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後的第一天，吳慧芳一大早就醒了。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金色的線。她盯著天花板，數著上面細小的裂紋——二十七條，和昨天一樣多，但音樂節的距離又近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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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是母親發來的消息："調職手續已經幫你問好了，下週一去臨江三中報到。"吳慧芳把手機反扣在枕頭上。臨江，距離這座城市兩百公里，高鐵一小時的距離，卻足以切斷所有不該有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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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水壺發出尖銳的嘯叫。吳慧芳機械地泡了杯茶，熱氣氤氳中，她彷彿又看到陳靖彤站在考場門口回望的樣子——那目光穿過人群和馬路，直直地望進她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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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聲突然響起，嚇得她差點打翻茶杯。透過貓眼，吳慧芳看到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陳靖彤的母親，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袋，神色平靜中帶著一絲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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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指在門把上猶豫了足足十秒，才慢慢拉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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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太..."她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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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陳母點點頭，眼神中沒有吳慧芳預想的憤怒或責備，只有一種深沈的疲憊，"能進去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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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里，兩人相對而坐，中間隔著咖啡桌，上面放著那張被反復查看又收起的爵士音樂節門票。吳慧芳下意識想藏起它，但陳母已經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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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彤昨晚一夜沒睡。"陳母開門見山，"一直在房間里彈貝斯，彈到凌晨三點。"她從紙袋里取出一個透明文件袋，裡面赫然是一片封存的楓葉，"今早我收拾房間時，發現他把這個放在枕頭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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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那片楓葉——初遇那天從她頭髮上落下的，陳靖彤保存了將近一年，做成了鎮紙送給她，而現在又回到了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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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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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留著。"陳母苦笑，"從去年九月開始，他書桌抽屜里就有一個盒子，專門收集所有與你有關的東西。音樂會票根，你批改過的試卷，甚至是你用過的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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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臉頰燒了起來。那個咖啡杯是她有一次在辦公室不小心留下的，後來怎麼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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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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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來責備你的。"陳母打斷她，"相反，我想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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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驚訝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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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彤父親去世後，他變得很封閉，把所有情緒都鎖在心裡。直到遇見你..."陳母的聲音柔和下來，"他開始彈貝斯，開始對物理著迷，開始像他父親那樣熱愛生活。作為母親，我看得出來，他對你的感情不是一時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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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指節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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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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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師生關係。"陳母點點頭，"這也是我今天來的原因。"她從紙袋里取出一封信，"北大自主招生的結果下周才公佈，但李主任收到了內部消息——靖彤的錄取基本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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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心跳加速，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太好了，他一直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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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個條件。"陳母嚴肅起來，"學校要求他在入學前'妥善處理'與你的關係。意思是，徹底斷絕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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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在吳慧芳頭上。她機械地接過信，上面蓋著北大招生辦的公章，措辭官方卻含義明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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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她輕聲說，"我會...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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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問題所在。"陳母突然抓住她的手，"吳老師，你認為這樣做真的對靖彤好嗎？強迫他放棄真正在乎的人和事，就為了所謂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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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愣住了。她沒想到會從陳母口中聽到這樣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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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毀了他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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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是什麼？"陳母苦笑，"我丈夫去世時才三十五歲，計劃了那麼多未來，結果呢？"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吳老師，我不是鼓勵你們在一起。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們選擇彼此，我不會反對。畢竟..."她指了指那張音樂節門票，"三天後，他就不再是你的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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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眼淚終於落下來，滴在那封北大來信上，暈開了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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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母離開前，將那片封存的楓葉留給了吳慧芳。"這是他最珍視的東西，應該由你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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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後，吳慧芳站在窗前，看著陳母的身影消失在小區拐角。