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将黛玉那满头霜雪般刺目的白发映照得如同冰冷的银瀑。她微微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带出细碎的金粉血沫,星星点点落在素白的衣襟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诡异梅花。方才那白发如刃、撕裂怨魂的一击,仿佛抽空了她最后一丝生机,眼神里的决绝银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死寂。那三千白发并未褪去,只是失去了方才的锋锐,软软地垂落在她单薄的肩背,散发着幽幽寒气,更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
“林…林妹妹…”薛宝钗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她快步上前,扶住黛玉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及那白发,一股冰寒刺骨的锐意直透骨髓,让她心底一悸。这绝非寻常!金粉染血,霜发为刃…这难道真是绛珠仙草为偿灌溉之恩、以泪还债背后,所隐藏的…玉石俱焚的杀伐之相?
王熙凤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脖颈和手背上那些蠕动的黑色凸起虽然暂时平复,却留下了青黑色的狰狞印记,如同丑陋的纹身。她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角落白发如雪的黛玉,眼神复杂难言,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攫住——地上那本鎏金账册,“碧瑶”二字的血名虽然黯淡,红光微弱,却依旧顽固地散发着怨毒的温热,如同蛰伏的毒蛇。方才那白发之刃,只是斩断了怨魂的爪牙,并未伤及这血契的根本!反噬随时可能再次降临,而且会更猛烈!
王夫人死死抓着贾政抽搐的手臂,目光扫过黛玉的白发,又落在那本不祥的账册上,最后定格在王熙凤颈间的青黑印记,灰败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咳咳…二嫂子…你…”探春强撑着坐起,气息微弱,担忧地看着王熙凤。
就在这压抑紧绷、人人自危的死寂里,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睡意朦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林姐姐…你的头发…好白…好厉害!比…比炮仗还厉害!”
史湘云揉着惺忪的醉眼,抱着她那空空如也的竹编花篮,从角落矮榻上支起身,小脸上还带着被惊醒的懵懂和一丝残留的酒意,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黛玉的白发,满是惊叹和毫不掩饰的崇拜。
这没心没肺的赞叹,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却也显得无比刺耳和荒诞。
宝钗眉头紧蹙,正要呵斥湘云噤声——
异变再生!
窗外,那沉铅般的厚重夜幕,毫无征兆地开始扭曲、翻涌!如同浓稠的墨汁被无形的巨手搅动。惨淡的星月之光被彻底吞噬,取而代之的,是迅速弥漫开的、令人心悸的暗红!
一轮巨大、妖异、边缘流淌着粘稠血光的圆月,硬生生挤破了墨色的天幕,悬于青尘别院上空!血月当空,将整个残破的院落,连同厢房内每一张惊骇的脸庞,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猩红!
“轰隆——!”
并非雷声,而是空间被强行撕裂的恐怖闷响!就在血月正下方,青尘别院残破的庭院中央,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大地伤口,猛地撕裂开来!裂缝边缘翻滚着粘稠如血浆的暗红色煞气,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邪恶与威压!
一个身影,自那翻腾的血煞裂缝中,一步踏出!
警幻仙子!
她已彻底褪去了仙宫宝座上的华美伪装。身上那件灰败的霓裳羽衣被浓郁的血色煞气所取代,如同凝固的血痂披在身上。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紫黑色裂痕,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额角那道被天罚紫雷留下的法则伤痕尤其刺目,隐隐有电光闪烁。她的双眸,不再是悲悯或威严,而是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怨毒与疯狂!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如同实质的血海怒涛,狠狠拍击着整个青尘别院,门窗剧烈震颤,瓦砾簌簌落下!
“蝼蚁!坏吾大事!辱吾仙威!今日…便用尔等精血神魂,祭我天命书痕!”警幻的声音嘶哑尖锐,如同万鬼齐哭,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首先狠狠钉在厢房角落、抱着花篮一脸茫然的史湘云身上!就是这醉酒的蠢货,引动天罚,伤她仙体,更让那混沌真性侵蚀了天命根基!
滔天的杀意,混合着血月邪光,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淹没了整个厢房!修为最弱的探春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王夫人脸色煞白,死死护住抽搐的贾政。王熙凤更是如遭重击,刚刚平复的怨毒反噬再次被引动,喉间发出痛苦的嗬嗬声,颈间青黑印记疯狂蠕动!
