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19 - 熱力學第二定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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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9 - 熱力學第二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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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氣團挾帶暴雨侵襲整座城市，響徹冰冷的譁然，扭曲街燈號誌，驅趕通勤市民。攤販提前收拾打烊，住宿生沒吃完飯便起身離席，這種天氣安全要緊，學區上下人人自危。

行道樹潸然淚下，排水管猛烈噴發，人行道已成河川，菸蒂與各式污穢漫出下水道，弄濕急忙趕回宿舍的傅楚萍。

傅楚萍在宿舍一樓門外甩乾小傘，雨點朝四面八方迴旋飛散，好似一名不懂人情世故的透明舞者，選在傅楚萍焦躁的時刻翩翩起舞。

宿舍入口鋪滿瓦愣紙，卻仍舊溼滑。傅楚萍盡可能加快腳步，不與舍監寒暄，匆忙搭上眼前的電梯。

抵達房門前，她輕輕擱置小傘，意外敲響冬日的遠雷。

她正要轉動門把，手指卻突然顫抖。

她不敢打開房門。

因為房間裡頭，是錯過冬季全國運動會，也錯過期中考的官羽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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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二日週五晚間，田徑隊於校門口集合，預計前往外縣市入住青年旅社，為冬季全國運動會做準備。當時無風也無雨，除了時間稍微緊迫，官羽妃可說了無罣礙。

平時勤於訓練，官羽妃對腳程很有自信，她不走斑馬線，直接橫越馬路，卻在衝過雙黃線時不慎摔倒，行李散落一地。

對向車道剛巧駛來一輛重機。

重機騎士沒有減速，打算繞道錯開官羽妃，誰曉得行李噴飛出來，重機騎士閃避不及，連人帶車滑過對向。

官羽妃尚未從柏油路爬起，結果迎面撞上打滑的重機，半張臉絞入重機下方，慘遭拖曳至人行道。

田徑隊必須趕上火車，體育老師毋寧兩面為難，但他做出的決策，是將處理官羽妃傷勢的責任交給校門警衛。事後，學校為平息家長怒氣，革職該名體育老師，卻無濟於事，任誰都無法挽回官羽妃被器械強行撕裂的韌帶與大面積挫傷。

直到十一月三十日週六下午，傅楚萍透過舍監轉告，終於獲得官羽妃的音訊，她即將出院返回宿舍。

一週前腿部韌帶拉傷事小，沒妨礙移動，所以官羽妃的父親認為，比起在家靜養，她應該回宿舍間接適應，利於認清現實，儘早重返校園。

身為室友的傅楚萍理當成為陪病者，舍監甚至沒有過問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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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是被命運奪走青春夢想，亦奪走身體髮膚的官羽妃。

傅楚萍顯得窒礙難行，久久矗立於房門外。她不僅心疼官羽妃，更痛恨大人們相互卸責。

門閂響起。一閃天雷隨之落下，短暫點亮陰鬱的宿舍房間，還有一名獨自坐在下舖，失魂落魄的高中少女。

官羽妃遭受的大面積挫傷，是在沒有衣物保護的側臉。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頭部纏滿繃帶，怎麼有臉見人呢？

還是得面對，我必須走過去看她。

傅楚萍關起房門，悄悄靠近官羽妃，不敢擅自坐在身旁。她站在床邊，面向官羽妃沒包繃帶的側臉，在心中挑選開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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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臉會痛嗎？

會不會餓？可以吃飯嗎？

想不想去洗澡？我可以幫妳⋯⋯

此情此景，究竟如何開口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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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毀了。」

結果是官羽妃打破沉默。

「羽妃，別胡思亂想。」

傅楚萍擱置背包，向前一步，慢慢地坐下，仍與室友保持一段距離。

「能回來就好，不用急著現在聊天。以後的事情，我們再一起想辦法。」

「妳不會懂。」

「我真的不懂，所以我聽妳講，我哪裡都不去。」

「我是在比賽的路上出車禍，所以我爸發現了。」

官羽妃的意思是，父親發現她參與田徑活動。

讓我女兒參加什麼爛比賽！結果變成這樣！我絕對提告——那位父親在學校川堂的怒吼言猶在耳，傅楚萍不禁怒火中燒。

參與田徑一直是官羽妃隱瞞父親的秘密，但由於這次意外重大，不能只讓母親知情，才導致一切公諸於世，官羽妃的父親因此怒不可遏。儘管積極復健有望在半年內好轉，官羽妃也無法再次登上比賽跑道。

「醫生說，妳的腳會好起來。雖然沒辦法比賽，但我們還是可以一起跑步啊？」

傅楚萍想握官羽妃的手。

碰觸之際，官羽妃卻果斷抽離，傅楚萍不敢再次向前。

「羽妃，如果想去走廊動一動，隨時跟我講。如果我不在房間，就傳個訊息。手機還在嗎？以後把手機打開好不好？我都找不到妳。」

「手機被我爸沒收了。他說，就是因為有手機，才可以跟田徑隊的同學聯繫，才會去參加什麼爛比賽。」

傅楚萍簡直快要爆炸了。

講那是什麼屁話？沒長腦的垃圾老人。女兒變成這樣了，那個死老人還在火上澆油？好想現在就去殺了他⋯⋯

「我爸在懲罰我，所以沒人能幫我，妳也別管我了。」

「怎麼可能丟下妳不管？我們是朋友啊。」

「可是受傷的人又不是妳。」

對啊，受傷的人一直都是羽妃，我真的明白。

「但我們是朋友啊，我想分擔一些妳的痛苦。好不好？羽妃，讓我⋯⋯幫妳好不好⋯⋯」

「妳敢說我們是朋友？」

官羽妃轉過來，單眼怒視著傅楚萍。

「看我，傅楚萍，我要妳看著我。我們是朋友嗎？」

「我們當然是朋友，我們怎麼不是朋友？」

「妳有辦法看著這張臉，再說一次我們是朋友？」

傅楚萍不得不抬起頭。

現在的視野，可以看清官羽妃包裹繃帶那一側的臉。

官羽妃被迫剔除所有頭髮，半張臉包裹紗布。

透氣膠帶貼滿僅存的顏面肌膚，有些邊角微微泛黑。

官羽妃像是一尊難以修復的廢棄玩偶。

傅楚萍不爭氣地落淚。

淚水滑落瞬間，戶外下起傾盆暴雨。

雨水猛烈砸向玻璃窗，像是一場滔滔不絕的怒罵，穿透那層隔絕一切威脅的保護膜，也穿透傅楚萍賴以為生的偽裝，貪婪地湧入雙人宿舍，迫使空間充斥灰濁色彩，玷污官羽妃發黑的眼瞼，鄙視傅楚萍所剩無幾的強顏歡笑。

傅楚萍發現，事態已經無可挽回。

感情背叛不算什麼，現在全世界都背叛了官羽妃。

最終，傅楚萍只得以買飯為由，卑微地逃離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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