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職第七天，吳慧芳的生物鐘依然在清晨六點準時將她喚醒。窗外，五月的陽光已經灑滿了小區的梧桐樹梢。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細小裂紋，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無事可做——不用備課，不用批改作業，不用趕早自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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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屏幕亮起，母親發來的第三條消息跳出來："慧芳，回電話！校長到底為什麼停你的職？"吳慧芳把手機反扣在床頭櫃上。她還沒想好怎麼向家人解釋這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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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水壺發出尖銳的鳴叫。吳慧芳機械地泡了杯咖啡，香氣勾不起任何食慾。書桌上，那張爵士音樂節的門票靜靜地躺在鐵盒旁，6月20日的日期像是一個遙遠的承諾。28天，現在只剩下21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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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開電腦，登錄許久未用的學術論壇賬號。停職以來，這裡成了她唯一能與物理保持聯繫的地方。匿名回答幾個問題後，她點開"最新提問"列表，一個熟悉的ID跳入眼簾："QuantumBa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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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驟然加速。這是陳靖彤的賬號，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頭像——薛定諤的貓，和他們初遇時那把傘上的圖案一樣。問題發佈於昨晚十一點："關於量子隧穿效應的時間計算，如何理解這個積分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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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回答他意味著違反學校的禁令，但這個問題恰好是她研究過的領域。猶豫再三，她換了個不常用的馬甲賬號，詳細解答了問題，最後加上一句："高考在即，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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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送後，她立刻關閉了頁面，彷彿那是個不該觸碰的禁忌。咖啡已經涼了，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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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那邊，高考倒計時應該已經更新了吧？陳靖彤現在在做什麼？是在認真復習，還是像往常一樣熬夜練琴？這些念頭像小蟲子一樣鑽進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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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4)班的教室里，高考倒計時牌顯示"21天"。陳靖彤坐在窗邊的位置，陽光曬得他後頸發燙。物理課上，新來的代課老師正在講解模擬卷，聲音平板無趣，完全沒有吳慧芳那種將複雜概念講得生動有趣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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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題考察的是電磁感應中的能量轉換..."代課老師推了推眼鏡，"陳靖彤，你來回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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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猛地回神，站起來時膝蓋撞到了桌腿。全班同學轉頭看他，幾個女生竊竊私語——自從聽證會後，他成了學校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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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聽清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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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響起幾聲輕笑。代課老師嘆了口氣："坐下吧，專心點。北大保送生也不能這麼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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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間，林志豪蹭到他桌前："餵，你最近怎麼回事？魂不守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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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陳靖彤翻開物理課本，扉頁上有一處被反復擦寫的痕跡——那是他忍不住寫下的"吳慧芳"三個字，又強迫自己擦掉後留下的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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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吳老師申請調職了？我媽在教育局工作，說可能會把她調到臨市的普通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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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的鋼筆尖"啪"地折斷，墨水在紙上洇開一片藍色。"什麼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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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兩天吧。"林志豪壓低聲音，"哥們，算了吧，她都選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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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他需要空氣，需要逃離這些竊竊私語和憐憫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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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邊的梧桐樹下，他掏出手機，翻到那個熟悉的聯繫人——"吳老師"。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去。學校明確禁止他們聯繫，一通電話可能會毀掉她最後的調職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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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而打開學術論壇，昨晚提的問題已經有了回復。回答者是個新ID，但解題思路和表述方式莫名熟悉——先整體框架再細節分析，喜歡用音樂節拍類比物理現象，甚至在最後提醒他早點休息...陳靖彤的心跳加快了。他迅速回復："謝謝解答！這個變換就像《Continuum》里的節奏轉換，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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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真的是吳慧芳，她會明白這個暗號。如果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不被禁止的聯繫方式，或許就是這個無人知曉的學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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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職第十二天，吳慧芳收到了教育局的正式通知：調職申請已受理，高考結束後將安排她到臨市第三中學任教。通知末尾強調，在此期間"避免任何可能引起誤會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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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免誤會的行為"。這個官僚式的措辭讓吳慧芳苦笑。她打開抽屜，取出那個鐵盒。十二天了，陳靖彤應該已經適應沒有她的物理課了吧？他會在論壇上認出她嗎？那條關於《Continuum》的回復明顯是個試探，但她沒有回應——不敢，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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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動起來，一個陌生號碼。吳慧芳猶豫了一下才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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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吳慧芳老師嗎？"一個溫和的女聲，"我是北大物理系招生辦的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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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指瞬間收緊："是的，我是。