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繼續在上層隨意逛逛,看到人們照常做著自己的事,只是靈魂都飄忽著焦慮不安的色澤,看來污水的恐懼已經成功蔓延到整座蟻之都了。
亞拿有成功找到賣麵老闆所說的最頂層雜物間,裡面放了一堆水桶,以及用來修繕或建築的木材與石頭,還真的沒什麼好看的。
不過她並不會感到失望,畢竟本來就沒什麼期待,就只是想滿足沒來由的好奇心罷了。
兩人繼續往下層一點的地方走去,沿路上只要遇到路人,亞拿就會問他們認不認得毛毛。
問了十多人有吧,沒有一個人認識毛毛,頂多說曾經在通道裡看過她,但不知道是誰的孩子。
逛了好一陣子,她們已經離開上層區域,來到中層區域的上緣。
這裡的通道構造又開始出現生物留下的痕跡;而路人身上穿的、手上用的、腳下踩的,材質或美感依然給人相對富裕的感覺。
正當亞拿仰著頭,端詳頭頂的聖樹根殘枝時,毛毛用力拉扯她的裙子,並且發出「啊啊」的聲音,似乎是想叫她一起看什麼東西。
「怎麼啦?」亞拿順著毛毛的手指看向前方——
一條又粗又肥的水囊蟲身體橫在她們面前,加上水囊的高度,這條蟲趴著都比毛毛還高。
它的一端在右邊的洞裡,另一端在左邊的洞裡;要不是牠正一縮一伸往左邊蠕動,還真不知道哪一邊是頭哪一邊是尾。
「好噁心!」亞拿渾身抖起雞皮疙瘩,整個人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毛毛倒是樂得很,興奮地跑到水囊蟲旁邊,對那軟綿綿的軀體又抓又捏,還把牠身上的水囊當皮球拍打。
亞拿慢慢靠上前,不是因為她也想摸,而是怕有什麼意外。畢竟就算這畜生再溫馴,被毛毛這麼一煩,天曉得會不會在最後賞毛毛一鞭尾巴。
好在是她多慮了,這隻水囊蟲保持自己的步調,直到最後仍然理都不理毛毛,拖著尾巴爬進左邊的洞穴中。
仔細一看,這洞穴其實是一條深不見底的隧道,而且還滿大的,亞拿彎著身子也能在裡頭移動。
毛毛似乎很喜歡水囊蟲,蹲在隧道前,看著那條蟲慢慢爬向深處,亞拿在一旁陪她,儘管頭皮已經麻到快抽筋了。
就在蟲子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黑暗中時,洞壁突然開了窗,黃光將蟲的背部照亮,隨後一隻拿刀的手伸出來,俐落地將一顆水囊割下,並用另一手接住囊袋,然後拉進窗子裡。
見到此景,亞拿的好奇心又被點亮了。
「居然有這種『取水道』,好聰明呀!」說著,她也跑進隧道裡,想看看裡頭是不是開滿了居民的窗戶。
一進入隧道,難以形容的味道立刻鑽進鼻孔。
「這是什麼味道啊!」亞拿趕緊掩住口鼻,毛毛則沒有強烈的反應,只是低著頭看地面,應該是因為味道就是從下面飄上來的。
這味道確實驚人,但也不到讓人想趕快逃跑的程度,聞久了勉強還能適應。
它同時混合了水果的甜味以及酸味,而且還是經過加熱才會有的濃郁度,應該是人們刻意製作的,然後灑在這條洞穴中。
「他們就是靠這些味道吸引水囊蟲經過這裡的吧。」亞拿繼續往深處走。
透過零星的螢光菇以及窗戶透出的微光,發現牆上果然開了許多「取水窗」,只是它們的間距有寬有窄,甚至有幾扇是開在頭頂上。
也就是說,只要住在這條「蟲蟲公路」旁的居民,就會想辦法開出窗戶,逮到機會就採收水囊袋。
見識完在地居民的生活智慧,亞拿正要回頭時,看見毛毛趴在一旁的窗台上,眼睛直勾勾盯緊窗內,並且閃爍著慾望的光芒。
「怎麼啦,看到大火腿還是大雞腿?」亞拿走過去,看看是什麼東西讓毛毛這麼喜歡。
「哇嗚!是一大鍋燉牛肉!」亞拿吞回過剩的口水。
進來蟻都到現在,看到的食物都是用克難的方式製作,缺肉就用菇類補、缺水就做成乾的,畢竟食材跟水都不容易取得,上層那些老闆已經非常努力把東西變好吃了。
而這鍋燉牛肉⋯⋯滿滿的肉塊與湯汁,色澤塊塊分明,放在特製的加熱爐上慢熬,跟地面上的作法一模沒有兩樣!
