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者的暈眩 - 番外荒野邊緣之火 (上)

蘇塔王國的皇家巫師圖拉今年七十一歲，時值拉提歐王執政末期，侍奉過兩代蘇塔至尊的圖拉決定放自己一個長假，許多人根本懶得在意常年表現庸庸碌碌的圖拉有無在宮廷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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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十一歲被選為皇家巫師，不知不覺六十年過去了，隱藏在宮廷陰影下的王國參謀根本不是人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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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眸仍然碧綠的老巫師凝視著生在堅硬土塊上的篝火，決心這次任務結束後一定要認真拒絕國王的依賴，專心混吃等死。就連到東方無人地帶調查失蹤的冒險隊也是圖拉難得積極爭取來的野外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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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拉回想起出發前的那場皇宮對話，搔搔鼻子，將輕微的罪惡感隨著袋子裡的麵包屑抖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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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拉吾友，您年事已高，區區調查任務隨便派個守護騎士去就行了。」拉提歐王屢次勸阻圖拉遠行，可見這個大智若愚的老巫師多麼得至尊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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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的愛護微臣心領，但最近的工作坦白說比調查任務累了約七倍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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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提歐王眼中，圖拉一直是如兄如父的特別存在，兩人只差了四歲，拉提歐王是亞洛斯王最小的兒子，在他之前的王位繼承人不是死於暗殺就是生怪病成為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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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溫和的拉提歐王低調地躲在鄉下領地研究學問，其他兄姊內鬥得太過嚴重，回過神來只剩他頭腦清醒身體健康，足以被推舉為王，這一點是貝洛夫家的悲哀，拉提歐王的子嗣後來也未能避免類似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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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旁觀王位爭奪戰的圖拉在拉提歐王登基的同時便巧妙地為他瓦解許多政敵和企圖挾持新王的舊勢力，拉提歐王只知道圖拉討厭公開表現，卻不知父親留給他的伴讀如此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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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因國王與巫師這份互相守護的親密關係，拉提歐王從來不曾強硬命令圖拉，但正如魔法中一物剋一物的道理，拉提歐王溫柔熱心的請托每每讓碧眼巫師難以招架。原本圖拉想過著裝傻摸魚的悠閒生活，結果大半輩子都在熬夜忙些跟魔法扯不上關係的政務工作和幫國王應付貴族惡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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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提歐王任內只發動了三次抵擋異族侵略的國境戰爭，並未開疆拓土，但在亞洛斯王時代大量耗損的國力被有條不紊地填補回來，成為多年後拿赫特王東征西討的強大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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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能先寡人而去呀！」拉提歐王垂下憂傷的漂亮眼睛，他夭折了數名兒女，只剩三個後裔，不是已出嫁就是年紀尚幼無法執政，王國勢力經過多年安定後隱約呈現分裂狀態，漫長的統治和許多傷害卻使蘇塔至尊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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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新鮮空氣有助魔力滋長，體力也會變好，不如賜微臣一份假期，陛下您趁機再多栽培一批守護騎士如何？騎士學院的推薦名單微臣已經擬好了。好歹微臣也是巫師，外出旅行還是別人要怕我居多。」圖拉貓一般的睿智綠眸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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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寡人現在就開始思念你了，你可以早點回來嗎？」拉提歐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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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量……」圖拉早就知道亞洛斯王的血脈不會是省油的燈，結果這盞照亮王國的寶石燈連巫師的燈油也狂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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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晚回來的話，寡人一定會讓所有皇家巫師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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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拉嘆了口氣，執起老國王的左手恭敬一吻，獻上忠誠禮。「吾王，您明知那比殺了我還殘忍。」這些年圖拉的小樂趣只剩戲耍其他皇家巫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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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別讓寡人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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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會順道去拜訪利希妲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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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提歐王一愣，衰老卻依然相當俊秀的輪廓泛著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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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自願選擇政治婚姻，遠離銀霜城權力，不讓自己的貝洛夫血統威脅到兩個弟弟，寡人希望她至少過得平安。替我祝福她吧！朕的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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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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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完利希妲公主，圖拉惋惜絕美剛強的薔薇公主卻有遺傳痼疾，身體敗象已現，遠嫁地方領主或許不是件壞事，至少好好休養數年之內還不影響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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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拉的思維很快轉回現實，當下他要調查的是另一件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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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險隊表面雖由商人出資，背後卻有國王授意，目的在調查對人類而言特別陌生的法鐸大陸東方地帶，古人描繪的老舊地圖早已不堪使用，拉提歐王希望獲得最新資訊，還隨隊安插了三名巫師，探險隊竟會音訊全無本身就相當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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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敗巫師或許不難，但要無聲無息殺死或控制一個巫師絕非易事，何況隨隊巫師有三個。較為合理的解釋是探險隊遭遇進退兩難的特殊狀況，比如被其他種族綁架，圖拉的目標是釐清來龍去脈，必要時代表蘇塔王國進行外交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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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蹤探險隊痕跡來到歷史紀錄中從未有過人煙的荒原邊緣時，圖拉決定推翻先前的想法，探險隊的確遭人抹殺，屍體處理得異常乾淨，連骨屑都沒剩下，更麻煩的是，受害者靈魂同樣下落不明，如此一來，就連巫師也不見得能查明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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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一樣是巫師……或許還精通死靈魔法嗎？」圖拉搔搔散發洋甘菊香味的柔軟長鬚，入夜後四周更冷了，他拉緊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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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告訴他，答案就在荒野深處，是否要孤身犯險則考驗著圖拉的臨機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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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霜城近年流傳的外族傳說中，提到有許多巫師在東部失蹤，蘇塔王國中倒還沒發生明顯的巫師綁架事件，雖然巫師們經常神出鬼沒，難以判讀是否遭到綁架，但圈子裡訊息流通也非常快速，只能說蘇塔王國的人類巫師也懷疑有個勢力暗地綁架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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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荒野布滿墨塊般的黑暗，冷風呼嘯，巫師的小火乍看隨時會被吹滅，卻依然穩定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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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隻動物在荒野中長途跋涉，還朝我這移動？既然沒有掩飾氣息，大概不會是凶手，唉，老頭子總改不了自言自語的毛病。」圖拉摸摸他用來當成小椅子的溫暖石塊，當巫師就是這點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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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很遠呢，不知到半夜時是否能來到這裡呢？