癫狂。一推开门,迎接他的没准是凌晨四点的月光,次日他姐姐会在餐桌上做简短的评论。“太傻了,s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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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了她的眼睛。
门开了。水涌出门外,混杂着淡淡的红色,月浪Carla躺在浴缸里,四周的灯被女王的魔力点亮,将她的手臂照得惨白一片。她大概是想要出来,但在最后一刻跌回了浴缸里,水还没来得及被关闭,在不知不觉中溢出了水池。银发的女人双目紧闭,脸靠在一只手臂上,圆润的指甲盖正对着shin,似乎在指示着什么。她长得酷似母亲,只是发尾染上了点淡淡的红色,此时它们漂浮在水上,暴露出她平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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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血管的跃动。他在想入非非之前踏入了血水里,为自己抓住了某个重点而沾沾自喜——她哪儿受伤了。肯定有伤口。那不是该刺进獠牙的地方,这是对于王的大不敬,活该被削掉脑袋,但他第一时间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把手伸向她,感觉皮肤毫无温度。
他跨进了水里。按理来说抱起他姐姐并非难事,可最近是非常时期。他将手伸到水下,摸索着伤口的痕迹,做着这个动作,他越发觉得自己没安好心:除了姐姐的身体以外,他什么也没感觉到。她确实累了,但终归是始祖,没有什么愈合不了的伤。他应该是很了解这一点的,却感觉有点失望。下唇瓣的毛细血管因为对方的气味而涨得难受,甚至无端地生出一股想要尝尝混杂着她血液的水的念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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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姐姐。失礼了——”他托住对方的腰。
“….出去。”
她在那个时候醒了。他说不清是睁开眼更快,还是面前的寒光一现更快。仔细想想是件简单的事。一把躺在水底的匕首对于月浪家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她常常在洗澡时读书,腰背挺得笔直,防止被背后的刀刺到。事出突然,shin觉得自己不该笑,但却噗嗤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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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她压低了声音,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缝。
“您不是被自己的刀刺到的吧?”他捂着嘴,漏出一点微薄的笑意。
“shin,你是在侮辱我吗?”
有一会,她什么也没做,甚至慢慢放下刀。她撩开遮住视线的几缕头发,身体微微向他倾斜,手露出水面时发出哗啦地响声。她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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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姐姐姣好修长的手渐渐用力,力量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几乎不合常理。他开始有缺氧的症状,像是嚼几片古柯的叶子,似乎随时可以跳起来,又随时可以死去。“我听到您在叫我….所以我来找您。”他露出个小狗一般的眼神,对一个呼吸困难的人来说,话语算是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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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令人窒息的几十秒,她的手松开了。她站起来,头发披在身后,便如一件银色的斗篷。他在姐姐的注视下剧烈地咳嗽着,水从她赤裸的身体上滴落下来,虽然一丝不挂,但她并没要遮掩的意思。她的手在身体的两侧握成拳状,那并不是具充满了力量的躯体,和shin的身体不一样,那些力量并非锻炼得来的,而是由魔力凝聚而成。但它们很好用,他的喉头告诉他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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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为例,shin。给你一分钟,出来。”
她宣布了她的判决,然后跨出了浴缸。门外很快传来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shin摸了摸鼻子。
“哪里要这么久。不过,姐姐,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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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事到如今,用不着那种多余的礼数,出来便是。”她冷冰冰地回答道。
“还是不了,您毕竟是我的姐姐。”
Carla发出了声少见的冷笑,夹杂着某种刻薄的愉快,却不知怎么听起来还算温和。“姐姐…是吗。Shin,你知道为什么你能听到我在叫你吗?”她根本没等他回答,一把拉开了门。“我们的血在融合,我的弟弟。我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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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说得隐晦,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但一望便知,她的身体在发生惊人的变化。他愣愣地坐在水里,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穿着最常见的那套黑色裙服,几百年来如一,古板得像个老修女,今日却看起来格外的妖冶:生命的妖冶。除了腹部以外,她的其他部位更瘦了,如同刻意节食,或者被人虐待。她隆起的小腹勾勒出一个妩媚的轮廓,像是某种蛇类,带着亟待生产的卵。他简直打了个寒颤,他并非不知道她怀孕了,而是不知道那个胎儿那么暴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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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铁青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喜悦吧,弟弟。我们的孩子很强大,你看,她在一点一点杀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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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您可不一定会死吧。”
姐姐高兴地笑了。“谁知道呢。我很高兴,对于我们不死者来说,死乃祝祭之始。要是她喜欢,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她甜蜜地说道。“来吧,shin,牵住我的手。我们还有不少事要做呢….”
