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Ivy姐!搞掂未呀?就嚟放工喇喎!」阿Dee把半個身子探過我的辦公室隔板,那張年輕的臉上掛著標準的「收工樣」。
我頭也不抬,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著。「你咪撚咁心急啦,deadline前一刻先係靈感嘅泉源,你識條鐵咩。」我嘴上不饒人,但語氣裡帶點戲褊,知道這小子不怕我。
阿Dee聞言誇張地「嘖」了一聲:「吓?Ivy姐你真係當自己神仙咩?今晚仲有得趕?你都係早啲走啦,聽日又要開OT,人老珠黃呀嘛!」
我終於抬頭,乜斜了他一眼:「死仔!你先人老珠黃!我食鹽多過你食米呀,咪喺度嘈生曬!」話雖如此,我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這班細我幾年的同事,就是喜歡這樣跟我沒大沒小,大概是因為我從來不會像那些老姑婆經理一樣擺款吧。
「好啦好啦,Ivy姐最年輕最靚女啦得未?話時話,你今日見唔見到仁少呀?」阿Dee八卦兮兮地湊近了些。
提到「仁少」兩個字,我心裡不自覺地咯噔了一下,但臉上依然是波瀾不驚。「做咩呀?又想搵佢批嘢?」我隨口問道,手又重新回到鍵盤上。
「唔係呀,純粹八卦啫!」阿Dee壓低聲音,一副秘密分享家的模樣,「你覺唔覺佢真係好神秘?返工放工都神龍見首不見尾咁。明明佢坐我哋隔離個位,但我就好少見佢喺度囉。次次見到都係佢已經喺個位度,或者已經走咗。好似識瞬間轉移咁!」
旁邊的Tracy也湊了過來,她一向是辦公室八卦的總舵主。「咪就係囉!你睇佢成日都著到好斯文,件恤衫熨到直一直,但係又唔多見佢同人講笑。唔講嘢嗰陣仲好似黑口黑面咁,但係一講起工作嘢就即刻變到好專業,個腦好似電腦咁,咩data都記得。」
「佢啲客又特別猛料,好多都係國際大brand。佢手頭啲project又大,成日聽佢講電話都聽到啲英文名,咩Paris啦、New York啦…」阿Dee接話道。
「聽聞佢好似以前係做ibank㗎嘛?所以咪咁叻囉。」Tracy又補充。
我心裡輕哼了一聲,ibank又點?呢行多的是銀行轉型過嚟做MKT嘅人,大把都係得個殼。但陳浩仁唔同,佢係真材實料。佢喺公司做咗五年,我哋差唔多時間入職。五年前佢只係個PM,而家已經坐正Manager位,而我仲係個Senior Coordinator,雖然都係中層,但個位始終差一截。佢上位速度快到令人咋舌,但又真係冇人可以挑剔佢,因為佢能力擺喺度。
「佢仲要好有taste囉!」Tracy繼續沉浸在她的幻想中,「上次我喺pantry見到佢飲咖啡,係嗰隻我喺外國先見過嘅精品咖啡嚟㗎!佢好似好識享受咁。但係你哋知唔知佢有冇女朋友或者結咗婚㗎?」
阿Dee搖頭:「從來都冇聽佢講過囉。又唔見佢戴戒指。但係佢個款又唔似會冇拖拍喎。咁靚仔,高大有型,又有錢,又叻。」
「算啦你哋兩個,人哋私事關你哋咩事啫?」我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們的八卦,「你哋不如專心做嘢,唔好成日諗埋啲八卦嘢啦。一陣老細行過見到你哋咁得閒,陣間咪又係派嘢俾你哋做。」
Tracy吐了吐舌頭:「Ivy姐你真係公私分明到呢,完全唔八卦㗎你。」
我笑笑沒說話。公私分明?某程度上係。對於普通同事,我確實唔會多嘴。但係對於仁少… 我嘅八卦,係收埋得比任何人都要深。
佢哋知唔知道,我其實對佢嘅一舉一動都幾上心?佢今日著咩色恤衫,佢沖咖啡落幾多奶,佢開會嘅時候個眼神有幾專注,佢笑起上嚟個嘴角會有條淺淺嘅弧線… 呢啲細微嘢,佢哋睇唔到,亦都唔會留意。但係我,卻好似安裝咗個高清鏡頭咁,將佢嘅一切都盡收眼底。
我承認,我係有少少暗戀佢。呢種感覺好奇怪,唔似我以前同男朋友拍拖嗰種轟轟烈烈嘅愛。反而係一種潛藏喺心底深處,好似溫水煮蛙咁慢慢滲透開嚟嘅感覺。佢身上有種好特別嘅氣質,唔係嗰種型男嘅招搖,而係一種沉穩內斂嘅魅力。佢唔多說話,但係一開口就鏗鏘有力;佢唔會特登去Social,但係喺公司嘅地位卻無人能及。
佢高高在上,好似天邊嘅星辰咁遙不可及。而我, Ivy,一直都係公司裡嘅「拼命三娘」,工作狂一個。我嘅樣貌唔差,身材都算係有睇頭,但係我個「女強人」形象深入民心,搞到啲男同事都唔敢埋我身。我對此其實樂見其成,因為男人喺我眼中,一直係可有可無嘅存在。自從上一段失敗嘅感情同埋一次唔多愉快嘅性經驗之後,我對情慾呢樣嘢,完全提唔起興趣。我將所有精力都投放到工作上,由一個Event Coordinator,做到而家獨當一面嘅Team Leader,手頭上嘅Project一個接一個。
仁少係唯一一個可以令我工作時分心嘅人。但係我好叻㗎,叻到連我自己有時都會呃到自己,以為我只係欣賞佢嘅工作能力。將呢份隱晦嘅情愫收埋喺心底最深處,唔俾任何人發現,包括佢。因為我唔想破壞而家呢個平衡。
「好啦好啦,你哋快啲走啦!再唔走我罰你哋留低陪我OT!」我揮揮手,示意佢哋快啲消失。
阿Dee同Tracy識做地哈哈大笑,然後起身執嘢準備走人。辦公室裡的人陸續散去,只剩下鍵盤聲和冷氣的微弱嗡鳴。
我繼續埋首於電腦前,今天手上這個Project的結案報告還差一點點就完成了。這個大型的企業慈善晚宴,籌備了大半年,終於在兩個星期前圓滿結束。我幾乎將所有心血都投放了進去,日以繼夜地工作。現在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我將最後幾段文字敲打完畢,點擊了「儲存」按鈕,然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脖子僵硬得像石頭一樣,手臂也酸軟無力。抬頭一看,時鐘已經指向了晚上八點。