宝钗脸色剧变,瞬间挡在气息奄奄的黛玉和懵懂的湘云身前,双手掐诀,一道凝实的玉白色光盾瞬间撑开,勉强抵御着那恐怖的血煞威压!光盾在血月照射和警幻威压下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娘娘!不可!”一个清冷空灵、带着急促的声音穿透血煞,自警幻身后的空间裂缝中传来。
妙玉的身影紧随警幻之后,自裂缝中飘然而出。她周身依旧笼罩着朦胧的月华清辉,试图中和那滔天的血煞,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焦急。“强行动用血煞本源,撕裂凡尘壁垒,必遭天道反噬!史湘云混沌真性未明,林黛玉金粉霜刃初现,贸然强攻,恐再生异变!当以天命书之力,徐徐…”
“闭嘴!”警幻猛地回头,血红的双眸死死盯住妙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暴戾与猜忌,“徐徐?本座的天命书页已被那混沌污秽侵蚀!还谈什么徐徐?!妙玉,你三番两次阻我,莫非…心向凡尘?!”
恐怖的威压瞬间转向妙玉!妙玉周身的月华清辉被那血色煞气狠狠压制,光芒急剧黯淡,她闷哼一声,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楚,身形微晃,竟被逼得后退半步,后面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警幻不再理会妙玉,染血的视线扫过在血月下瑟瑟发抖的众人,最终,落在了痛苦蜷缩的王熙凤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弧度。
“王熙凤…”警幻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的女儿…可还在本座手里呢…”
“不!巧姐儿!”王熙凤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绝望的疯狂,“你把巧姐儿怎么了?!”
“放心,那小丫头暂时无恙。”警幻轻描淡写,指尖却萦绕起一缕粘稠的血色煞气,“只要你…替本座做一件事。”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移向被宝钗护在身后、白发垂落气息微弱的黛玉,又扫过旁边抱着花篮、被这恐怖景象吓得有些呆滞的史湘云。
“用你血契怨力…去!”警幻的指尖猛地指向黛玉和湘云,声音如同地狱的宣判,“给我撕碎那个白发妖女!给我污染那个混沌之源!若成,本座保你女儿平安!若不成…”她指尖的血煞之气猛地一收,化作一个狰狞的鬼脸,“你女儿的精魂,正好用来修补本座受损的天命书痕!”
“不——!”王熙凤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女儿!那是她的命根子!她挣扎着想扑向警幻,却被那无形的血煞威压死死按在地上。
“二奶奶!别听她的!她是骗你的!”平儿哭喊着扑过去抱住王熙凤。
警幻不为所动,冰冷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选吧,王熙凤。是你女儿的命…还是她们的?”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了王熙凤的四肢百骸!一边是骨肉至亲的女儿,一边是刚刚才以霜刃救她一命的黛玉和那个懵懂无知的傻丫头…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留下带血的抓痕。颈间的青黑印记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蔓延,怨毒的气息再次升腾,那双曾经精明锐利的凤眸,此刻被痛苦、疯狂和绝望彻底吞噬,一点点转向黛玉和湘云的方向…血色的月光,映照着她扭曲的面容,如同厉鬼。
宝钗的心沉到了谷底!警幻这是要逼凤辣子亲手点燃炸药桶!黛玉的霜刃和湘云的混沌一旦被凤姐的血契怨力引爆…后果不堪设想!她护着黛玉和湘云,灵力疯狂注入摇摇欲坠的光盾,准备迎接最惨烈的冲击!
探春挣扎着想站起,却无能为力。王夫人死死咬着嘴唇,眼神闪烁不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王熙凤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即将被怨毒吞噬的瞬间——
一直抱着花篮、被血月和警幻吓得有些呆滞的史湘云,小鼻子忽然用力抽动了几下。她似乎完全忽略了那滔天的杀意和恐怖的威压,目光被另一件东西牢牢吸引。
是妙玉!
准确地说,是妙玉周身那层被血煞压制、显得黯淡却依旧努力散发清辉的月华!那清冷、纯净的光晕,在铺天盖地的猩红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熟悉?像什么呢?
湘云迷蒙的醉眼眨了眨,努力在混沌的记忆里搜寻。啊!想起来了!像…像宝姐姐珍藏的那坛埋在后院桂花树下、足足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刚挖出来时,那坛口泥封缝隙里透出的…清冽又醉人的光!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渴望瞬间压过了恐惧!酒!好酒!
