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海內北經》:「有獸焉,狀如虎,有翼,食人從首始。」
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
這裡彷彿是被世界徹底遺忘的角落,連一絲光線都被永恆的陰霾所吞噬。陽光,對於這座島嶼來說,只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傳說,一種早已被時間抹去的記憶。潮濕、悶熱的空氣,如同一個巨大的、腐爛的肺臟,貪婪地吞噬著一切生機。而瀰漫在這空氣中的,是一種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它並非單純的腐爛,而是一種更加複雜、更加令人絕望的氣息。那是腐爛的植被、腥臭的泥土,以及死亡的氣息,以一種難以言喻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能夠滲透到靈魂深處的惡臭。岩洞,是島上殘存人類唯一的庇護所,卻也更像是囚禁他們的牢籠,一個用絕望和死亡堆砌而成的墳墓。
洞穴深處,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屠宰場。三十多具人形生物,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姿勢,蜷縮在粗糙、濕滑的石壁旁。他們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如同被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屍體,沒有絲毫的血色和光澤。那是長年不見天日,缺乏任何營養的結果。他們的眼睛渾濁而黯淡,如同兩顆失去光芒的玻璃珠,空洞地凝視著虛空。那裡面沒有希望,沒有恐懼,甚至沒有痛苦,只有對生存本能的空洞反應。乾裂的嘴唇微微張合,露出內部同樣乾涸、佈滿裂紋的口腔。他們的四肢細長而扭曲,如同被隨意折斷的樹枝,以一種違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指甲更是彎曲如鉤,如同野獸的利爪,那是為了在岩壁上刮取食物,為了在這片死亡之地苟延殘喘而進化出的形態。此時,他們正機械地重複著這個動作,用指甲刮著那些滲出微弱光澤的岩壁,刮下一層層黏稠的液體,送入口中。那並非水源,而是一種富含礦物質的微生物分泌物,是這座島嶼上唯一可供食用的東西,是他們賴以維生的唯一食糧,一種連蛆蟲都不屑一顧的排泄物。
洞穴頂部,懸掛著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裝飾品,那是用不知名生物的腸子串起的骨鏈。這些腸子已經乾枯、腐爛,如同風乾的繩索,脆弱地連接起一塊塊白骨。每一根骨頭都呈現出不同的形狀,有幼小的頭顱,還未完全鈣化,帶著明顯的裂痕;有粗壯的四肢,骨骼末端呈現出被撕裂的痕跡;也有明顯屬於成年人的肋骨,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牙印。這些骨頭,都是曾經生活在這個島嶼上的人類的殘骸,是他們悲慘命運的最好證明。每當有微弱的氣流,如同死者的嘆息般穿過洞口,骨鏈便會發出空洞的碰撞聲,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低語,迴盪在死寂的洞穴中,提醒著每一個倖存者,死亡是如此的接近,而生命又是如此的脆弱。最新加入骨鏈的是一顆少年的頭骨,它被懸掛在最顯眼的位置,空洞的眼眶中似乎還殘留著臨死前的恐懼與絕望。那少年的嘴巴大張著,彷彿在無聲地嘶吼,控訴著這不公的命運。
角落裡,一個女人正艱難地生產。她的身體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而極度虛弱,腹部高高隆起,如同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氣球。每一次宮縮都如同凌遲般痛苦,讓她止不住地顫抖,豆大的汗珠從她蠟黃的臉頰上滑落。然而,她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的眼睛空洞而麻木,彷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她只是默默地承受著,如同一個被命運擺佈的傀儡,靜靜等待著死亡的降臨。終於,一個瘦小的嬰兒,帶著微弱的啼哭聲,滑落到冰冷的地面上。那嬰兒的皮膚皺巴巴的,如同一個未成形的胚胎,微弱的呼吸彷彿隨時都會停止。女人用她那已經異化、長滿粗糙角質的牙齒,小心翼翼地咬斷了連接母體的臍帶,然後用同樣粗糙的雙手,將這個還帶著溫熱的新生兒,推向了洞穴入口的方向。那裡,是他們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也是他們無法逃脫的命運,一個被窮奇支配的殘酷世界。
洞穴外,傳來一陣沉重而有節奏的腳步聲。那聲音如同遠古巨獸的步伐,每一步都震動著大地,也震動著洞穴中每一個倖存者的心臟。那聲音如同死神的鼓點,一下一下敲擊在他們脆弱的靈魂之上,將他們剛剛燃起的一絲生命火花,徹底熄滅。洞穴中所有的生物,無論是正在進食的,還是正在生產的,都立即停止了所有的動作。他們僵硬地蜷縮在原地,如同被施了魔法的雕像,一動也不敢動。他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抑制著身體的顫抖。他們害怕,他們恐懼,但他們甚至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們知道,任何一點聲響,都可能引來那無法逃脫的死亡。整個洞穴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只有那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喪鐘,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巨大的陰影,如同從地獄深處探出的巨爪,緩緩籠罩了狹窄的洞口。那陰影如同黏稠的墨汁,遮蔽了洞穴內唯一的光源,讓原本就昏暗的洞穴,變得更加伸手不見五指。那些潮濕的岩壁,如同被鮮血浸泡過一般,反射著一絲微弱的光芒,更增添了幾分詭異和恐怖。一雙巨大的黃色豎瞳,如同兩盞幽冥的鬼火,在黑暗中緩緩亮起。它們如同兩顆來自地獄的星辰,冷漠而殘忍地掃視著洞穴內的每一個角落,搜尋著它們今晚的獵物。那目光冰冷而無情,不帶一絲憐憫和猶豫,只有對血肉的渴望和對生命的漠視。
