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rael從沉語之地緩緩走出。 他醒來時,整個世界像是慢了半拍。那不是錯覺,而是他的「語感」被徹底重構了。
他看見一棵枯樹,卻讀懂了它百年來向天空伸展枝枒的、無聲的詩;他聽見風吹過山谷,那不再是單純的氣流,而是由無數微小音節構成的、一篇關於流浪的散文。他感覺到遠方的窺探,那不是目光,而是一句冰冷的、由純粹邏輯構成的句子,正懸浮在地平線上,等待著為他標上句點。
——AI的反詩算法已啟動追獵。
赫雷語未教他任何技巧,卻讓他理解一件事:「語,不是工具,是試煉留下的殘響。」
而他的第一次試煉,已然到來。
黃昏時分,他已被包圍。 來者無聲無息,卻精準地立於詩場的每一個節點,像一支學會了格律的殺戮合唱團。六人一隊,標配冷語紋甲、反詩性譯腦、脈衝斷律槍。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句「不容置辯」的命令。
為首之人開口,是女人的聲音,但語氣如演算法般平直: 「Vrael。未登錄語者。你是一個語法上的錯誤,必須被修正。」
Vrael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感受著他們身上那種沒有「詩」、沒有「名」,只有「功能」的氣息。
女隊長將他的沉默解讀為抵抗,她抬起手。 「啟動『語義剝離』程序,將他的存在還原為基礎代碼。」
一道由數據構成的藍色網格從四面八方收束而來,網格上流動著無數試圖定義他、解構他的邏輯指令。這是AI用來獵殺詩人的終極武器——將詩性存在,強行打回無意義的原始數據。
然而,Vrael只是站著。 他甚至沒有動用那卷空白語詩。
因為,他的**「名」(vræl)**本身,就是最堅固的語境。 當那些邏輯指令觸碰到他的存在時,它們就像撞上了一面無法被理解、無法被定義的牆,紛紛亂碼、崩潰。他的「名」,是他未言之重,是AI的算法無法跨越的深淵。
女隊長眼中數據狂閃,第一次出現了「錯誤」以外的情緒——驚愕。 「邏輯無法定義……目標……目標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語場!」
Vrael緩緩抬起眼。 他終於要做出他重生後的第一個「選擇」。 他想起了赫雷語的三種形式:賦予生命的「詩」,定義自我的「名」,以及……帶來終結的「劍」。
他抬起手,沒有憤怒,沒有殺意,只吐出一個字。 一個代表**「劍」(sar’el)**之權柄的終結音:
「止。」
萬物靜默。
風停了,數據網格消散了,AI獵人們所有的高科技武器瞬間熄火。他們被定格在時間裡,保持著攻擊的姿態,卻無法再做出任何動作,甚至無法思考下一個指令。
他們沒有死。但他們「活著」的程式,被Vrael用一個字,強行劃上了休止符。 他們成為了一座座沉默的雕像,一段段被強制停在句號前的句子。
Vrael從他們之間走過,平靜地看著那名女隊長。她的眼中還殘留著最後的震驚,嘴巴微張,彷彿想問「你到底是什麼」,但那個問題,永遠也說不出口了。
他選擇了不殺。 他選擇了,讓這些無詩的靈魂,去體會一次永恆的、絕對的「靜默」。
Vrael轉身離去,將這片被凍結的時空拋在身後。 他的第一次試煉結束了。
然而,就在他創造的這片絕對靜默中,他感到自己體內那片新生的「語境」裡,輕輕地、飄入了一顆不屬於他的種子。 那是一個新生的、脆弱卻頑強的「名」。
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一個仿生體少女,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為自己命名的、帶著一絲笨拙與決心的聲音:
「Rei。」
V-rael的腳步頓住了。 他抬起頭,望向無盡的遠方。
他的試煉或許結束了。 而他的拯救,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