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寵愛 - 尾聲

江照麒從趙昌寧手裡奪下的那座孤島，一個月後開了林明靈的便當店。在試賣期，以平價美味打開知名度，因為旁邊是住家與學校，除一般組合外，主菜配菜單獨賣也很受歡迎，加上限定甜點飲品，很快獲得學生與主婦喜愛。

不到兩個禮拜，林明靈已經代為銷售附近主婦的手工零嘴、小菜、拼布包，還架起媽媽們和高中生的友誼橋樑。

便當都是每日一定份數，從早餐營業到晚餐時間，美其名為投資人的江照麒，下班順道過來都是在幫忙收店。

江照麒打掃的時候，林明靈會記帳與備料，然後用剩菜做點飯，他們吃完才回家，林明靈總是走不到二樓，倒頭就睡沙發。

「我明天叫任秘書過來。」這天，江照麒挽起袖子拖完地，提著水桶道。

林明靈核對營業額到一個段落才說：「秘書不是這樣用的。」

「他最近很閒。」

林明靈整理好櫃台，思忖了下，對男人表示：「也好，他是個適合的人，長得好看又認真。」

「算了。」

青年莞爾，隨意做了兩份三明治。「我想下禮拜開始賣麵包類，再換麵類，這樣輪流。」

「這樣很好，正式開幕前，就是需要繼續測試。」江照麒拿起鬆軟吐司片，大口一咬，火腿片和手工蜂蜜芥末醬相得益彰。

「小心。」林明靈見餡料差點沾到領帶，忙不迭用手去接，自己舔掉。「味道會不會太淡？」

「配火腿剛剛好。」手機一震，江照麒低頭看訊息。

青年因此想起一件事，從背包取出一樣東西，為江照麒繫上。

男人低著頭正好看清楚墜子是幾何鏤空的紫水晶，就是他以前送林明靈的耳環。

「我把它改成鍊子，剛好兩條。」青年也為自己戴上另一條。「如何？」

江照麒覷著隱晦發亮的紫水晶，它們同時在彼此身上。「很好，非常好。」

「等我盈利了再送別的給你。」

「你已經送給我了。」

迅速解讀男人話語的林明靈睨了對方一眼。「……喂。」

翌日放學時間，店裡忽然湧進一堆女學生，大家買了餅乾飲料，聚集店外，一時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但也不是盯著手機等著抓寶。

一名綁著低馬尾，戴黑框眼鏡的少女點了魚排飯，左顧右盼，神秘兮兮地小聲問：「店長，你男朋友今天會來嗎？」

「男朋友……？」林明靈簡直遍體生涼。

「嗯！昨天啊……我們學校有人看到你跟一個熟男你儂我儂的，還交換信物～」

她旁邊的同學插話：「超帥的！簡直總裁啊總裁！」雙眼瞇成彎月，相當興奮。「我要點咖哩便當！咖哩請幫我直接淋上去，謝謝！」

聽到總裁，青年就知道她們指的絕對是江照麒。一瞬間，他有點煩惱，感覺影響到未成年少女……同性戀跟男人交往天經地義，但生活在亞洲國家，還是會有不該有的罪惡感，雖然自己已經被動出櫃了……

「店長，我們都是接受良好教育的如花似玉女高中生，不會性別歧視，攻擊他人的性向。」

「等等，你們怎麼會說帥？」林明靈發現一個問題。

「這個嘛～」少女們互看一眼，呈上手機。「是這樣的～」

這間店的玻璃窗與燈光塑造了優秀的拍攝條件，照片裡，他和江照麒兩個人面對面，正在吃三明治。

「這也不能表示什麼。」他用一種「老師避免與學生討論自身感情狀況」的口吻。

「呵呵，沒關係，我們以後就會知道了，來日方長、來日方長～」馬尾少女發出詭異笑聲，和同學拿著便當去外面。

學生下課，媽媽們也進來光顧，林明靈要結帳又要裝飯，有些暈頭轉向，恨自己不是完整的一雙手。

他忙著別讓客人久候，沒聽見外頭有點騷動，「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趕快轉身替下一位結帳。

