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跟你說精靈的事,你扯甚麼王城!」
格因扯起身上的被子就想朝埃德蒙丟過去——不不不,被子是用來保護他下身不能丟,他被迫放下布料,改用眼光兇狠盯着對方,這世上怎麼有人能吃裡扒外成這個樣子,明明知曉了一切、甚至還從泰頓手裡撈了個安温魔法回來,可到最後,卻站到了霍蘭那邊當起了甚麼鬼屁守護者。
「個個貴族都養着一大堆騎士,每個姓氏都能組枝軍隊出來,霍蘭沒了那把破劍,還能憑甚麼管住他們?」埃德蒙把格因想扔卻不敢扔的動作看在眼內,嘴角勾起了取笑,他以對孩子說話話的口吻開口:「管不住底下的人會發生甚麼,不知道格因小朋友知不知道?」
「我管你會發生甚麼,你被人拖到酒館日日賣身也是活該!」格因破口大罵,他對埃德蒙已經夠氣了,對方還故意用改變口氣,完全就是把他當成智障看待。
「整天就只顧着去酒館嫖我。」埃德蒙似笑非笑,沒把格因的詛咒放在眼內,他繼續道:「我來告訴你吧,小色鬼——是戰爭。」
「當霍蘭失去了那把破劍,底下的人就會蠢蠢欲動想成為新霍蘭,拉攏、合謀、離間、排擠,為了不成為問鼎的那個,各個家族都輪着投入自己的所有,到最後兵戎相見。」
「騎士首先遭殃,到他們死絕之後,貴族就會在封地搶劫男丁入伍、壓榨屬民上繳糧食,這國土沒有一處不會淪為權力爭鬥的戰場,那時別說是吃片麵包,能不能有口水都成問題。」
埃德蒙重新示意格因望向床尾畫像,來到此刻終於說出他施展魔法出來的目的:「霍蘭用了百年建設起繁華的王城、和平的國境,平民過着日復日的日常,沒有人要擔心性命和果腹——」
「格因·內維爾,你說安温的精靈很悲慘,那你的同族呢,貴族我不理,可由自己的祖宗起都和破劍沒關係的百姓,被拖入局的他們何其無辜?」
「我——我不是……」格因臉色發白,剛才自恃為正義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從來都只想着精靈的痛苦、貴族的自私,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他完全沒有想過埃德蒙嘴裡的可能:「這一切都是……明、明就是你們霍蘭的錯……」
「既然你要死咬誰對誰錯,行,我承認,羅傑·霍蘭就是個偷劍賤貨。」埃德蒙沒為自己的祖宗找借口,相反,他直接就認下百年來霍蘭一族都否認的說法,只是,他同時也道:「不偷也偷了、不成為王權象徵也成為了,我現在說的是把劍還回去的後果——你做好毀掉和平、將整個國家的平民推進地獄的覺悟了?」
「這不是我的原意,你別把我說成儈子手——」
畫像上頭的人們笑容何其燦爛,正正就是格因初次步入王城對所視一切的觀感,他逃避似的移開目光,他忍不住隨着埃德蒙的話想像,上頭的人被絕望絞死,變成屍塊倒在曾經熱鬧的街道,如同他年少時在安温目擊的悲痛。
「再說,你、你提的正正就是安温精靈經歷着的一切,是你們霍蘭把祂們害得這麼慘,我想幫忙,這是人之常情……」
「你還沒明白我在說甚麼,聽着,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歡樂大結局,一邊是精靈的地獄、一邊是人族的地獄——」埃德蒙打斷格因虛弱無力的反駁,他一針見血地質問起對方:「是調換兒也好、被泰頓教過也好,你到底還是人類,你要背叛自己的種族,將我們所有人當成其他種族所謂夙願的犠牲品?」
「我沒有——我從頭到尾都只是——」
格因赤紅着眼瞪着埃德蒙,目光裡頭全是痛苦和遲疑,他想終結精靈的痛苦、可同時也不想外頭那些平民承受起精靈經歷的痛苦,曾經他想着要「不惜一切」拿回聖劍,可現在,這四個大字如同燒好的烙鐵,燙得他不敢再把話說出口。
「好好想清楚,你要當格因·內維爾還是阿奇博·內維爾。」
埃德蒙見格因快要崩潰的樣子,眼底閃過甚麼,他收起一貫的嘲弄臉孔,側起臉望向窗外,用沒有起伏的聲線開口:「對於被夾在中間的我們來說,唯一出路就是選邊,然後對沒有選擇的另一邊視而不見。」
我們。
腦袋的混亂隨着埃德蒙的暗示冰結,格因抬起失焦的眼眸,對方那張臭臉在夕陽下像是陷於光明與黑暗間的隙縫之中,他晃神在想,是了,對方和自己一樣,知道着安温、知道着泰頓,知道比自己看得更深遠的格局——
然後,選擇了人類這邊。
然後,對精靈的苦況視若無睹。
「就、就沒有兩全其美嗎?」格因用力咬起唇,埃德蒙對他展示血淋淋的現實,他便覺得對方早已把甚麼也想透,下意識求教:「不讓人類出事、也能讓精靈解脫的辦法……」