她向他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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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四点钟总归来说早了一点。使魔在准备早餐的过程中她去了书房,留shin一个人在大宏间里。她原本每天只摄取一点生火腿,这个食谱却不得不为了那个新生儿做出些改变,新食谱不能说是令人愉快,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内脏,有些看起来甚至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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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厨房里翻出他在下界买来的坚果,一边吃一边发呆。他反反复复地回放她拉开门时的表情,觉得自己确实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姐姐不像他那么草菅人命,但却并不畏惧死亡。有些人讨厌Carla,但很少有人不钦佩她,她的作风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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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血是怎么来的?他对生孩子这件事没有经验,更谈不上有发言权,但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那个孩子在伤害她。她会付出很高的代价。他不清楚这是不是近亲繁衍的弊病,或者说只是孩子越强大,母亲越危险——如果这样的话,那人类女孩很可能会丧命,所以他们做的一切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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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女孩让他想到了不好的事。坚果被‘啪’得一声咬碎了,在口腔里散发着好闻的气味。那个小女孩是他这么多年来遇到的第一个人类,理应成为一顿令人高兴的血食。但她的血让他吐了,那跟他曾经歇斯底里的时刻用舌尖感受过的腐尸味一般无二,shin当即揪住她的头发,发出狂怒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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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la用眼神制止了他。她将獠牙刺进他刚刚打开的伤口,背部轻轻地起伏着。她的理智没能持续多久,他看得出姐姐生气了,她的怒火缓缓蔓延,在抬头时撕裂了牙印。人类女孩哭了,可能没弄明白为什么没一个人站在她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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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你的了,shin。为了我们的未来,尽快净化她。”她简短地下令。
姐姐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大部分时候,她只期望人类女孩服从。不要跑,不要闹。为了安抚她,她甚至将藏书房开放给了那个小女孩,待遇甚至都比他好。说来讽刺,他也差一点爱上了那个小女孩,毕竟,恋爱游戏真的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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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死了。她找到了一把餐刀,把自己的心脏划得鲜血淋漓,无法再恢复如初。整个厨房都弥漫着那令人恶心的血味,而更令人火大的是,她脸上仍残留着无与伦比的悲痛,大概在扎了自己第一刀之后就痛得泪流满面。但是总比狼狈不堪的己方好,她算是将了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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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自己那袋坚果。当然,将近过了七个月的现在,那血味不可能还有迹可循,但那小女孩的脸仍然历历在目,他说不清自己是何种感受。死人他见得太多,失手杀掉的也不在少数,但那么复杂的心情却不多见。恍如不小心掐死了自己的宠物,明知道可以再养一只,心里却不甚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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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也被杀了一回。使魔禀告shin,早餐已经准备好。他挥挥手,示意自己会去找Carla。他上楼的时候还在想那件事——当然,因为此等过失,姐姐不止杀了他一次,他被扔到地牢里等死,但这种惩罚比小女孩的遭遇还是要好。他努了努嘴,他必须承认,他感到了某种愧疚,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那小女孩会获得永远的生命,有朝一日会成为他孩子的母亲,他会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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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来一次,他还会那样做吗?毫无疑问….他会那样做。理由却并非对于小女孩的厌恶,而是什么别的。她的死给他带来了他想都没想过的事,或者说,想过,却从未认为会实现。他不可能没有想过,青少年都有幻想,不经意间的匆匆一瞥能带来比想象中强烈得多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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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味打断了他的思考。血味,又是血味。这味道唤醒了他,引诱着他,在楼梯间慢慢飘散。他咽了咽口水。书房的门就在他面前,这味道浓得好像里面是屠宰场。“姐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敲了敲门,中规中矩的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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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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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踢开了门。门没锁,但他太过心急。那一天也是这样,他太久没见到姐姐,几乎是用蛮力将地下牢翻了过来。他顺着他童年玩耍的小道飞奔,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愿那是真的。该死该死该死…他在心里疯狂咒骂这一切。Shin跳过书桌,将紧闭双目的姐姐打横抱了起来。回应他的不是姐姐的怒吼,而是那孩子令人胆寒的磨牙声——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她大概是在说:“真好吃。”