「您好，需要什麼？」有人搶了他台詞。「好的，請稍候。」

一身咖啡色三件式西裝的江照麒收下客人給的鈔票，印取餐單、找錢，轉眼就把隊伍消化掉。

「甜點飲料我來裝。」男人說著，脫掉西裝外套，從口袋掏出運動髮帶一戴，露出額頭，微卷的瀏海被推上去，散在耳邊，然後穿上深色圍裙，開始裝飲料。

青年瞠目，眼角餘光看到外面一票女學生各個貼在玻璃窗上，死盯著店內。

方才的馬尾少女衝進來，魚排都還沒吞下，就掩著嘴道：「你就是店長男朋友嗎？」

「我就是。」江照麒速答。

「我就知道！」同學激烈拍手。「總裁大人莫非翹班來支援店長？」

「我沒翹班，但我會常來支援，還請妳們多多捧場。」江照麒似笑非笑，看得少女們心花怒放。

「呀～一定一定！請容小女子拍張照片替你們宣傳宣傳～」

「當然。」江照麒將林明靈拉過來，作勢整理對方儀容。青年猝不及防，馬尾少女就這麼按下快門。

前方玻璃窗外的一群女生也像是發現寶了，連忙把手機對準他們。

「你真厲害，我都沒想到這種宣傳方法。」今日提早收店，江照麒拿著清潔劑拭去玻璃窗的印子。

林明靈不顧還在記帳，直道：「嚴格來說你是幫兇！」

「學生族群散播訊息既快又廣，助益不小。」

「怎麼辦？你可能又要上新聞了。」一旦散播出去，就不是只在學生圈子流動的訊息了，絕對會有人認出其中一人是江照麒。

「然後店就紅了。」

林明靈神情嚴肅。「我的店不需要爆紅，如果這影響到你的案子──」

「我就來打工。」江照麒站在窗外，表情有恃無恐。「還是說，不是總裁就不行？」

嚴肅馬上像毛巾的水份被擰乾。「那是她們亂講的。」

「不覺得很可愛嗎？」

「很可愛啊。」任誰都有青春狂熱的時候。

江照麒走進來清洗抹布，說：「我明天就過來打工。」

林明靈嘆了口氣，捏對方臉頰。「不要給秘書造成負擔。」

「給他們放特休就行。」

聽到秘書們可以放特休，林明靈自知阻擋不了江執行長的強制打工了。

果不其然，高中女生偷拍的照片一傳出去，同志情侶的便當店引起更大關注，江照麒的身分也很快被揭露，媒體們不請自來，店差點變成抓寶熱門景點。

附近的主婦們有的覺得稀奇，剛開始會接受採訪，但林明靈除了高中小組報告或社團邀請，不接受其他媒體，電話詢問也都婉拒，過了幾天，仍有記者鍥而不捨守在外面，企圖挖更大八卦。

