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18 - 馬克士威狸貓㊂ ⊹⊹

克洛洛講了許多話，我沒聽清楚，沒辦法聽清楚。

我一直思考，沒人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發現千面晨昏有心臟，可能在學校裡，也可能直接殺去小百合家，如此一來真的會害到小百合。

還有更嚴重的問題。

外送員在麥當勞搶走克洛洛的身體，在某個橋下遭捕，去警局讓林老師接回家，所以能用克洛洛的身份繼續生活，即便一開始弄不懂，也可以問林老師。然而麥當勞事件的克洛洛已經是白髮造型，說明真正的克洛洛早就被某個千面搶走身體？那麼問題來了，是誰殺死真正的克洛洛？它搶走克洛洛的身體以後，又怎麼回到克洛洛家？怎麼知道回來上學？還像高一的克洛洛一樣喜歡小說？

除非千面不僅能搶走人體，還同時繼承人類的記憶。

無論是誰佔據克洛洛的身體，都能好好扮演克洛洛人類的身份⋯⋯

所以佔據藺晨昏的千面，也擁有藺晨昏的記憶。

小百合可能知道我對藺晨昏做過的壞事。

「喂，都不講話是怎樣？不要亂來喔！」

克洛洛不讓我繼續思考了。

「我覺得人類很有趣，所以跟你們和平相處，但是人類也會變得超！級！麻！煩！例如警察，我真的好——討厭警察，妳懂吧？popo 也不准我用 goodshit，歐，沒有啦，我是說之前被逮補那次，雖然細節忘了，可是我爸最近還用那件事來 diss 我。」

克洛洛變得相當暴躁，卻帶有些許玩笑成份，反而更可怕。

「快說，妳是可以和平共處的人類，還是麻煩的人類？我覺得妳有點麻煩喔。」

我肆意提問，挑明自己知道千面的真相，對克洛洛而言一定非常不有趣。

我死定了。

別說害到小百合，我都可能活不過今晚。

「哇賽，妳幹嘛？」

克洛洛彎低高聳身軀，有如夜幕降臨，俯視我顫抖不已的雙腿。

「妳在尿尿？褲子都滲水了耶，好髒喔。」

難看死了，我居然嚇得尿失禁。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我不甘心死在巷子裡，死在一個沒人知道的爛地方，屍體還被千面溶化掉。

近幾天，羽妃好不容易比較平靜了，身體狀況也穩定一些，還能認真準備冬季全運會，偶爾和我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我意外殺死藺晨昏，可是它被某個千面搶走屍體，看在外人眼中，他根本沒死過吧？這件事情或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雖然不確定小百合與千面晨昏同居的理由，但我跟小百合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事情總有一天會過去。

我和學一起出遊那天，在二手書店偷偷買下一套幾乎全新的小說，想當成禮物送出去。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跟學的關係會開始曖昧。那天晚上，學陪我搭公車，我們牽著手，直到回宿舍才捨得放開。或許再過一陣子，我們就會變成情侶了。