有什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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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陳靖彤同學的自主招生事宜。我們收到了南城一中李主任的推薦信，也看了陳同學的競賽論文，非常出色。但最近有一些...不太好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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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喉嚨發緊："什麼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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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匿名信反映陳同學與某位女老師關係不當，可能影響他的品德評定。"李老師頓了頓，"作為他的指導老師，您能提供一些情況說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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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吳慧芳閉上眼睛，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陳靖彤是我教過的最優秀的學生，他的學術品德都無可挑剔。至於那些傳聞...只是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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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李老師的語氣緩和了些，"我們會綜合考慮的。對了，陳同學在申請材料中提到您對他的影響很大，說您是他選擇物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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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話結束後，吳慧芳在窗前站了很久。陳靖彤的北大夢可能因為她的存在而破碎，這個念頭比停職更讓她痛苦。她拿起那張音樂節門票，第一次認真考慮是否應該徹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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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最後一周，陳靖彤收到了北大招生辦的補充材料通知。放學後，他獨自留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填寫表格，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最後一題是："請描述對你影響最深的一位老師及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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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很久，最終寫下："吳慧芳老師不僅教會我物理知識，更讓我明白科學與藝術如何交融。她嚴格而富有激情的教學方式，是我選擇物理專業的直接原因。"沒有提及那些紙條、音樂或雨中的初遇，只留下一個學生對老師最純粹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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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校門時，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路過那家曾經偶遇吳慧芳的唱片店，櫥窗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陳靖彤駐足傾聽，那是他們一起排練過的《No Surpri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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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小伙子！"店主探出頭，"要高考了吧？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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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笑了笑，目光落在櫥窗角落的一張海報上——城市爵士音樂節，6月20日。還有七天。七天之後，他將不再是高中生，不再受那些禁令約束。這個念頭讓他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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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天晚上，吳慧芳輾轉難眠。窗外下著小雨，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讓她想起那個暴雨初遇的夏日。她打開電腦，學術論壇上有十幾條新消息，全部來自"QuantumBass"——過去三周，他們以這種隱秘的方式保持著某種聯繫，討論物理、音樂，卻小心翼翼地避開任何私人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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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條是今晚發的："明天就高考了，謝謝您這段時間的幫助。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後悔選擇物理這條路。——Q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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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只回了一句："相信自己，你早已準備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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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送後，她註銷了這個賬號。明天開始，陳靖彤將面臨人生最重要的考試，他不需要任何干擾，哪怕是來自一個匿名的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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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第一天清晨，吳慧芳早早起床，換上一件普通的藍色襯衫和米色長褲。鏡中的女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憔悴許多，眼下有明顯的陰影。她輕輕拍了拍臉頰，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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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一中考點外人頭攢動。吳慧芳站在馬路對面的樹蔭下，目光掃過陸續到達的考生和家長。她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來——或許只是想確認陳靖彤狀態如何，或許只是無法忍受獨自在家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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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二十分，一輛學校大巴停在考點門口。南城一中的學生們魚貫而下，陳靖彤走在最後，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髮比上次見時長了些，遮住了部分前額。他看起來瘦了，但步伐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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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不自覺地向前一步，又迅速退回樹蔭下。她不能被他看見，不能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分散他的注意力。但當陳靖彤即將走進考點大門時，他突然轉身，目光直直地投向馬路對面——彷彿感應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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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屏住呼吸，僵在原地。隔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群，他們的目光短暫相接。陳靖彤的眼睛亮了起來，嘴角微微上揚。然後他抬起手，做了個小小的手勢——拇指和食指圈成圓形，其他三指伸直，貝斯手錶示"OK"的暗號，也是他們樂隊排練時的習慣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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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沒有回應，但胸口湧起一陣暖流。陳靖彤轉身走進考點，背影挺拔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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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門語文考試開始了。吳慧芳在附近的咖啡館坐下，點了一杯永遠不會喝完的美式咖啡。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像是某種無言的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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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的高考，她都會在這裡，以她唯一被允許的方式陪伴他度過人生最重要的挑戰之一。而五天後的音樂節...吳慧芳從錢包里取出那張已經被撫平又折皺多次的門票，輕輕撫過上面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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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決定，她還沒有勇氣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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