亞拿悄悄打開窗戶,帶毛毛一起翻進廚房。
阻止毛毛偷撿肉塊後,兩人走向廚房的入口,剛好撞見一名胖廚師,正拿著拖把跟水桶走進來。
「搞什麼啊!妳們兩個怎麼隨便闖進別人的店裡!」胖廚師放下掃具,空出雙手,準備把兩個不速之客攆出去。
「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亞拿把毛毛推到自己身後,然後將一枚「六瑪拉克」硬幣舉在胖廚師眼前,「你的燉肉實在太香了,就忍不住爬進來,想跟你買兩碗!」
胖廚師盯著硬幣,稍微舒開鎖緊的眉頭,情緒從憤怒變成無奈,「那妳們可以走正門啊,這樣妳就會知道我現在沒有對外營業⋯⋯」
「不賣,妳們倆從正門出去,我還要忙。」他轉身重新拾起拖把,但眼睛仍偷瞄著亞拿手中的「鉅款」。
既然對方洩露了心思,亞拿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她立刻掏出另一枚瑪拉克。
胖廚師瞬間揚起熱情的營業笑容,眼角與嘴角彎到不能再彎,「歡迎光臨,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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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拿與毛毛被安排坐在店內角落的位置,就在正門附近。
趁晚餐還沒上桌,亞拿仔細觀察這間餐廳的格局,畢竟,它好像並不是一間單純的「餐廳」。
店裡只有兩、三盞燃油燈,而且維持在十分昏黃的亮度,主要光源反倒是長在天花板上的滿月菇。
在有限的視野中,還是可以發現它跟之前路過的節點店舖非常不一樣;它是有特意裝潢的,木地板、木牆面、木天花板,該有雕飾的地方一樣都沒馬虎,美觀程度就如地面上的建物。
更突兀的是,店內的座椅全是沙發,都使用高級的絨布包覆;桌子矮又寬,並且是高級大理石的材質;有一面牆全是酒櫃,上頭擺滿高級的酒類品牌。
亞拿看懂了,這家店並不是一般的餐廳,而是專門用來服務高級客戶的酒店。
但是,在普遍貧窮、資源匱乏的蟻之都,高級客人可能比水囊蟲還稀少,為什麼還要開設這麼一間奢華的店舖呢?就連昨天路過的「階梯菸酒街」都沒有這麼講究。
「該不會,這是某個權勢人士專屬的店舖吧?」
就在此時,她們的餐點上桌了,兩碗牛肉燉飯還配兩杯果汁,原本附的飲品應該是酒類吧,但看兩人還是小朋友,就索性換成沒酒精的東西了。
胖廚師基於「瑪拉克」的情面,表情雖然沒那麼嫌惡,但口氣仍不是很客氣地說:「趕快吃一吃就快點出去吧,等一下我還有重要的客人。」
「是蟻王嗎?」亞拿脫口問道。
「正是。」胖廚師沒打算隱瞞的意思,「妳應該是外人吧,這間店就是蟻王投資的,他常常會來宴請貴賓或開派對,等一下他就要來包場,所以妳們最好吃快一點,免得惹他不高興。」
亞拿終於明白了,高級的裝潢、高級的陳設、高級的料理、高級的酒水,原來這是蟻王專屬的歡愉場所,怪不得格局與一般的節點差這麼多。
而且這位御用廚師的胃口也被慣壞了,對雙倍瑪拉克一點抵抗能力都沒有,上層的賣麵老闆還會基於原則退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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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亞拿跟毛毛快要吃完時,外頭傳來人們說笑調情的聲音。
接著門被打開,一位比胖廚師還圓的人走進來,左右膀臂各摟著一名美女,身後還有另一名美女環抱他的肥脖子,像是人體圍巾一樣被拖著走。
他們的後頭跟了一行男人,看起來是大胖子的跟班,有幾人的膀臂裡也勾著女人。
這夥人一進門就注意到角落的亞拿跟毛毛,大胖子在胖廚師開口招呼前就先質問道:「喂,我不是已經包場了嗎,怎麼還讓其他人進來呢?」
「蟻王大人,是這樣的,」胖廚師將一枚「六瑪拉克」硬幣獻給大胖子,解釋道:「那位小姐說自己怎麼樣都想嚐嚐本店的招牌菜,所以給了這枚硬幣,小的想說誠意還不錯,就讓她們待下了。」