「嘩,又做咗咁耐!」我自言自語,準備關機走人。
就在我準備關閉文件的一剎那,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屏幕左下角一個數字。那是關於晚宴籌款總額的數據。我的心猛地一沉,瞳孔瞬間放大。
$1,888,000… 錯了!
我腦袋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晚宴目標籌款是兩百萬,我們最終實際籌到的數字,明明是$2,088,000!這個八字我怎麼會打錯的?!我明明檢查過好多次的啊!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冷汗瞬間濕透了我的背脊。這個數字的錯誤,意味著整個報告都會出錯。更重要的是,這個報告是要提交給贊助商和公司高層的。一個如此重要的數字錯誤,簡直是… 是天大的錯誤!
我的手開始顫抖,指尖在滑鼠上打滑。我立即點開了幾個相關的表格和文件,一個個數字核對過去。越核對,我的臉色越蒼白。
每一個數據都是錯的!
不只那個總額,還有細項捐款人名單裡的一些數字,贊助商的捐款比例,甚至連參與人數的比例都有偏差!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打錯字,而是整個計算公式都可能出了問題,導致數據全部錯亂!
腦海中警鈴大作,身體裡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我無法呼吸,胸口像被一塊巨石壓著。這…這是我工作以來從未犯過的如此低級且嚴重的錯誤。我一直以精準和完美著稱,這份報告是我過去半年心血的結晶,卻因為我一個不小心,毀於一旦。
我的腦海裡飛快地轉動著,尋找補救的方法。重新計算,重新排版,重新提交。但問題是,這份報告明天早上就要發送到總部了!現在已經晚上八點,就算我通宵趕工,也未必來得及。而且,這種程度的錯誤,是絕對會被發現的。
我的上司,那個要求極高的「黑面神」Simon,如果知道我犯了這種錯,他一定會把我罵個狗血淋頭。更糟糕的是,這會直接影響我的年終考評,甚至可能影響我未來在公司的晉升機會!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專業形象,會在瞬間崩塌。
我感到一陣眩暈,扶著辦公桌才勉強穩住身體。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驚慌的時候,必須要想辦法解決。
我打開了公司的server,試圖找到備份文件,或者任何能證明我之前數據正確的原始資料。但奇怪的是,那些文件夾裡的數據,都已經被自動更新成了錯誤的版本。這說明,這個錯誤可能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而我卻渾然不覺!
焦慮感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緊緊地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鐵鏽味。怎麼辦?該怎麼辦?!
我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隔壁仁少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門虛掩著,裡面一片漆黑。他應該早就走了吧。平時他這個點絕不會留在公司。
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隔壁辦公室裡突然傳來一點微弱的光線。那不是辦公室的頂燈,而是一種更柔和、更集中的光。
有人?這個時間?
我的心跳猛地加速。我猶豫了幾秒,還是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透過虛掩的門縫往裡看。
辦公室裡,只有一盞小小的檯燈亮著,散發著昏黃的光。那束光線,正落在仁少的辦公桌上。而仁少,他正坐在他的座位上,背對著我。
他沒有開電腦,只是低著頭,手上正拿著幾張A4紙,那些紙張上的標題和數字,令我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腦袋——
那是我的慈善晚宴結案報告!還有幾張附在報告後面的原始數據單據!
他竟然在… 竟然在看我犯了錯誤的文件?!
我的呼吸瞬間停止,身體僵硬得像塊冰。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在這裡,翻閱我的文件?難道他已經發現了?還是,他只是隨手拿起來看,而這個錯誤,即將在他的目光下被無情地揭露?
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喉嚨。我站在門口,進退兩難。是應該假裝什麼都沒看到,還是衝進去,解釋,或者… 求他?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他的肩背線條依然那麼挺直,即使是坐著,也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穩氣息。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我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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