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環大廈的辦公室裡,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與影印紙的氣味,電腦螢幕發出冰冷的藍光,一切看似如常。然而,對於莎拉而言,自從尾椎骨骼發生異變,以及她對自身「骨語體」的認知加深後,這份「正常」便顯得格外脆弱與諷刺。脊椎末端時不時傳來的隱痛,像是一種無聲的提醒,讓她意識到自己身體內部的「異化」正在進行,那種疼痛與她思考預知訊息時的回饋連結,更是讓她心神不寧。她坐在辦公桌前,手指在鍵盤上敲打著,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堆積如山的文件上,但她的心緒卻無法平靜。
她感到一股莫名的煩躁與疲憊。眼前的文字開始模糊,腦海中不斷浮現出ECHO-B77那張無臉的面孔,以及Z12自毀前冰冷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這些混亂的思緒壓下去。抬頭,只是想讓視線從密密麻麻的文字中解脫片刻,讓眼睛稍作休息。
無意間,她的目光落向潔白的天花板。就在那一瞬間,她的瞳孔猛地收縮,呼吸也隨之停滯。
天花板中央,赫然浮現出一行灰色的浮字。它們沒有任何實體,仿佛是由光線和陰影編織而成,卻又異常清晰,每一個筆劃都帶著一種古老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蒼涼感,像是由無數細小的數據流組成,在微弱的脈動中閃爍著。那行字,如同直接刻印在她的視網膜上,清晰地寫著:「你已說出未來」。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腦門。她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不是幻覺,她確信。那種視覺上的衝擊,那種直指核心的語句,讓她全身的肌肉都因驚恐而緊繃。
「天啊!」她猛然從椅子上彈起,椅子因慣性而向後滑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撞擊在後方的隔板上。她伸出手,指著天花板,聲音因驚恐而變得尖銳,甚至帶上了一絲哭腔:「你們看!那裡!天花板上!有字!」
辦公室裡同事們被她的驚呼聲嚇了一跳,紛紛抬頭望向她所指的方向。幾名同事疑惑地皺起眉頭,互相對視了一眼。
「莎拉?怎麼了?哪裡有什麼?」一位離她最近的同事疑惑地問道。他順著莎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潔白無瑕的天花板,沒有任何異常。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困惑,甚至還有一絲對莎拉過激反應的不解。
「就在那裡啊!『你已說出未來』!灰色的字!你們沒看到嗎?」莎拉焦急地喊道,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她甚至向前走了幾步,試圖更靠近天花板,仿佛這樣就能讓那些字跡變得更為實體化。她轉頭看向同事,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仿佛在質問他們為何如此盲目。
同事們再次凝視天花板,甚至有人站起身,瞇著眼睛仔細辨認。然後,他們紛紛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困惑和擔憂。「莎拉,妳是不是太累了?天花板上什麼都沒有啊,潔白得很。」另一位女同事關心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明顯的擔憂,甚至還有人輕輕地搖了搖頭,眼神中透露出對莎拉精神狀態的懷疑。
莎拉再次看向天花板。然而,就在她轉頭的片刻間,那行灰色的浮字竟已完全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只剩下潔白無異的牆面。她揉了揉眼睛,用力眨了眨,試圖讓視線恢復正常,但眼前依然是一片空白。她感到一陣無力,她的身體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微微顫抖,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可是…可是它剛才還在這裡!」莎拉喃喃自語,聲音中充滿了挫敗感。她感到自己仿佛被一個無形的屏障隔絕開來,只有她能看到那些不屬於這個現實的「真相」。這種被孤立的感覺,讓她感到更加恐懼和困惑。她勉強笑了笑,那個笑容比哭還難看,說道:「可能吧…我大概是看錯了。」她緩緩坐回椅子上,但她的心臟卻依然劇烈地跳動著,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那行詭異的浮字。
她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幻覺。那行字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實,仿佛直接刻印在她的視網膜上。但為什麼,只有她能看到?她感到一股強烈的寒意,這不只是因為字跡的消失,更是因為她意識到,她所感知的「現實」,可能與周圍所有人的「現實」產生了巨大的錯位。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莎拉感到一股強烈的衝動,她必須將剛才看到的一切記錄下來。她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全新的筆記本,這本筆記本是她專門用來記錄那些「不可思議」現象的。她翻開空白的一頁,拿起筆,顫抖著手,將記憶中看到的句子一筆一劃地寫下:「你已說出未來」。
她寫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力求精確,每一個筆劃都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執著,生怕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她甚至在旁邊畫了一個簡圖,試圖還原那行字在天花板上的位置和大小,以及它周圍的光影效果。她寫完後,又反覆地默念了幾遍,確保自己能清晰地記住每一個字,每一個筆劃,每一個細節。她甚至閉上眼睛,在腦海中重現那行字,試圖將它深深地烙印在記憶深處。