陽光透過楓葉的脈絡，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輕輕撫過那片葉子，彷彿能觸摸到陳靖彤保存它時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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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屏幕亮著，學術論壇的頁面停留在"QuantumBass"昨晚發佈的問題上："如何理解量子糾纏中的非定域性？"這個問題本身就像一種隱喻，吳慧芳苦澀地想。無論相隔多遠，糾纏的粒子總會保持聯繫——就像他們，即使被明令禁止接觸，卻仍在學術論壇這個奇特的"量子通道"中保持某種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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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登錄那個不常用的馬甲賬號，回答了這個問題，最後加上一句："有時候，兩個看似獨立的系統，實際上共享著同一個波函數。"這是她能給的最接近告白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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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完，吳慧芳取出抽屜里的鐵盒，將那片楓葉和音樂節門票一起放了進去。鐵盒已經快裝不滿了，裡面是這幾個月來陳靖彤給她的所有紙條、照片和小禮物。每一件都承載著一段記憶，一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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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突然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李主任告訴我錄取消息了。無論結果如何，我的選擇不會變。6月20日，音樂節門口，不見不散。——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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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還是沒有回復。三天後，那張門票會帶她去哪裡？她仍然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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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吳慧芳去了學校辦理調職手續。校園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老師在整理資料。她刻意避開教務處和物理組辦公室，直接去了人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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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劉曉芸在走廊上叫住她，"你真的決定去臨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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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點點頭："下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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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陳靖彤呢？"劉曉芸壓低聲音，"聽說他北大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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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吳慧芳撒謊，"我已經很久沒和他聯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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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芸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李主任昨天找他談話了，關於北大的'特殊要求'。那孩子當場就拒絕了簽字保證。"她搖搖頭，"倔得跟他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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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心猛地一緊。陳靖彤拒絕了？那意味著他可能會放棄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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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她經過那家唱片店。櫥窗里換上了新的海報，但仍在播放那首《No Surprises》。吳慧芳駐足傾聽，直到歌曲結束。店主認出她，笑著點點頭——他大概不知道學校里那些風言風語，或者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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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吳慧芳收到李主任的電話："吳老師，關於你的調職，臨江三中希望你能提前幾天過去熟悉環境。明天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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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那就意味著她將錯過音樂節的約定。吳慧芳的喉嚨發緊："能...能推遲到下周嗎？我還有些東西要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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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沈默了片刻："是因為後天的約定嗎？"李主任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溫和，"吳老師，我理解你的感受，但這樣對你們都好。陳靖彤前途無量，你不希望成為他的絆腳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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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吳慧芳取出那張音樂節門票。薄薄的一張紙，此刻卻重若千鈞。她打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準備把門票放進去——明天就離開，徹底結束這場不該開始的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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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信封即將封口的那一刻，她的手停住了。窗外，夕陽西下，最後一縷陽光照在鐵盒上，裡面的楓葉透過半開的蓋子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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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突然想起了陳母的話："如果你們選擇彼此，我不會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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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抽回門票，放回了錢包。明天...明天再做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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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後的第三天，也就是音樂節的前一天，吳慧芳一整天都在收拾行李。衣服、書籍、日常用品——所有東西都被分門別類地打包。只有那個鐵盒和裡面的東西，她遲遲無法決定如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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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門鈴再次響起。這次是快遞員，送來一個小包裹，寄件人欄只寫了一個"C"。吳慧芳的手指微微發抖，小心地拆開包裝——裡面是一張CD，手寫標籤上寫著《量子態：完整版》，還有一張紙條："無論你來不來，這首歌永遠屬於你。——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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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CD放入電腦，熟悉的旋律立刻充滿了房間。鋼琴與貝斯的對話，比校慶表演時更加完整、更加深情。在曲目的最後，有一段她從未聽過的鋼琴獨奏——明顯是後來添加的，彈奏風格與她驚人地相似，卻又帶著陳靖彤特有的節奏感。這是他用音樂寫給她的一封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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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坐在窗前，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這張CD，直到夕陽西沈，街燈亮起。明天就是音樂節了，也是她原定離開這座城市的日子。調職通知就放在桌上，白紙黑字地寫著"6月20日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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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手機，翻到陳靖彤的號碼——仍然在她的通訊錄里，儘管從未撥出過。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去。有些決定，必須當面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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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吳慧芳取出那張音樂節門票，輕輕撫過上面的日期。明天，一切都將不同。無論她選擇赴約還是離開，生活都不會再回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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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顆流星划過夜空，轉瞬即逝。吳慧芳閉上眼睛，許了個願——一個她終於敢對自己承認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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