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十五分，吳慧芳已經坐在書桌前，面前攤開的是陳靖彤的期中考試卷。紅色鋼筆在紙面上方懸停許久，卻遲遲沒有落下。最後一道大題他用了非常規解法，雖然結果正確，但步驟跳躍得厲害。按照評分標準應該扣分，但她知道這是他有意為之——每次考試他都會故意在一些題目上留下破綻，就像在和她玩某種只有他們才懂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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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尖終於落在紙上，划出一個漂亮的勾，旁邊加上小小的"+2"——這是她給他的特殊記號，代表"雖然不規範，但有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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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逐漸亮起來，晨光透過紗簾在桌面上投下柔和的光斑。吳慧芳伸了個懶腰，目光落在日曆上——距離高考還有43天。這個數字讓她胸口發緊。43天後，陳靖彤將不再是她的學生；43天後，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屏障將不復存在；43天後，她將不得不面對那張爵士音樂節的門票和它代表的所有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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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媽媽"。吳慧芳深吸一口氣才接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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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芳啊，這週末回家吃飯嗎？你張阿姨的兒子從美國回來了，哈佛博士，條件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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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這周不行，要批模擬考的卷子。"吳慧芳熟練地應付著，手指無意識地卷著一縷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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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工作！你都二十八了，再不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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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吳慧芳打斷母親的話，"等高考結束再說好嗎？現在真的沒心思考慮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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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後，吳慧芳走到衣櫃前，機械地挑選今天要穿的衣服。手指掠過那條藍色連衣裙時停頓了一下——那是她買來參加大學同學婚禮的，已經一年多沒穿過了。最終她還是選了平常的襯衫和西裝褲，但臨走前悄悄在手腕上抹了一點點香水，柑橘調的，很淡，幾乎聞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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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走廊上，高三的學生們已經進入最後的衝刺階段。每個人臉上都寫滿疲憊和緊張，課間也很少有人打鬧，大多趴在桌上補覺或抓緊時間做題。經過高三(4)班時，吳慧芳放慢腳步，目光不由自主地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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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彤坐在窗邊，陽光透過玻璃在他側臉鍍上一層金邊。他正專注地寫著什麼，眉頭微蹙，下唇被輕輕咬著——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表情。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頭，兩人的視線穿過走廊的窗戶相遇。陳靖彤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嘴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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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迅速移開視線，加快腳步走向辦公室，心跳快得像是剛跑完百米衝刺。她剛坐下，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就被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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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昨晚又熬夜批卷子了吧？"劉曉芸關切地說，"喝點咖啡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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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吳慧芳感激地接過，咖啡的香氣讓她稍微平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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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聽說了嗎？"劉曉芸壓低聲音，"李主任最近在查師生交往過密的事，好像是有家長投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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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一抖，咖啡差點灑出來。"什麼？誰和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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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具體是誰，好像是高三某個男生和女老師走得太近。"劉曉芸搖搖頭，"現在的學生也真是，都快高考了還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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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喉嚨發緊，咖啡突然變得難以下嚥。她藉口去洗手間，鎖上隔間的門，深呼吸幾次才穩住顫抖的雙手。這不一定是說他們，學校里師生互動多的不止她一個...但李主任上周的警告言猶在耳，而陳靖彤最近確實越來越大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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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時，吳慧芳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眼下明顯的青黑，緊繃的嘴角，還有眼睛里那種她從未見過的閃爍光芒。這是誰？是備受尊敬的吳老師，還是那個深夜偷偷重讀學生紙條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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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三節是高三(4)班的物理課。走進教室前，吳慧芳深吸一口氣，調整好面部表情。這節課講模擬考的錯題，她刻意使用最平淡的語氣，目光只在看全班時才抬起，絕不與任何學生對視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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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題，考察的是電磁感應中的楞次定律應用，全班只有三個人完全做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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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台下，陳靖彤反常地安靜，既不像往常那樣積極回答問題，也沒有用那種讓她後背發熱的目光盯著她。他只是低頭記筆記，偶爾抬頭看一眼黑板，表情平靜得近乎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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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反常反而讓吳慧芳更加不安。下課鈴響後，她故意慢吞吞地收拾教案，等所有學生都離開才走出教室。走廊拐角處，一個身影突然從衛生間方向走出來，險些與她撞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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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吳老師。"陳靖彤後退一步，聲音禮貌而疏遠，完全不像私下交流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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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吳慧芳公事公辦地點頭，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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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陳靖彤突然低聲說，"能借一步說話嗎？圖書館現在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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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依然平靜，但眼睛里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堅決。吳慧芳應該拒絕的，但鬼使神差地，她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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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圖書館的角落書架間確實空無一人。陳靖彤確認四周無人後，從書包里取出一個信封："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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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吳慧芳沒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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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自主招生的初審通過通知。"