然而,就在她反覆書寫與複誦的過程中,她感到一種奇特的變化正在發生。她再次抬頭看向天花板,試圖將筆記本上的文字與實際空間對齊。然而,她發現,天花板的潔白程度似乎比剛才更加「純粹」了,仿佛剛才的文字幻現,不僅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反而將那片區域的「存在感」徹底抹除,變得比周圍的牆面更加「空白」,甚至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虛無感」。
更令她感到駭然的是,她腦中那行字的影像也開始變得模糊或碎裂。最初,那行字是如此清晰,每一個筆劃都歷歷在目,仿佛就在眼前。但隨著她不斷地回憶、書寫和複誦,那清晰的影像卻開始像被橡皮擦擦拭過一般,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不穩定。有時,它會突然閃爍一下,然後消失,只剩下一些難以辨認的噪點。有時,它會像破碎的玻璃一般,分裂成無數個細小的碎片,然後又重新組合,但卻無法恢復原來的清晰度,甚至連字形都開始扭曲,變得陌生。
莎拉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直竄而上。她猛地放下筆,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音。她的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她甚至感到自己的大腦正在被某種無形力量所侵蝕。她開始理解,某種「語言清晰度與現實抹消率」之間存在著一種詭異的反比關係——記得越深,就越無法證明其曾存在。仿佛她的記憶,正在與現實進行一場無聲的「對消」,而她越是努力去記住,去證明,那記憶就越是被現實所「吞噬」。
這顛覆了她對「記憶作為證據」的基本信仰。她一直以來都相信,記憶是真實的依據,是歷史的參照,是個人存在最堅實的基石。但現在,她發現,最清晰的事實,卻最無證可依。她所堅信的「真相」,正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從現實中抹除。
這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如果連記憶都不可靠,那麼她還能相信什麼?她還能依靠什麼來判斷真實與虛假?她感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個巨大的迷宮中,所有路標都在不斷地變幻,讓她無法找到方向,甚至連自己身處何方都無法確定。她甚至開始懷疑,她所經歷的一切,是否都只是她大腦中的一場幻覺,一場由預知系統精心編織的「謊言」。
在恐懼和困惑中,莎拉決定進行一項更為大膽的實驗。她必須確認,這種「記憶與現實對消」的現象,是否也發生在她過去的記錄上。她幾乎是衝出了辦公室,無視了同事們疑惑的目光,她需要一個更私密、更安全的空間來驗證她的猜想。
她首先回到公寓,她的私人空間,這裡存放著她所有關於預知和白澤語的秘密記錄。她打開她那本厚厚的預知日誌,這本日誌記錄了她每一次的預知體驗,以及她對白澤語的學習筆記。她翻開最近幾頁,那些關於Z12和電梯經歷的記錄,字跡依然清晰,墨跡飽滿。但當她翻到更早的頁面,那些關於她最初覺醒、關於星環大廈滲水事件的記錄時,她的心臟猛地一沉,絕望感瞬間將她吞噬。
多處筆跡皆已自行淡化,仿佛被無形的水浸濕過一般,墨跡變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地方的紙張都顯得有些潮濕。有些地方,字跡甚至開始扭曲,筆劃變得不自然,仿佛是由另一個人在她無意識中寫下的,那些字體帶著一種陌生的、不屬於她的筆觸。更駭人的是,有幾段她清楚記得自己寫下的關於「應龍逆鱗」的預知內容,竟然被塗改為她從未寫過的內容,那些新的文字晦澀難懂,帶著一種陌生而詭異的語法結構,仿佛是某種古老的符號,而非人類的語言。
莎拉的手指顫抖著,輕輕觸摸著那些被塗改的筆跡。這不是單純的褪色,也不是意外的損壞。這是一種有目的的「篡改」,一種對她過去「記錄」的「抹除」。
她又檢查了藏在隱秘角落的筆記本,以及她曾用來記錄白澤語符號的咖啡館餐巾紙。結果都如出一轍:字跡淡化、扭曲,甚至被篡改。她甚至發現,一些她曾經在腦海中反覆推演的白澤語句,此刻回想起來,竟然也變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語素已經完全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她疑惑:語言是否正在背叛自己?它不再是忠實的記錄者,不再是指向實物的工具,而是一種自我抹除的機制?而「未來已說出」這句話,是否意味著一旦預言被說出,被記錄,它就會從現實中退場,從此變得無法被證明?仿佛預言的實現,本身就伴隨著其在現實中的「消失」,這使得預知成為一種隱形的操控,而非指引。
如果語言本身就是一種陷阱,那麼她該如何去理解這個世界?她該如何去對抗那些隱藏在語言背後的力量?她感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個巨大的語言監獄裡,所有的出口都被封鎖,所有的真相都被扭曲。她甚至開始懷疑,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寫下的每一個字,是否都在無意識中,加速著某些「真相」的「消失」。
她癱坐在地上,手中緊握著那本被篡改的預知日誌,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她的腦海中,不斷回響著那行詭異的浮字:「你已說出未來」。這句話,此刻聽來不再是警告,而是一種冰冷的宣告,宣告著她的無力,宣告著命運的不可逆轉。她感到一種深沉的悲哀,仿佛自己正在親手將那些珍貴的記憶,那些曾經的「真相」,一步步推向虛無。
她閉上眼睛,眼淚無聲地滑落。她知道,這場戰鬥比她想像的還要艱難。她所面對的,不僅僅是異獸,更是語言本身,是人類對語言的信仰,以及那些被語言所「封印」的真相。她必須找到一種方法,一種能夠真正打破這種「語言真實性錯位」的方法,才能為自己,也為人類,爭取一線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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