是不是这样?他的冷汗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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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醒醒。别死啊,别开这种玩笑。”shin试着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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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怎么会得Endizait呢?上一个的这个病的人还是父亲,可他早死了。一个病人不可能撑得了这么长时间,可Carla做到了。他开始挖苦地想到:也许世界上不存在姐姐做不到的事。在长得令人发疯的幽禁生活中,他们不常见面,但他能感受到她的魔力,不容置疑地环绕在万魔殿的周围,而那竟然是个将死之人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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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抬起一只手。“我还不会死。”她的声音又小又虚弱,却带着绝对的威严。“今天还不会,我仍有未尽之事。”血从她的衣服,口鼻中涌出来。“她要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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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笑,眉毛弯了下去,像极了他们的母亲。跟七个月前的那天一般无二,shin的眼前红白交替,红的是小女孩的血,白的是姐姐的头发。“shin,Endizait并非母婴传染病。母亲一定是在庇佑我们。还好我们不是兄弟。”她牵住他的手,跟他们小时候那会儿一样。“我们的孩子会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始祖…啊,我的弟弟。我由衷地,由衷地对此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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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能得到他姐姐。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这么觉得。杀死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花费她太大力气,虽然这并不是她的爱好。他做梦都想得到她的力量,要是有一天他能将姐姐打倒,指着她的鼻子嘲笑她,那会让他无比高兴。而这一天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来到的,让他有些措不及防。他一直以为她之所以不愿意直接自己生一个孩子是因为觉得shin配不上她,如今看来是怀疑终末病是不是母婴传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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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死的。”shin说道,坚定无疑。
“荣幸之至。”月浪家最强大,最高傲的孩子回答。她下令:“让她出生吧,shin。”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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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面前这些样式各异的手术工具是哪里来的,也许姐姐一早就知道那孩子一定会那样出生。他小心翼翼地把姐姐放到手术台上,血顿时染红了手术台。她痛得抽搐了一下,脸上青筋暴起。那孩子在渴望着新鲜空气,他怀疑在Endizait杀死姐姐之前,这孩子就会先要了她的命。“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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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比他自己想象中要幼稚,他害怕极了,他顿时意识到。
“剖开我的腹部…你很擅长这个,shin。不要思考,但绝对不要伤到那个孩子,明白了吗?”她说话时混着痛苦的吸气声。他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听懂了这是什么意思,因为那恐怖的磨牙声更响了。Carla轻轻抚弄着腹部,喃喃地说着他听不太懂的话。她说,原谅,孩子,原谅。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但从未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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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住了刀。这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简单,剖开腹部没花他什么力气,因为承受着痛苦的人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但是要忍住对那孩子的恐惧花了他一番心思,他的脑神经叫嚣着尖叫,肌肉告诉他逃跑。那个孩子躺在那里,并不是什么怪物,只是被血流包围。他伸出手去抱她,那么小,那么轻,像是随时会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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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痛昏了过去。她挣扎着等shin剪断她们之间的脐带,终于失去了意识。Shin害怕得发抖,他害怕等他转过身来,Endizait已经将Carla化成了灰。他得擦干净这个孩子,他的孩子。真奇怪,他胡思乱想,她根本就没有牙齿,那声音是怎么来的?是他的幻想,还是这孩子是个骗子,像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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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真丑。她开始哭了,像个人类孩子。啊啊啊,好烦啊。她一点都不可爱。Shin希望她长得像Carla一点,又希望她长得像他…不然怎么证明这是他们的孩子呢。他笨拙地将她抱在怀里,左臂靠心脏的位置,然后向姐姐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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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看,她没事,我们赢了,我们赢了…”shin语无伦次地说道。他双腿脱力,瘫倒在手术台面前。他分不清脸上的是汗水还是眼泪,或者二者兼有。一只手垂到他面前
,像是小时候她挖掉他眼睛时那样。他握住Carla的手,发现那仍然有脉搏。恍恍惚惚间他好像听见她在说话。原谅我,父亲,请您原谅我。她哽咽了。
Shin捂住眼睛,眼泪同那孩子的一同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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