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十七分，吳慧芳的公寓里只有書桌上的一盞台燈還亮著。窗外的雨輕輕敲打著玻璃，像是某種摩斯密碼。她已經第三次讀這張紙條了，指尖不自覺地描摹著上面的字跡——陳靖彤的字總是那麼工整，每一筆都像是精心設計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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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是您的學生，您會怎麼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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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寫在一張淺藍色的便簽紙上，夾在他今天交上來的物理競賽總結報告里。報告本身寫得無懈可擊，條理清晰，見解獨到，吳慧芳幾乎沒找到任何需要修改的地方。但那張紙條...那張紙條讓她的手指到現在還在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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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將紙條放回那個裝薄荷糖的鐵盒里。盒子現在已經半滿，裡面全是陳靖彤這兩個多月來通過各種方式傳遞給她的紙條。她應該把它們都扔掉，或者至少退回去。但每當這個念頭出現，她的手指就會自動將紙條折好，藏進這個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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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漸大，吳慧芳起身關上窗戶。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臉——眼下有淡淡的陰影，嘴角卻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柔軟。她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然後從書櫃最上層取下一本厚重的《量子力學導論》。書里夾著幾張照片，是陳靖彤給她的樂隊表演照。最上面那張是他彈貝斯的特寫，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完美的輪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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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我到底在幹什麼...”吳慧芳輕聲自語，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才把照片重新夾回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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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書桌前，她盯著那個鐵盒看了很久，然後做了一個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動作——她打開盒子，取出最早的那張紙條，那是他們在錄音室合作後的第二天陳靖彤塞在她作業本里的。紙條邊緣已經有些磨損，顯然被反復閱讀過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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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很美，就像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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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覺得這句話太過冒失，差點就要找他談話劃清界限。但最終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回了一張公事公辦的作業評語。然而正是從那天起，他們之間這種隱秘的紙條交流開始了，從最初的學術討論，慢慢變成音樂分享，再到現在的...不管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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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突然站起來，鐵盒”砰”地一聲合上。她快步走向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冷水，一口氣喝掉半杯。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體內那股莫名的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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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你的學生，再有幾個月也還是。”她對著空蕩蕩的廚房說，聲音在寂靜的公寓里顯得異常清晰，”而且他只有十八歲，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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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個聲音在她腦海中反駁：十八歲已經足夠知道自己被誰吸引；而距離高考只剩下不到三個月，之後他將不再是她的學生。這個念頭讓吳慧芳的心跳加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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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書桌前，她強迫自己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準備明天的教案。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全部變成了模糊的符號，她的思緒不斷飄向今天下午物理競賽頒獎儀式後，陳靖彤在圖書館後門問她的那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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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我考上北大物理系，您願意和我一起去聽音樂會嗎？不是作為老師，只是作為吳慧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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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沒有回答，但此刻，在無人窺見的深夜裡，吳慧芳允許自己想象那個場景：沒有師生身份的束縛，只是兩個喜歡音樂的人一起去聽音樂會。她可以穿上那條很久沒機會穿的藍色連衣裙，而他...他會穿什麼呢？多半還是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像他每次表演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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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屏幕突然暗了下來，休眠模式激活了。黑色的屏幕上倒映出吳慧芳通紅的臉頰和閃亮的眼睛。她被自己的樣子嚇了一跳，迅速合上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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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櫃上的鬧鐘顯示凌晨一點二十。吳慧芳知道自己該睡了，但身體里湧動的情緒讓她無法平靜。她再次打開那個鐵盒，取出最新收到的藍色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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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是您的學生，您會怎麼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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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筆，在紙條背面寫下一個字：”會”。然後立刻像被燙到一樣划掉它，將紙條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五分鐘後，她又從廢紙簍里撿出紙條，小心地展開撫平，放回鐵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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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吳慧芳輾轉反側，夢境混亂不堪。她夢見自己站在講台上，卻發現自己穿著那條藍色連衣裙；夢見陳靖彤在台上彈貝斯，而她在台下鼓掌，周圍的人突然全部變成了學校的老師，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最後她夢見自己站在一扇門前，門後傳來熟悉的鋼琴聲，她知道推開門就會看到什麼，卻怎麼也夠不到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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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吳慧芳被鬧鐘驚醒時，額頭上覆著一層薄汗。她比平時多花了十分鐘化妝，用遮瑕膏仔細掩蓋眼下的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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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里，劉曉芸一見到她就驚呼：”吳老師，你臉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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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睡好。”吳慧芳勉強笑笑，把包放進抽屜，”做了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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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班主任的壓力吧？”劉曉芸同情地說，”再堅持兩個多月就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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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多月。吳慧芳機械地點頭，心裡想的卻是：兩個多月後，陳靖彤將不再是她的學生。這個念頭既讓她恐懼，又帶來一絲隱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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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三節是高三(4)班的物理課。走進教室前，吳慧芳深吸一口氣，調整好面部表情，確保自己看起來像往常一樣專業而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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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把昨天的作業拿出來，我們講一下最後一道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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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節課，她的目光刻意避開倒數第二排那個位置。但當她轉身寫板書時，能感覺到陳靖彤的視線像實物一樣落在她的背上，讓她後頸的汗毛都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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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響起，吳慧芳迅速收拾教案準備離開。但就在她即將走出教室時，林志豪攔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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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關於下周的模擬考試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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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答完林志豪的問題，吳慧芳發現陳靖彤還坐在座位上，似乎在專心看書。但當她經過他的課桌時，一張折疊的小紙條從書頁間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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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假裝沒看見，繼續往前走。但當她拐過走廊轉角，確認四周無人後，迅速彎腰撿起了那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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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我夢見您回答了’會’。醒來後開心了一整天，即使那只是個夢。