大胖子——蟻王——接下硬幣笑了,靈魂散發出不亞於胖廚師的貪婪氣息。
這位蟻王身型肥胖,臃腫的四肢在他的軀幹上都顯得細小;華麗的白外袍下半裸著上身,雙手各戴著兩枚鑲寶石的戒指;脖子上的金項鍊一路垂到肚前,末端連著雕琢大又浮誇的寶石墜子,穩穩躺在肚臍上方。
他帶著美女們走進亞拿她們的座位區裡面,在兩人對面的沙發坐下,「沒想到敝王國來了一位貴賓呀,歡迎歡迎,請問妳是旅行商人嗎?我們的玉石品質很不錯,有沒有興趣鑑賞一下?」
亞拿在這人的靈魂中看見更多令她不舒服的顏色,尤其是在他開口的時候,比荷官賭客那些人更不懷好意的顏色流露出來,想必正在思考怎麼佔她更多便宜吧。
「謝謝您的好意,我們已經品嚐到美食,就不打擾您們了。」亞拿說完,牽起毛毛的手準備離開。
這時,一名手下擋住兩人的去路,指著毛毛說道:「大人,這小鬼很像是幾天前溜掉的『小狗』,要不要檢查一下?」
亞拿心頭一緊,直覺不妙,難怪沒人認出毛毛——如果她真的是這群渾球不知從哪裡擄來的孤兒。
「等一等,有點禮貌,我們先問一下這位小姐的意思。」
蟻王制止手下,然後對亞拿說:「小姐,是這樣的,前幾天呢,我們『鳳雛閣』的一位預備生失蹤了,模樣跟這小孩一模一樣,能不能讓我們檢查一下她的背部呢?如果是我們的『小狗』,就會有一個專屬烙印。」
亞拿聽了,腦中瞬間閃過某些片段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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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剛有記憶的時候,某天,某位應該是母親身份的人,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父親站在床前,除了眼淚以外,一樣一動也不動。
隔幾天,父親苦著臉,將她的衣服跟玩具收進一個布袋,然後牽著她的手,走了好久的路,終於到一棟大房子前。
父親從對方手中收下一個會發出金屬聲音的小布袋,接著叫她喊對方「爸爸」,隨後就離開了。
她在那棟大房子裡待了一天還兩天,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只知道吃了幾頓不怎麼飽的飯菜,然後抱著布娃娃窩在房子的角落。
有人來敲門,她以為是父親來接自己了,沒想到是兩個高大的男人,他們也將一個會發出金屬聲音的小布袋交給「爸爸」,就將她帶出門。
她跟一群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坐上馬車,搖搖晃晃一、兩天。
然後登上飛船,在貨倉裡無無聊聊一、兩天。
接著又坐回馬車,跋涉好一段路程,來到一座位於沙漠中的巨大城市。
他們被帶到一間屋子的地下室,那裡非常悶熱,因為有一座火爐正在燃燒。
一名長相噁心的男子拿著鞭子走進來,命令所有孩子脫下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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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拿狠狠抓住準備對毛毛動粗的手,另一手將木杖握得緊實,幾根羽毛伴隨血霧從指縫中飄出。
「妳⋯⋯」那人詫異亞拿的力氣比想像中更大。
「我記得,貴王國的規則是『先得先贏』對吧?」
亞拿對蟻王瞪大雙眼,瞳孔猙獰如豆,「這孩子是我在旅行途中撿到的,一整天下來也沒人告訴我她的父母是誰,所以她已經是我的孩子了。你們這些荒淫肥腸的人渣憑什麼動她?」
「臭娘們!」被亞拿抓住手的人用另一手抽出小刀。
然而亞拿的杖拐已經砸進他的臉頰,幾顆牙齒噴到牆上。
女人們發出刺耳的尖叫,紛紛退到店面的另一側;男人們全都站上前,有人抽出匕首、更有人掏出短鏟,將座位區團團圍住。
一名微胖又禿頭的男子站在蟻王身後,地位看起來像是什麼二把手,「團長,這婊子殺還是不殺?」