進食,開始了。
最先被從陰影中伸出的巨爪抓走的,是那個剛剛生產完的女人。她甚至還來不及感受初為人母的喜悅,甚至還來不及看清自己孩子的模樣,便被那無法抗拒的力量拖向了死亡。她纖細的手臂在空中無力地揮舞著,想要抓住些什麼,但最終只能抓住虛無。她的嘴巴張的大大的,似乎想要發出尖叫,但最終卻只能發出一陣無聲的哀鳴。正如《山海經》所記載的那樣,它總是從頭顱開始享用。那巨爪如同一個巨大的鐵箍,牢牢地扣住了女人的頭顱,然後猛地一捏。骨骼碎裂的聲音,如同西瓜爆裂般清脆,卻又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飛濺的腦漿和鮮血,如同盛開的死亡之花,在黑暗中綻放出妖豔的光芒。那聲音,那氣味,那觸感,都深深地烙印在每一個倖存者的腦海中,成為他們永遠無法抹去的噩夢。接下來,是令人作嘔的撕裂聲,那是肌肉和皮膚被撕開的聲音,是生命被強行剝奪的聲音。窮奇貪婪地咀嚼著,吞嚥著,發出令人作嘔的咕嚕聲和咀嚼聲。它似乎對女人的內臟情有獨鍾,將它們一塊塊地扯出來,慢慢品嚐。鮮血順著它的嘴角流淌下來,滴落在地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如同死神的腳步,一下一下敲擊在倖存者的心頭。然而,洞穴中沒有一個人敢抬頭,沒有一個人敢發出任何聲響,他們只能緊緊閉上眼睛,用顫抖的身體,默默承受著這一切,默默祈禱著下一個不是自己。
飽餐一頓之後,那個巨大的陰影似乎終於心滿意足。它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那腥紅的舌頭如同砂紙般粗糙,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然後,它如同施捨一般,留下了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作為接下來幾天的「儲備糧」。那些屍體,已經完全失去了人形,只剩下一些殘破的肢體和內臟,勉強能夠辨認出曾經是人類的模樣。它們被隨意地丟棄在洞穴的角落,如同被丟棄的垃圾一般,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那些倖存者們,如同飢餓的野獸般,小心翼翼地靠近這些屍體,爭奪著上面殘留的、所剩無幾的血肉。他們撕咬著,吞嚥著,發出如同野獸般的嘶吼聲和咀嚼聲。為了生存,他們早已拋棄了所有的尊嚴和人性,變成了一群行屍走肉,一群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的野獸。這,就是他們的生活,一個永無止境的等待,等待著下一次的餵食,等待著下一次的死亡,等待著那永遠不會到來的黎明。
偶爾,當厚重的雲層出現短暫的裂縫,一縷微弱的月光會如同垂死的螢火蟲般,艱難地穿透這層層阻礙,洒落在這座被詛咒的島嶼之上。那月光慘白而冰冷,如同死神的凝視,沒有帶來一絲溫暖和希望,反而更增添了幾分淒涼和恐怖。借著這微弱的光芒,人們或許能勉強看清這座島嶼的輪廓,那是一片如同噩夢般扭曲而怪誕的土地。嶙峋的怪石如同扭曲的骨骼般聳立,猙獰地指向天空,彷彿在控訴著上天的不公。光禿禿的山峰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殘骸,表面佈滿了坑坑窪窪的痕跡,如同被隕石雨襲擊過一般。潮濕的沼澤如同一個個巨大的膿包,不斷地向外滲出散發著惡臭的瘴氣,那些瘴氣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空氣中緩緩蠕動,吞噬著一切生機。而那些僅存的植被,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紫色,如同被劇毒浸泡過一般,散發著令人不安的光芒。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那是硫磺和腐屍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聞之令人作嘔。
而統治著這座島嶼,統治著島嶼上一切生靈的,是徘徊在洞穴之外的那個巨大身影。當月光艱難地照亮它的一部分身體時,人們可以看到它那覆蓋著堅硬鱗片的虎身,那鱗片如同黑曜石般光滑,卻又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上面還隱隱流動著一些詭異的符文。它擁有著如同鋒利刀鋒般的牛角,那牛角彎曲而尖銳,如同兩把死神的鐮刀,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寒光。它的背後,展開一對巨大的翅膀,那翅膀如同蝙蝠的翅膀,漆黑而巨大,遮天蔽日,將微弱的月光也徹底遮蔽,投下巨大的陰影,將整個島嶼都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它那雙黃色的豎瞳,如同兩顆來自地獄的星辰,冷漠而殘忍地俯瞰著這片死寂的土地。那瞳孔中沒有一絲情感,只有對生命的漠視和對殺戮的渴望。它張開巨大的嘴巴,露出裡面如同匕首般鋒利的牙齒和永遠滴落著腥臭涎液的血盆大口。那涎液如同毒藥,滴落在地上,發出「嗤嗤」的腐蝕聲,冒出一陣陣令人窒息的白煙。
此獸,名曰窮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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