我的生活剛要恢復秩序，都是靠我自己努力換來的。

我還沒享受努力的成果，不可以死掉。

「拜託你，要我做什麼都行，求求你饒了我。」

我跪在克洛洛面前，像一名落魄的乞丐，想抓住它的褲子，卻不敢用髒手碰它，怕它會突然發飆。

我連話都講不清楚，嘴裡流出來的聲音有夠小，沒能往十公尺外巷口唯一一次經過的路人求救，根本是廢物。

克洛洛蹲下來與我齊平視線，觸碰地板上的尿液。我不懂幹嘛這樣，可能是比較普通尿液與恐慌失禁的騷臭味有何不同，把我當成畜生看待。

我很害怕，心裡只有害怕。

我不停道歉，彷彿重複說過的話語就能獲救，用盡全力取悅加害者。

不知不覺，我又變成小時候的樣子，被擁有絕對權力的男人支配。只是嚴格說來，克洛洛不算男人，它是一名千面。

然而道歉還是有幫助，至少分散注意力，克洛洛始終沒有下手，意外給予短暫思考空間。

我才意識到，其實我對千面可以有利用價值。

「我能幫你找到其他器官，讓我當你的線人。」

這是我在情急之下，擠出最好的談判籌碼。

「⋯⋯蛤？妳認真？」

「對，這樣更有效率。你不需要殺我，我死掉反而麻煩，很多人都是我的朋友。你不希望麻煩吧？我也不想變成麻煩⋯⋯」

「到底在講什麼鬼東西啊？」

說到一半，克洛洛捏住我的臉頰。

肌膚接觸瞬間，心中雜念頓時煙消雲散，我感受電流穿透全身，隨即動彈不得。

克洛洛放開手掌，將視線飄向我的胸部。應該不是好色，而是確認外套胸前刺繡的姓名。

「傅楚萍，告訴妳一個秘密喔。其實妳說的千面啊，彼此之間是有吸引力的，就和替身使者一樣⋯⋯」

我想發出聲音，可是剛剛在極度恐慌中被那股電流強制抹除意念，反而使悲傷猛然湧現。我顧著掉淚，覺得委屈極了。

「哎呦妳很煩耶，不要一直哭啦！好吧，講認真的，千面哪需要吸引力？看頭髮顏色就知道。而且我有『鼻子』，只要鎖定對象，多遠都能揪出來，時間長短而已；但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高中生不好好唸書的話，時間多到完全用不完呢。懂嗎？我自己就能找到器官，不需要線人，不要跟我鬧。我也不想聊了，妳真的很麻煩。」

我看起來一定非常虛弱，但只是表象，其實早就冷靜下來。

畢竟不冷靜就得立刻去死，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克洛洛，讓我問最後一個問題。」

「好啊，讓妳問最後一個問題。」

我瞥了一眼克洛洛暫時丟在旁邊的衣物，「那位紅豆餅婆婆，跟你一樣是千面吧？」

「沒錯，所以我殺了它，因為它有我的器官。」

「為什麼選在今晚殺死婆婆，而不是禮拜二，或禮拜三？」

「⋯⋯妳想說什麼？」

「因為今天體育館沒有球隊訓練，會來買紅豆餅的學生比較少。你花了一段時間觀察這個規律，最後決定在今晚下手，沒錯吧？」

克洛洛沈默以對。

我踉蹌地爬起，繼續說話。

「雖然你自己就能找到器官，但需要適當時機，躲起來偷偷做，才不會引起騷動。拜託你，讓我當你的線人，我很擅長研究跟推理。」

「不如先給我 good shit？我最想要那個。」

我就知道，克洛洛不願意相信我。

「沒辦法，我已經把心臟給別人了。」

克洛洛非常不滿意這個答覆，接連唉聲嘆氣，我的處境岌岌可危。儘管如此，仍然不能在沒有計畫的情況下促使克洛洛接近小百合。

「我知道其他器官在哪，也認識那個千面。請給我幾天，我會告訴你什麼時候下手，還有在哪裡下手。」

我並非信口開河，如果克洛洛要求證明，我立刻就能給出線索。近期剛好認識一個學長，我注意到他頭頂分線露出的白髮，感覺那個學長原本就是白髮，故意染成淺金色。坦白說，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千面，但只要死的人不是我就好。

「沒問題，慢慢來，我不急。反而是妳，幹嘛嚇得漏尿啊？好怪喔，不過滿有趣的，給妳一個 respect。」

想笑就笑吧？我就是如此可笑，為求生存不擇手段，還打算出賣認識的學長。這筆帳總有一天會討回來，我現在只想看見明天的太陽。

克洛洛要求我提供 LINE 帳號，便於日後聯繫。我根本不想，卻只能照辦。

「傅楚萍同學，就這麼說定嘍。」

克洛洛彷彿與朋友約定吃飯行程那樣輕鬆，先行一步離開巷弄。

我扣起外套上所有扣子，用圍巾摀住口鼻，現在天氣好冷，我怕會感冒。

我想立刻回宿舍洗澡，雙腿卻止不住顫抖，可能再過一段時間才有辦法移動。

忽然覺得腿冰冰的。

其他女生總是抱怨冬季制服，說學校的白色長褲顯胖，還容易髒。我終於能感同身受了，白色褲子真的好麻煩，如果換成黑布料，就不會黃黃一片這麼明顯。

不可以哭。

我賞自己一巴掌。

可是淚水停不下來。

上次哭成這樣是什麼時候？應該是國小，以前只有家裡那個該死的男人糟蹋我。

為什麼我已經這麼拼命唸書，努力爭取獎學金，和不在乎的同學賣笑，住在晚上十一點就沒有熱水的宿舍，費盡千辛萬苦逃出那個家，卻還是有人糟蹋我⋯⋯

接下來的考驗，我好像沒辦法獨自面對了。

離開巷口時，記得撿起剛才掉在地上的紙袋，裡面是要送給學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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