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梯的詭異經歷中脫身後,莎拉的生活並沒有回歸「正常」。ECHO-B77所說的「版本遺民」和「記憶蓋板程式」像兩塊沈重的石頭,壓在她心頭,讓她對自己的過去和未來都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質疑。她開始更加頻繁地感受到身體深處傳來的異樣。
最初,那只是一種輕微的、難以察覺的壓迫感,像是一根細小的針,輕輕刺入尾椎的末端。莎拉起初並未在意,以為是長時間坐姿不當或肌肉疲勞所致。她嘗試調整坐姿,甚至購買了符合人體工學的定制座椅,但那股壓迫感卻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反而日漸加劇。
數日之後,壓迫感轉化為一種深層的脹痛,徬佛有某種內部張力正在試圖撐開她的骨節。這種疼痛奇特而詭異,它不因莎拉的動作而加重,無論是跑步、跳躍,甚至劇烈運動,它都保持著一種恆定的、低沈的脈動。然而,一旦她陷入沈思,特別是當她嘗試回溯那些被蓋板的記憶片段,或者當她拿起筆,試圖在筆記本上書寫白澤語的符號時,那股脹痛便會瞬間劇烈發作,如同電流般竄過脊椎,直達腦海。
有一次,她在公寓中整理Z12留下的資料,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預知畫面——那是關於一場即將到來的語義風暴。就在那一瞬間,她的尾椎猛地一抽,一股尖銳的刺痛讓她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她捂住尾椎,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該死…」她低聲咒罵,聲音因疼痛而有些顫抖。她發現,這種痛楚與語言,或者說與預知訊息的接收和處理,產生了某種令人不安的回饋連結。每當她的大腦開始處理那些「非正常」的信息時,她的身體,尤其是尾椎,便會產生劇烈反應。這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徬佛她的身體正在變成某種她無法理解的「容器」,承載著某種不屬於人類的「信息」。
她開始刻意避免思考那些預知片段,避免書寫白澤語,甚至在聽到一些關鍵詞彙時,都會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試圖切斷那種奇特的連結。然而,這種「拒知」的嘗試,卻讓她感到更加疲憊和焦慮。疼痛雖然有所緩解,但那種潛伏在骨骼深處的異樣感,卻讓她寢食難安。
她嘗試用手觸摸尾椎末端,指尖感受到一種微妙的凸起,徬佛骨骼的形狀發生了細微的改變。這種不符合常理的變化,讓她感到一種深層的恐懼。她知道,這不再是單純的肌肉勞損,而是某種更為根本的、來自她血脈深處的異變。
在這種日益加劇的恐懼和不安中,莎拉最終決定尋求專業的幫助。她沒有選擇議會控制下的醫療機構,而是透過莫里斯的暗網渠道,找到了一家位於城市邊緣,聲譽卓著但極其私密的地下診所。這家診所專門處理那些「無法解釋」的病例,據說其醫師擁有超越常規的專業知識和設備。
診所的內部裝潢簡潔而冰冷,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接待她的是一位面容嚴肅的中年女醫師,她的眼神銳利而審慎,徬佛能看透人心。
「林小姐,您的情況有些特殊。」女醫師在聽完莎拉的描述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們需要進行一次高精度的骨骼掃描,才能確定問題的根源。」
莎拉點了點頭,躺上了冰冷的掃描儀。機器發出低沈的嗡鳴聲,藍色的光束在她身體上緩緩移動。時間在等待中變得漫長,莎拉心臟劇烈跳動,她感到一股強烈的不安。
數分鐘後,掃描結束。女醫師從控制室走出,她的臉上掛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錯愕,眼神中甚至帶著一絲驚恐。她將掃描圖像投射到牆上的巨大屏幕上。
「這…這不可能!」女醫師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指著屏幕上的圖像,語氣中充滿了震驚:「林小姐,根據我們掃描的結果顯示,您的尾椎末端…新增了三節骨骼。」
莎拉猛地坐起身,眼神緊緊地盯著屏幕。圖像上,她的脊椎末端,原本應該是融合的尾椎骨,卻清晰地顯示出三節獨立、形狀奇特的骨結構。它們不符合任何已知的人類骨骼資料庫,徬佛是從無到有,憑空生長出來的。
「這…這是什麼?」莎拉的聲音因震驚而有些嘶啞。