「你以為自己是誰,救世主嗎?」埃德蒙聽到這裡忍不住重新嘲人:「劍一旦不在霍蘭手裡,你就是人族公敵,無論怎樣的理由都不會獲得原諒,至於精靈就更妙了,你覺得以他們的性子,會感激一個外族把東西送回去?」
「我不是要求精靈回報……」
「這不是回報的問題,這是下場的問題, 整片國土的人類都容不下你,你能逃到哪裡,安温嗎。」埃德蒙字字諸心問着:「精靈向來把外族奉獻當成理所當然,他們沒叫你把劍送回,為何要就你單方面的行為——再容忍冒犯他們百年的人族出現在安温?」
「你、你這是……把精靈想得太自私……」
「安温你去不到,人族也容不下,你自以為的高尚行為兩邊都不會理解,伴你一生的只會是永恆孤獨。」埃德蒙說着說着忽然笑起來,一口就說破了盲點:「死八婆要來搶劍怎樣也會有時間搶,安温頭頭都不理了,你們這些外人替她着急甚麼。」
格因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幾乎沒有,埃德蒙愈把話說下去,他就愈覺得一心來偷劍的自己是個蠢貨。
正如埃德蒙所說,泰頓雖然忙着指揮戰爭,還是有時間擠出來養孩子,她不是沒空來王城,而是沒想過來王城。
再不濟,她也可以指派些厲害手下潛入王城,他就不信由安温之主親自培育、在那片焦土天天跟人撕殺的精靈,能被伯爵府的無聊殺陣攔下。
只是,沒有。
泰頓甚麼也沒有做。
她天天對着自己喊「夙願」,可實際卻是沒有半點作為,她身為精靈都不理了,他為甚麼要主動插手?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手指用力抓住被子,格因茫然想着,他之所以會萌生入王城偷劍的想法,不是因為泰頓,而是因為——他無法放下。
精靈的悲鳴已經刻到他骨子裡頭,無數過在安温的日子他都是和哀號為伴,每當他在夜深人靜合上眼,無邊的黑暗就會不停息為他循環,驅使他立下一次比一次堅定的決心。
那片土地、那片曾經金色的草原,不應該再有哭泣聲。
沒錯,這才是他的初衷。
他單純地只是終束那場無法安息的戰爭。
泰頓不理又如何,王城外頭還有無數精靈奮鬥着。
眸子輕輕抹上清明,埃德蒙似是嚴肅又是耍賴的樣子映在其中,格因想,這人瘋還,嘴巴子卻一點不輸政客,才幾句話,就把他忽悠得直以為世上只有黑白兩邊。
不是的。
人類不知曉精靈在安温的苦難,他們知曉;精靈不清楚人類失去聖劍後會面臨甚麼,他們清楚;他們罕有地被夾到兩個種族的中間,目擊着兩邊的遭遇,選誰邊站都只會收獲痛苦,那麼,他們只能強行開破那條埃德蒙嘴裡那沒可能的道路來。
「這些都是借口,列治文伯爵。」
格因深吸一口氣,以強壓下來的平靜語氣開口:「你是貴族,你註定比常人有更多的資源,更別說聖劍此刻在你手上,只要你想,你不可能找不出解決辦法。」
「你只是把人類大義當成擋箭牌,好等你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享受榮華富貴,你和泰頓沒分別——你們甚麼也沒有做。」
「真是有趣的看法。」埃德蒙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原以為格因會隨着自己的話崩潰下去,哪知眨個眼的功夫對方又重新振作,像個打不扁的小球一樣:「你剛才是聾了還是耳朵穿洞,我不是說了,物歸原主是件兩邊不討好的傻事?」
「容我提醒你,你們從來沒有跟你們的好子民坦誠過,城外那些所謂魔物到底是甚麼。」格因嘴角抿了抿,一個大膽的想法就在剛才在腦裡浮現,按理他應該先研究可行性才把話說出口,然而,對着埃德蒙嘲弄的神情,實在很難忍下去:「平民可以被瞞着真相,貴族一樣可以。」
「費了那麼多口水跟你分析,結果你還是選擇當格因·內維爾。」埃德蒙嘴角勾得更高,他一聽格因的話就知對方想做甚麼了:「精靈的跑腿者,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我知道。」格因一字一頓道:「我是在問你,為甚麼不把聖劍調包?」
埃德蒙:調包的話,我老婆還會跑來王城?
格因:……
埃德蒙:我要老婆把自己送上門,我不要自己送上門,我就是這麼傲嬌
格因:(友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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