“宝…宝姐姐…好香…是那坛…女儿红吗?”湘云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抱着她的空花篮,竟然摇摇晃晃地、不管不顾地朝着门口妙玉的方向迈了一步!仿佛那致命的血煞威压和警幻怨毒的目光,都不及那“女儿红的香气”来得诱人!
她这一步迈得突兀至极,正好脱离了宝钗光盾最核心的庇护范围!
“云丫头!回来!”宝钗惊骇欲绝,伸手去拉,却已慢了半分!
而几乎就在湘云迈步、心神被妙玉月华吸引的同一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蛮横混沌气息的波动,猛地从湘云身上逸散而出!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共鸣?一种“那光看着好喝”的混沌真性流露!
这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混沌波动,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触及了妙玉周身那苦苦支撑、被血煞死死压制的月华清辉!
妙玉娇躯猛地一震!
她那双如同凝着万载寒冰的清冷眸子,在接触到那丝混沌波动的瞬间,瞳孔深处,一点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极其细微的银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意外点亮,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遥远的、被血煞笼罩的太虚幻境深处,那本悬浮于混沌气流中、散发着冰冷白光的巨大《天命书》,扉页一角,那只混沌粉蝶所化的粉晕“水渍”,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呼应,极其微弱地…荡漾开了一圈涟漪!
太虚幻境,警幻仙宫。
笼罩仙宫的血色煞气翻涌不息,如同沸腾的血池。大殿内,蟠龙玉柱上的裂痕又加深了几分,不断有细碎的玉屑剥落。
警幻的本体高踞于伤痕累累的宝座,大部分心神都投射在凡尘青尘别院的血月投影之上,操控着那具血煞分身,脸上是扭曲的快意与怨毒。她要亲眼看着那些蝼蚁在绝望中自相残杀!
悬浮于大殿角落的《天命书》,散发着幽幽白光。扉页上,那一点粉晕“水渍”依旧顽固地晕染在代表命数的“墨痕”边缘,虽然被一股强大的“墨痕”之力压制着,无法再扩大侵蚀范围,却也未被彻底抹去,如同一个顽固的污点。
突然!
那点粉晕“水渍”毫无征兆地荡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这涟漪并非源自书册本身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来自遥远彼端的、微弱的共鸣波动!
随着这圈涟漪荡开,那被压制着的粉晕,竟极其短暂地、微弱地…亮了一下!一股源自混沌本真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渴望”意念,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传递开来!
“嗯?!”宝座上的警幻本体猛地睁开双眼,血红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盯向《天命书》!那是什么?!那混沌污秽…竟还有活性?!还能传递意念?!
然而,比警幻反应更快的,是《天命书》本身!
承载天道命数的无上法典,岂容异物传递意念?几乎在那点粉晕亮起的瞬间,冰冷的书册白光骤然暴涨!无数代表命数规则的符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瞬间亮起,化作一道道凌厉无匹的白色锁链,带着抹杀一切异数的法则之力,狠狠绞向那点粉晕“水渍”!
“嗡——!”
粉晕“水渍”不甘示弱,爆发出顽强的抵抗,混沌的“真”意与冰冷的命数法则激烈碰撞!书页剧烈震颤!整个仙宫的血煞之气都随之震荡!
而就在这《天命书》法则之力被那点粉晕短暂牵制的瞬间——
太虚幻境最深处,一处被永恒冰封、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绝对寂静之地。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能将神魂都冻结的绝对寒冷。
在这片死寂的寒冰核心,封印着一块巨大的、晶莹剔透的玄冰。冰中,封存着一个身影。
素白的衣裙仿佛与寒冰融为一体,容颜清丽绝伦,眉眼间凝着比万载玄冰更深的孤寂与清冷。正是妙玉的本体!或者说,是妙玉被剥离封存于此的…“真我”!
她如同冰雕,亘古沉眠。
然而,就在凡尘青尘别院,湘云那丝无意识的混沌波动触及妙玉分身月华、引动《天命书》粉晕涟漪的同一刹那——
被封印在玄冰中的妙玉本体,那覆盖着长长冰霜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月华清辉,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破开冻土,顽强地从她眉心处…悄然渗透了出来!
清冷的月华,无声地晕开,开始缓慢却坚定地…融化着那禁锢了她不知多少岁月的、绝对寒冷的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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