「這不符合人類標準骨架。」女醫師的聲音恢復了冷靜,但眼神中依然帶著一絲困惑:「初步判斷,這可能是極其罕見的基因突變,或者…」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或者是一種…未知的結構生成。」
她將圖像放大,指著那三節新增的骨骼。「你看,它們的排列方式非常規律,形成了一種奇特的節點組合。而且,這些節點的排布,呈現出高度一致的『對稱折句』格式。」女醫師用筆在屏幕上勾勒出那些節點的連線,它們的確形成了一種複雜而又精密的圖案,徬佛是某種尚未書寫完成的語法容器。
「對稱折句?」莎拉皺起眉頭,這個詞彙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徬佛在哪裡聽過,卻又無法立刻想起。
女醫師搖了搖頭:「這只是我根據其結構規律,暫時給出的描述。它太過特殊,超出了我們目前所有的醫學認知。我從未見過如此…『有邏輯』的骨骼結構。」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敬畏。
莎拉的心跳加速,她感到一股冰冷的電流從脊椎直竄而上。她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單純的基因突變。這與她所經歷的一切,與預知、與白澤語,與那個無臉男子所說的「版本」和「記憶蓋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離開診所後,莎拉並沒有直接回家。她感到自己的大腦如同被一團亂麻纏繞,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安的結論,但她卻無法將它們清晰地串聯起來。她驅車來到一處廢棄倉庫,這裡曾是Z12的秘密實驗室,也是她唯一能找到答案的地方。
她打開Z12留給她的預知研究介面。這個介面是Z12在自毀前,用最後的意識為她留下的,一個充滿未知符號和複雜演算的數據庫。莎拉將診所提供的骨骼掃描圖像輸入其中,心臟劇烈跳動,期待著某種奇跡的發生。
介面在短暫的加載後,開始高速運轉。屏幕上,那些奇特的骨骼節點被分解成無數個數據點,然後又被重新組合,形成一個個不斷變幻的符號序列。莎拉緊緊地盯著屏幕,呼吸都徬佛停止了。
突然,系統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提示音。屏幕上,一行古老的白澤語符號緩緩浮現,隨後被介面自動轉譯成清晰的文字:「未顯格式(Proto-Prophecy Format)」。
莎拉的瞳孔猛地收縮。她猛地站起身,身體因震驚而顫抖。這是一種已廢棄的語法演算格式,屬於異獸預演用語法庫中的殘編格式。她曾在Z12的碎片記憶中,模糊地看過這個詞彙,但從未真正理解其含義。
「未顯格式…」她喃喃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這意味著,她的尾椎骨上新增的這些結構,並非隨機的突變,而是一種有目的、有邏輯的「語言」。它們是為儲存「未說出預言」而設計的。
她再次將掃描圖像與「未顯格式」的數據模型進行比對,驚訝地發現,那些骨骼節點的排列方式,與「未顯格式」的語法結構高度一致。每一個骨節,都徬佛是一個語法節點,它們之間相互連接,形成了一個複雜而又精密的語言容器。
「這…這怎麼可能?」莎拉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直竄而上。她的身體,竟然在無意識中,變成了承載「預言」的實體。
在這一刻,莎拉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她一直以來都認為,預知是一種心智的接收,一種精神層面的感知。她以為預言只是存在於腦海中的畫面、聲音或文字。但現在,她驚覺:預知從不是心智接收,而是一種身體重構工程。
她的身體,不再僅僅是承載意識的血肉之軀,而是被設定為一部尚未啓動的「預言硬體」。語言不再只存在於書寫與聲音,不再是抽象的符號,而開始寄生於骨骼、神經與生理節律中。她的脊椎,她的尾椎,那些新增的骨節,都是這部「硬體」的物理構成。它們等待著被「寫入」最後的語句,等待著被「激活」指令。
「我的身體…」莎拉伸出手,輕輕觸摸著自己的尾椎,徬佛那裡不再是她熟悉的肉體,而是一個充滿未知秘密的異物。她感到一種未知而又難以言喻的恐懼,她的身體不再完全屬於她自己,它被某種更為宏大的「系統」所利用,成為了預言的載體。
這也解釋了為何疼痛會在她思考預知訊息時劇烈發作。那不是單純的生理反應,而是「語言」在她骨骼中「運作」時所產生的「摩擦」和「張力」。她的身體,正在為承載這些「未顯格式」的預言而進行「重構」。