P.S. 今天您看起來很累，記得多休息。
——您永遠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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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將紙條攥在手心，紙張邊緣幾乎要嵌入掌心的皮膚。這種明目張膽的傳遞方式太危險了，任何一個同學都可能看到。但同時，這種冒險行為又讓那張普通的紙條變得無比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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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辦公室，她將新收到的紙條加入鐵盒的收藏中。剛合上抽屜，辦公室電話突然響起，嚇了她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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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師，我是李國強。能麻煩你來一趟教務處嗎？關於物理競賽的事要討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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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主任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和藹，但吳慧芳的心卻猛地沈了下去。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個裝紙條的鐵盒，然後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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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主任，我馬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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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務處的門半掩著。吳慧芳敲門時，發現李主任正在翻閱一疊文件，其中就有陳靖彤的物理競賽獲獎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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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吳老師，請坐。”李主任摘下老花鏡，笑著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陳靖彤這次表現很出色啊，為我們學校爭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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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謹慎地點頭：”是的，他的物理天賦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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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他的獲獎感言，”李主任翻出一張紙，”特別提到了你的指導。看來你們師生關係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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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好學生，學習很主動。”吳慧芳的指尖在膝蓋上微微發抖，她將它們緊緊交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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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是好事。”李主任點點頭，然後話鋒一轉，”不過吳老師，你也知道，高三這個階段很敏感。師生之間...要保持適當距離，特別是年輕老師和學生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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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感到一股熱血衝上臉頰，耳中嗡嗡作響：”主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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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別誤會，只是例行提醒。”李主任和藹地笑了，”最近教育局發了新文件，強調師德師風建設。特別是像你這樣年輕有為的老師，更要注意影響。陳靖彤這樣的優秀學生，難免會對老師產生...怎麼說呢，崇拜之情？我們要正確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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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一直很注意這一點。”吳慧芳的聲音聽起來異常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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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李主任滿意地點頭，”對了，陳靖彤準備報哪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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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到過北大物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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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志向！”李主任眼睛一亮，”如果他考上，學校還準備給他發特別獎學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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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結束後，吳慧芳幾乎是飄著回到辦公室的。李主任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她頭上，讓她從那個由紙條和音樂構築的夢幻世界中猛然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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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機械地批改著作業，腦海中不斷回放李主任的警告。”保持適當距離”、”崇拜之情”、”注意影響”...每一個詞都像錘子敲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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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鈴響起，吳慧芳匆匆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但當她打開抽屜拿包時，發現裡面多了一個小信封——淺藍色的，和她收到的那張最新紙條一樣的顏色。信封上沒有字，但她立刻知道是誰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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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環顧四周，辦公室里還有兩位老師在整理材料。她若無其事地將信封塞進教案夾里，快步走出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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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鎖上門，她才敢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音樂會的門票——下個月的城市爵士音樂節，最受歡迎的場次。票根上貼著一張小便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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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答案了。我會等到那一天。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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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門票。她應該立刻把它撕掉，或者明天當面還給陳靖彤，嚴肅地告訴他這一切必須停止。但當她舉起手時，卻只是將門票輕輕放在書桌上，然後從抽屜里取出那個鐵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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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盒里的紙條已經積累到二十三張。吳慧芳將它們一張一張攤開在桌面上，按時間順序排列。從最初的物理問題討論，到音樂分享，再到那些越來越私人的話語...這些紙條記錄了他們關係的微妙變化，也記錄了她自己防線的逐步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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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的一張藍色紙條放在最上面：”如果我不是您的學生，您會怎麼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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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慧芳拿起筆，在紙條背面重新寫下一個字：”會”。這次她沒有划掉它，而是小心地將紙條折好，放回鐵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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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縷月光透過雲層照在書桌上，恰好落在那張音樂會門票上。吳慧芳望著月光中的門票，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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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開始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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