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說在月經前後的排卵期,女生更容易做羞羞的夢。但自從陳素單戀以後,就算正值生理期,夢裏全是親密接觸:擁抱牽手、輕吻額頭。唯獨這夜,夢境的情節比過往來得大膽、露骨。
男生左手手指起繭,粗糙感,由陳素的後頸揉至腰背,連脊椎有多少塊骨頭也被探索得鉅細無遺,狠狠下手捏住臀瓣。嘴唇厚度可口,能嚐到淡淡的迷迭香,朝着耳膜呼氣:「做唔做?」陳素意識朦朧,按捺不住歪念:「做。」話聲剛落,便有尖尖蛇舌撩撥耳輪,由鎖骨,到雙峰,一路舔到私密處,時而蠻橫,時而輕巧。
雖然只是個夢,但陳素不禁抓住枕邊的床單,低吟嬌喘,享受着那暴烈且禁忌的快感。夢中男生使勁扒開陳素雙腿,急不可耐地解開皮帶,竟有書本從褲頭掉落,是化學教科書?基督教小冊子?還是演化論的科普書籍?景象不斷變幻,她怎也看不清。別深究了,反正只是潛意識自製歡愉的夢,對吧?
她以茅屋草舍的小竹門,抵擋攻城戰車的大木樁。巨木後搖,促力前擺,長驅直入使房屋倒塌。像震裂碎落的玻璃杯、像塞滿違禁品不能關閉的行李喼、像高空爆破的氫氣球。這個不見臉面五官的男生蠕動着腰背,推撞、又推撞、又推撞。陳素不願夢醒,不願睜開眼睛,直至腳掌拗直,一股熱潮通過胯下滲透五臟六腑,滾燙着每吋神經,全身酥軟,顫動不已。
(2012年01月12日 星期四)
叮叮叮!陳素關掉鬧鐘鈴聲,揉揉惺忪睡眼,呵欠連連。不知道昨夜中了甚麼邪,根本沒能好好休息,如今天色亮透,兩條腿仍是酸酸軟軟提不起勁。撳開棉被時,竟見睡裙和床鋪皆沾染血色,她苦惱扶額。可能是月經流量太多,也可能是混合了分泌物的緣故,經血黏着奇怪的血絲。
她草草地拆去床單,並脫掉睡裙的內衣,全部丟到廚廁的污衣籃中,留待今晚回家清理。陳素梳洗乾淨,回到睡房站在連身鏡前,強行戴上束胸胸圍,免得招人笑柄。指甲撓刮,腕拳推壓,只為將兩團肥肉擠進狹小扁平的尼龍布裏,皮膚破損泛紅,勒得乳腺疼痛。
她已經儘量把自己壓平了,無奈這體態就是不能安份守己。從晾衣架拉出校裙,正想套頭穿上,陳素凝眸自己在連身鏡中的倒影,好像有些不同了,但又講不出有甚麼不同。人的每天也跟自己玉帛相見,何以會對最熟悉的肉身,感到如此陌生?
校裙摞在床上,騰出雙手觸摸小腹。陳素焦慮,骨頭大不顯瘦也就算了,不可以變得更胖呀。挨前細看,發現自己不僅沒有變胖,而且能清晰分辨出腰線,那怎麼還會覺得比例怪怪的?她愈看愈離奇,眼見為實的道理已不再真實。是這個原因嗎?是這個原因吧,不見得有其他合理解釋,儘管這所謂的合理解釋本來就無稽至極。
肚臍,它變小了,陳素的肚臍變小了。
她甚至用軟尺反覆量度,直徑由2cm縮至1.75cm,這並非甚麼戲劇性的轉變,但已足以讓陳素疑惑,她的身體怎麼了?自出娘胎,剪去臍帶,這個由橡皮圈紮住止血、壞死、留下凹圓狀的結締組織:肚臍,它變小了嗎?它變小了吧,但就當它真的變小了,也不見得對生活有何影響。
陳素恍神回來,瞄向鬧鐘,驚覺快要遲到,立即套頭穿上校裙。為着趟好裁縫在背面的拉鍊,每天上學前也得露兩手開肩瑜珈,不知是反祈禱式還是牛面式,難得抓穩拉鍊拉環,拉到後頸處又時常卡住頭髮,麻煩死了。
你看,就算校裙拉鍊是那麼麻煩,也不見得對生活有何影響,上課、下課、自修、午膳,你對這件明顯有設計缺陷的校服總是隻字不提。正因為不見得對生活有何影響,正因為忙於生活的你不曾攝高枕頭仔細想想,所以你察覺不到他們的真正意圖:八個字「穿衣與否,任憑他手」。要你端莊得體,只為服務充血勃起的陰莖海綿體,學校還硬性規定你時時穿、天天穿、年年穿,不然你以為為甚麼幾乎每間中學,外面總有兩三個廢老視姦女同學?