而她現在的身體,不正是成為了這種「語言載體」的活生生證明嗎?預言不再是單純的「描述」,而是一種「封印」,一種「寫入」肉體的「真相格式」。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徬佛自己的一切自主權都被剝奪。她的身體,她的存在,都只是為了某種未知的「預言劇本」而服務。
回到公寓後,她站在浴室的鏡子前,脫下衣服,凝視著自己的後頸與尾椎。那裡,並沒有肉眼可見的異變,皮膚依然光滑,但她知道,在皮肉之下,在骨骼深處,某種異類訊號已自內而外滲透。
她輕輕觸摸著尾椎末端,指尖感受到那三節新增的骨骼。它們的存在,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宣告著她不再是純粹的人類。她的身體,已經成為了語言的容器,預言的載體。
「我…還是人類嗎?」莎拉低聲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她看著鏡中自己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深處,徬佛閃爍著某種不屬於人類的光芒。
她的能力,似乎都指向一個共同的命運——成為一個「骨語體」。
她開始質疑:她是否早已成為一個預知體系製造出的「骨語體」,一種供語言寄生與演算用的殼體?她存在本身,是否就是語言尚未說出的部分?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呼吸,是否都在無意識中,為那尚未完成的預言密碼提供「能量」或「數據」?
這種認知讓她感到恐懼和孤獨。她不再是單純的個體,而是某種「機制」的一部分。她的自由意志,她的選擇權,在這種「生物化重構」面前,顯得如此渺小而無力。她甚至開始懷疑,她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是否都只是為了最終「寫入」那個預言而鋪墊。
她用手捂住臉,感到迷茫。她曾經以為,只要她足夠強大,就能對抗預言,就能改變命運。但現在,命運卻以一種她無法想像的方式,滲透進了她的肉體,成為了她的一部分。
第二天,莎拉再次聯繫了那位私密的地下診所女醫師。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焦急和懇求。
「醫師,有沒有辦法…移除那些骨骼節點?」莎拉試探性地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女醫師的語氣依然平靜,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林小姐,我理解您的擔憂。但根據我們的分析,這不是一個醫療問題,而是結構生成。」
「結構生成?」莎拉的心猛地一沈。
「是的。它們不是外來的異物,也不是病變的組織。」女醫師解釋道:「它們是您身體『正常進化』的一部分,是從您的骨骼深處自然生長出來的。就像您會長出犬齒,會擁有夜視能力一樣,這些節點…也是您血脈覺醒的表現。」
「無法拔除…」莎拉喃喃自語,她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絕望。這些密碼節點,竟然是她身體「正常進化」的一部分。這意味著,她無法擺脫它們,它們將永遠存在於她體內,成為她的一部分。這也意味著,那個「未顯格式」的預言,將永遠被「封印」在她的肉體之中。
她感到自己徬佛被命運鎖定,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徹底束縛。預言不再是遙遠的未來,而是已經嵌入她的骨骼,成為了她的「命運封印」。
從診所回家後莎拉坐在公寓的窗前,星環城的霓虹燈光在窗外閃爍,勾勒出城市冰冷而龐大的輪廓。她輕輕地抬起手,觸摸著自己的尾椎,徬佛能感受到那些骨骼節點在皮膚下跳動。
她望向窗外無盡的夜空,輕聲念出一句話,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深沈的悲哀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挑戰:「如果預言可以長在我身上,我還能否選擇不去實現它?」
她的問題沒有答案,只有窗外城市無盡的沈默。但她眼神中,卻閃爍著一絲堅韌的光芒。她知道,即使預言已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她也絕不會輕易屈服。她將會找到方法,去理解這些「骨語」,去解讀這些「預言密碼」,然後,用自己的意志,去書寫屬於她自己的結局。這場與命運的抗爭,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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