「制伏不了就殺。」蟻王擺起了不起的架子說道。
四周的男人們一擁而上——
亞拿左腳跨過毛毛,將她藏在裙子裡,並且順勢甩出木杖,把左側那個最先靠近的混蛋打出鼻血,讓他先去牆邊端正自己的鼻梁。
第二個混蛋想從右側突襲,亞拿手腕一扭,木杖在身前劃出半圓,正中那人的腦門,讓他先在地上睡一下。
第三跟第四個混蛋從前方左右兩側撲來,亞拿推出右掌,使右掌帶著木杖頭端撞揍向右側那人的門牙,讓他去旁邊確認自己的牙齒還在不在。
接著將身體歪一邊,使腹部躲過左側混蛋的匕首,同時左手帶著杖身繞到那人的後頸,然後瞬間往下壓,使他的鼻梁撞上抬起的膝蓋,便倒在旁邊叫得像孩子。
現在只剩下傻愣在沙發上的蟻王、站在後面偷偷發抖的二把手,以及另外兩個忍不住往後退一步的嘍囉,他們全都失去戰意僵在原地。
亞拿用木杖直指蟻王的酒糟鼻,說道:「既然已經把你們制伏我就不殺了,現在讓我們走,行,還是不行?」
這時,一名男子搧開正門,顧不了地上倒一堆人是不是不太尋常,就對蟻王喊道:「大人!是『普爾節』,那個惡名昭彰的盜賊團真的來了,說要找您談一門生意!」
聞言,蟻王的臉色變得比看到手下被撂倒還難看,靈魂也散發出喪膽的顏色,就像看到剁刀的豬仔那般。
他已經不在乎尊嚴或面子,從口袋掏出一袋布包,扔在桌上,裡頭的「瑪拉克」彈了幾枚出來,又把手上的戒指一一摘下,一起丟到桌上。
「好,小姐,妳厲害。」蟻王顫抖著嘴角說道:「那小鬼,送妳,這些錢跟寶石也給妳,裡面那鍋湯妳愛吃多少就吃多少,但我要拜託妳,當我的護衛吧,跟我去跟『普爾節盜賊團』談判,事成,這些都是妳的!」
「你居然敢僱用我?」亞拿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蟻王笨拙的從座位滑下,跪在沙發跟桌子中間,「我已經快要一無所有,昨天賭場被人掀了,一堆賭徒吵著要錢;水場也不知怎麼搞的,水藻開始作怪。
「但那些都沒關係,只要有時間,我都可以花錢擺平,『普爾節』來了才是大問題,不管他們要談什麼肯定都沒好事。所以這些我都可以給妳,買妳的身手,請妳一定要陪我走一趟!」
「我不要!」亞拿的話沒能說出口,因為舌頭彷彿被某股力量勒住,讓她把話嚥回去。
當混蛋之王的保鑣已經夠扯了,還可能為此拖慢啟程的時間,毛毛也還沒找到歸宿耶,唯一得利的大概只有莎拉跟卡撒魯村的村民,因為她再怎麼樣也不會真的幫蟻王做打手。
「祢也太過份了吧,亞多乃!」
亞拿在心裡責備那位恆古常在者,怒氣牽動手腕,不小心撩起木杖,砸凹上方一片木板。
蟻王與一眾嘍囉倒抽一口氣,更有人手一軟,讓武器掉到地上。
然而,就像別人從她身邊體驗到惠師的洗滌那樣,同樣的氣息漫進她的靈宮,把剛才翻騰的血氣都洗白了。
「祢又來了嗎,又要來主導一切了嗎⋯⋯」
就像在賭場的時候,那種鞭策她做某件事的感覺又出現了。
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是亞多乃的提線人偶,平時不太理她,但只要興致一來,就會毫不留情抓起操控木條,強迫她照著主人的意思弄舞。
亞拿可以拒絕,畢竟她的意志是自由的,但憑經驗與理智,知道亞多乃一定有祂「合理的用意」,但她的情感就是過不去。
因為在「須該那」的那晚,亞多乃狠心拋棄了拉比。
所以,把為祂打一輩子仗的忠臣當棄子一樣丟掉,又有什麼合理的用意?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選我!」
亞拿不確定這句話有沒有說出口,因為聽到面前的混蛋們慌張地竊竊私語,但也有可能是被她流下的淚珠嚇到吧,誰知道呢。
「好,我去,就看祢又想搞什麼偉大計劃,相對的,給毛毛一個溫暖的家,就這樣。」
靈宮內的暖流瞬間熱了一下,接著繼續悠然其中。
亞拿解下木杖上的綁繩,將毛毛的腰跟自己的腰牽在一起,免得這幫人渣動什麼歪腦筋。
「帶路吧,我晚點還有事。」亞拿對蟻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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