愈來愈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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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巫師打了個呵欠閉目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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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塔王國的恢宏歷史，一場場血腥的宮廷爭鬥，充斥銀霜城的沸騰人聲與綺麗魔法，種種回憶織成一匹錦緞緩緩展開，在老巫師腦海中蜿蜒著，最後化為彩色河水流洩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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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巫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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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被烏雲厚厚塗抹的深夜荒野響起一道優美的童聲，口音標準優雅猶如首都貴族精心教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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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是巫師。」圖拉緩緩張開眼睛，打量眼前這個一身狼狽的銀髮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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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眼眸非常特別，是某種發亮的血紅，鮮血在燭光下的反射顏色，連猛獸見了都會戰慄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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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巫師輕輕嗅了一口，男孩身上還有許多混亂的魔力與詛咒氣息。銀髮男孩乍看身上並未發現特別醒目的出血處，至多只有分布手腳的小傷口與眼下的一道擦傷，然而圖拉若閉上眼睛，這個小人兒就像渾身浴血似，從體內透出濃郁且腐敗的鮮血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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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這兒做什麼呢？」八歲男孩語氣彷彿圖拉走到他家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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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趣，這片荒野不是杳無人煙嗎？你又為何身在此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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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家人以前住在前面。」男孩指了指他身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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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皇家巫師捕捉到了關鍵字，「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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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用來果腹的那種草有毒。」圖拉望著銀髮紅眼男孩唇角的淡紫色草汁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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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致死量就沒關係，只是想要一點鎮定作用。」男孩又渴又餓，即使他想繼續走，身體卻不願配合，但他早已知道馴服肉體本能的小訣竅，只要麻痺多餘的感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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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也是。」老巫師沒有譴責他的大膽，只是和藹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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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銀髮男孩這時就流露出窮究謎底的性格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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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拉打量著不請自來的目標，從男孩身上找不出一絲不安或凶暴，但也毫無孩童的天真，這個乍看美麗脆弱的形體就像用血肉、黑暗與魔法捏塑成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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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尋找失蹤的巫師，也許不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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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瑟縮了一下，似乎有些愧疚，圖拉對男孩的反應感到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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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望著老巫師碧綠的眼睛，陣陣暈眩襲來，彷彿跌入一泓被綠蔭籠罩的泉水，所有痛苦與疲憊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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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否解釋，為何這麼小的孩子身上會有我想追查的巫師魔力？還是非常新鮮的力量。」圖拉單膝跪地，一隻手按著銀髮男孩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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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位四十歲的金髮女士嗎？」男孩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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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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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她已經死了。」銀髮男孩遲疑片刻，壓抑不了天生的好奇繼續問下去，「為何你的魔力如此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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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沒殺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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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一定很強了，老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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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是我弱得殺不了人呢？」圖拉饒富興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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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需要靠殺人活下去，也沒人殺得了你，這樣，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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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可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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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奇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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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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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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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小朋友，那便是你的專屬謎題了，『我是誰』。巫師的姓氏通常很古老，不會憑空冒出來，就算你出生在肉販家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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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爺，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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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師不會隨便將真名告訴別人，不過，我倒是沒差，我叫圖拉‧卡普提斯，意思是『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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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拉先生自身的謎題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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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找出問題就可以耗費一輩子，以我的情況，應該是『我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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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找到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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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找到了。」老人柔和地凝視銀髮男孩。「我想要一個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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