你的校裙是情趣服飾、你的舉手投足都是制服誘惑、學生不應談戀愛只是禁欲題材色情片的劇情鋪墊。倒過來想,其實把拉鍊裁縫在校裙背面,不但不是設計缺陷,更是生花妙手、妙手淫心。當然,陳素無暇挑剔校裙的爛設計,甚至把肚臍變小當成自己的錯覺,一併拋諸腦後。反正不見得影響生活呀,不是嗎?
回到學校、回到那條通往課室的走廊、回到那個羞辱刑場。同學們如常聚集到儲物櫃前,喧嘩、圍觀,想必又是李文兩女對儲物櫃下手了。陳素比起厭倦,更像是習慣了,踏着碎步在人群裏左穿右插,做好買新書的心理準備,看看今天會是甚麼把戲,到底是隔夜飯,作業泡水,還是潑漆噴漆,塗畫奶牛之類?
然而,這回遭殃的人竟是李欣驕,死死盯着儲物櫃,垂放腿邊的雙手猛力握拳、顫動,像燒得沸騰滾瀉的熱水煲,只差冒煙的壺咀和刺耳的笛嗚。全身上下彷彿貼滿「請勿觸摸,否則皮開肉爛」的警告牌。
陳素探頭,視線遊走,快速判辨情形。鎖頭落在地上,鎖樑與鎖身斷開,鎖芯插着被扒直的萬字夾,顯然是試過撬鎖撬不開,才索性把鎖樑鉗斷,看來肇事者的握力相當強頑,不過即便如此,仍解不通儲物櫃門門鉸合葉的屈折和鬆脫。她歪歪頭望入櫃內,馬上眼前的景物所震驚。
一片用過的特大流量衛生巾,像灼熟的大蝦般僵硬、蜷曲,豎立在層層書本上。炸焦的花椒油,是乾巴巴的月經血,龜裂、稠密,黏附住絲絲散亂的棉料毛屑,疑因硬物摩擦而搓成的毛粒,萌芽出用鹹蛋灰泥腌住的蒲公英,飄散着陳年鐵鏽和爛蘋果的腥甜悶氣。
陳素相隔幾尺距離,已經噁心想吐,連忙掩口,真虧欣驕能站得這麼近。最駭人的不是櫃裏有多骯髒,而是衛生巾的品牌、純棉材質,全都與陳素使用的同款。就連那缺角的護翼,也是昨夜陳素撕去時不慎弄破的痕跡。
欣驕正逼切需要出氣袋,逼切需要能遷怒的對象,毫無根據就瞪向好姊妹文雨彤。雨彤矢口否認,指自己平日使用月經杯,哪來的衛生巾。按理來說,見到欺負自已的惡霸自嚐惡果,應該心透涼才對,但此刻的陳素只能在心裏狂呼: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偏偏這時,欣驕瞄見陳素忐忑的表情,大步逼近,附在她的耳邊低語:「唔好畀我知道係你做。如果唔係,你升邊間大學我都做你同學,你入邊間公司我都做你同事。仲有想代表港隊嗰個叫咩名話?」陳素怔住,害怕得眼泛淚光:「你針對我就算,唔好搞阿毅呀。」欣驕如常嗤嗤笑着:「唔使驚喎,最多咪參加殘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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