陳靖彤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驕傲，"我想第一個告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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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接過信封，小心翼翼地取出裡面的文件。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陳靖彤的名字和"初審通過"幾個大字。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湧上心頭，她幾乎要脫口而出祝賀的話，但突然想起劉曉芸的警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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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她盡量保持語調平穩，"但這不應該先告訴家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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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已經告訴他們了。"陳靖彤的眼睛直視著她，"但我想親自給您看。因為...如果沒有您，我不會走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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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來就很有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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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物理。"陳靖彤打斷她，"是您讓我相信，有些界限是可以跨越的；有些規則，在特定條件下是可以打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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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太過危險，吳慧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後背抵在書架上。"靖彤，我們之前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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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高考前不再談那些。"陳靖彤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只是想讓您知道，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後悔遇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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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書架上隨意取下一本書，塞到吳慧芳手裡："借這本書看看，也許對教學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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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轉身離開，留下吳慧芳獨自站在書架間，手裡捧著一本《量子物理學史話》。翻開扉頁，裡面夾著一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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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您做什麼選擇，我都會理解。但請記住，43天後，我將不再是您的學生。那時候，您願意回答我那個問題嗎？
——永遠等待您的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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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背面貼著一張照片，是他們在錄音室的那天，不知被誰拍下的——她坐在鋼琴前，他站在她身後半步，兩人目光在鏡中相遇，眼神中流露的情感赤裸得令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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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照片。這張照片如果被任何人看到...她不敢想象後果。但更可怕的是，照片捕捉到的那個瞬間，她眼中的神情根本不是老師看學生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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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辦公室，吳慧芳將書和照片鎖進抽屜，但紙條卻留在了口袋里，像一塊燒紅的炭，提醒著她那個無法回避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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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教師會議上，李主任果然提到了"師生適當距離"的問題。雖然沒有點名，但他的目光幾次掃過吳慧芳，讓她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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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家長反映，個別師生關係'過於親密'，影響班級氛圍。"李主任敲著桌子強調，"高考在即，我們要特別注意言行舉止，避免任何可能引起誤會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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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後，吳慧芳被留了下來。李主任關上門，表情嚴肅："吳老師，有學生反映陳靖彤經常往你辦公室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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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心跳幾乎停止："他...有時候會來問問題。物理競賽前請教得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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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優秀學生多關注是應該的。"李主任推了推眼鏡，"但要注意方式方法。有學生看到你們在圖書館單獨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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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碰巧遇到，討論了一下北大自主招生的事。"吳慧芳的聲音聽起來異常乾澀，"他剛通過初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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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李主任的表情緩和了些，"這孩子確實前途無量，你作為指導老師多費心了。不過..."他話鋒一轉，"最近還是盡量避免單獨相處，人多口雜啊。等高考結束，他畢業了，你們怎麼聯繫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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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話讓吳慧芳猛地抬頭。李主任的眼神意味深長，嘴角掛著一絲她讀不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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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會議室，吳慧芳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沈重。李主任知道了什麼？是猜疑還是確鑿的證據？那個"看到他們單獨交談"的學生又是誰？放學後，吳慧芳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車去了城郊的湖邊。這是她壓力大時常來的地方，湖面開闊，能讓她混亂的思緒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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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湖面泛著金色的波光。吳慧芳從錢包里取出那張爵士音樂節的門票，日期印得清清楚楚——6月20日，高考結束後的第一個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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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天。43天後，她將面臨一個選擇：赴約，或者永遠切斷這段關係。前者意味著背叛她堅守多年的職業道德；後者...後者意味著背叛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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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動起來，一條短信映入眼簾：
"無論您做什麼決定，請記住那天您寫在紙條背面的答案。我會等到那一天，在音樂節門口。——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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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閉上眼睛，任晚風吹亂她的頭髮。照片、紙條、音樂、那些在琴鍵與貝斯弦間流淌的無聲告白...所有這些碎片在她腦海中旋轉，拼湊出一個她不敢承認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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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那個雨天的初遇，當他們的目光第一次相遇時，某種不可逆轉的東西就已經開始了。而現在，無論她如何掙扎，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走向注定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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