「等一下他們就會走了。」江照麒又來一次鐵口直斷。

林明靈向媽媽們說：「抱歉，給大家帶來困擾了。」

「別這樣說，又不是你們惡意炒新聞，堂堂正正活著一點錯也沒有。」

「有些記者就唯恐天下不亂，最好引起對立，見不得別人好～」

「拒絕採訪也能發一篇新聞營造店家態度差的印象呢！」

「謝謝大家。」林明靈難以表達心中所有感謝，直接多送小菜給她們。

馬尾少女與她的同學鬼鬼祟祟繞過記者，低著頭走進店裡。

「店長，我們負荊請罪是也……」

「本著分享好店的心態，沒想到會變這樣，我們該如何賠罪是好？」少女十指緊扣，神色哀戚。

「妳們看，記者要走了。」江照麒道，就見外頭記者接了通電話，馬上與攝影師拿好東西閃人，頭也不回。

「真的欸！難不成是總裁大人做了什麼！」少女們抱在一起，目光滿是救贖與崇拜。

林明靈也這麼覺得，他一瞟，就等著男人坦白。

「我只是讓周秘書給他們一個更大的新聞。」

青年眉頭一蹙。「秘書不是在休假？」

「──周秘書她要一個禮拜的免費午餐。」

原來如此。

江照麒給秘書的特休將近一個月，也就是說這段時間他都會在林明靈的店裡當打雜小弟。

記者離去隔天，報紙娛樂版刊登海外知名時尚界新銳即將結婚的消息。

與江照麒八竿子打不著的領域，不會吧……

但林明靈想起對方讓美妝狂熱份子周秘書去辦事，一切就變得有跡可循。

他看向店外，男人拿著水管澆花，沒了三件式西裝，只有短袖上衣與髮帶，休閒中有不羈，左手漫不經心攥著幾片枯葉。

「你都不用做別的事嗎？」林明靈坐在櫃檯，瞅著男人進來丟葉子。

「店長要我做什麼？」

「你可以處理你的公事。」日理萬機的執行長，打工以來從未看過一次手機，這樣也有些超過了。

「不了，我現在找到了更喜歡的事。」

「什麼事？」

「當你的員工。」

林明靈一愣，想到自己又挖坑跳進去，有點鯁住。

江照麒持續自說自話，「如果我不當執行長了，你會怎麼辦？」

「不怎麼辦，你有自己的存款，還有投資，不愁吃穿。」

「假如我投資失利，賠光財產──」

林明靈已懂。「我不會養你。」他篤定。「我會僱用你。」

「包吃包住嗎？」江照麒不知怎地對這話題興致勃勃。「我可以用我的身體換宿。」

「等等。」林明靈發現語病。「你破產的話，這間店不也會被收走嗎？這樣我就沒辦法僱用你。」

江照麒目光閃爍，似乎就等著這一刻。「所以為了防範未然，我要把這地方轉到你名下。」

怔忡半晌，待感動的潮水退去，林明靈道：「繞這麼大一圈……該不會真的要辭？」

「也許秘書室會很高興。」

「……我不這麼覺得。」尤其周秘書。

「嗯？」

「不好意思，我想預訂便當……」一名中年婦女踏進店內，有些遲疑地出聲。

林明靈馬上準備登記。「您想訂幾個，什麼時候拿？」

「二十個，這週六拿。」女客人左看右看，問：「有什麼口味可以挑選？」

「因為我們週六公休，所以口味給您兩種作挑選。」

「公休嗎？要不我下次再訂？」

「沒關係的。」他讓客人填寫一些資料。

女客人安心下來，邊寫邊道：「謝謝你！我們這週六剛好要辦成果發表會，有朋友告訴我這裡小菜不油又好吃。」

林明靈確認完，向對方表示：「這地方我順路，到時直接幫你們送過去吧！」

「真的？你人果然很好！」對方打開皮夾，遞上鈔票。「一半訂金可以嗎？還是要預付全額？」

「一半就好了。」

「謝謝，週六見！」

客人離去後，江照麒立刻毛遂自薦：「我來當司機。」

「也是，你現在是我員工。」林明靈一口應允。

週六，江照麒開來黑色轎車，載著店長一起送便當給客人。地點是里民活動中心，大門敞開，可見裡面許多銀髮族排練舞蹈，預定的那位何小姐正指點他們動作。

「謝謝你們送便當過來！」她立刻走下階梯接過便當，放到大門旁邊簽到用的折疊式會議桌上。

「何小姐，您是老師嗎？」林明靈收下尾款時，不禁問。

「沒有沒有，只是志工，讓大家活動筋骨，願意的話你們可以多留一會兒，發表會馬上就開始了。」

「好。」今天沒有其他安排，他想著或許可以順利收集年長者的心得。

當發表會開始，阿公阿嬤手舞足蹈，搭配輕快音樂，將努力記下的動作一一表現出來，不但使人會心一笑，還有反躬自省的後勁。

不求造就一番大事業，把簡單的、能做的事情做好，這些成功雖小，卻都會確實累積。

給了林明靈動力。

他瞄了下江照麒，男人目不轉睛，像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會後，大家席地而坐，聽何小姐發言。「……然後今天的便當我是跟這位林先生訂的……很帥對不對？他新開一間店就在公園旁邊，今天特地送便當來又看我們演出，所以各位大哥大姊吃了之後，麻煩給他一點意見，好壞都可以喔！」

「很帥！旁邊的也很帥！」、「原來那裡有賣吃的……」、「哇，便當很乾淨耶。」，大家七嘴八舌，用話配飯。

何小姐扒了幾口菜，道：「小菜真的好好吃！飯也很軟，真用心！」

林明靈記下他們的意見，他很高興他做的料理符合大部分年長者的胃口，今天做的這些小菜，基礎都是從姑姑那裡學的。

「那我們先走了，何小姐，謝謝妳。」為了不打擾她後續工作，林明靈告退。

「我才要謝謝你們，慢走啊！」

他踏下階梯，後面的江照麒突道：「我去一下洗手間。」林明靈回頭，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於是他靠在欄杆上等，須臾，耳邊隱約傳來何小姐的聲音，像是在某處講電話。

「……對了，香蕙啊，妳推薦的那家便當好好吃喔！……對啊，我今天訂給大家吃，小菜很像妳做的耶！」

話中疑似晃過姑姑名字，林明靈豎起耳朵，不敢置信地直視前方。

「嗯？店長嗎？很勤懇的年輕人，跟妳說的一樣，是個好人。還有一個店員陪他來，像模特兒，兩個人看起來感情不錯喔！」

他維持著一樣的姿勢，時間流逝，然而卻無法顧及江照麒的去向，以及朦朧的雙眼。

何小姐這通電話講完不知過了幾分鐘，他才漸漸緩過神，發現江照麒就在自己身側。

跟他一樣，目視前方，默默無言。

林明靈眼淚潰堤，一把抱住江照麒，相信男人絕對跟他一樣明白，因為此時這裡充滿了愛，於是言語無用武之地。

當初他對親人的執著，得到慘重下場，連一意孤行的資格都像被剝奪。

那之後，與江照麒奇蹟似地再遇，對方神不知鬼不覺地為他付出，暗示他的資格還在。

彼此遇到了想寵愛的人，他們一點一點付出，隨著日子不斷累計，逐漸合而為一，已經無須計較誰付出，誰又付出得多。

現在，他對親人那執著的愛，那回音，經由他人送到他身邊。

竟然──他是被親人愛著的，原來它一直都在，並不是永遠離開他，只是需要等待。只要持續愛下去，它就不會消失，它就在背後咫尺處，總有一天會碰見。

「你早就知道了？」良久，林明靈帶著鼻音問。

江照麒抱著他，低聲道：「也沒有很早，我覺得她不想被知道，所以……」

「嗯，她是這種人沒錯，謝謝。」

「你應該知道我喜歡你，沒你不行。」江照麒的話中開始加入糖絲。

林明靈靠緊對方，任由自己被這些糖絲包圍。「是，前幾天已經聽說我以後可能要僱用你。」

「所以……我之後會慢慢和你姑姑打交道的，確保我的下半輩子無虞。」

江照麒專屬翻譯‧林明靈，一如既往成功解讀話中話，破涕為笑，忍不住來一次對方擅長的牛頭不對馬嘴。

「照麒，我好喜歡你。」

他抬頭注視男人反應，然後笑了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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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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