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廣寒把到了別處乾嘔的趙畢言喚了回來,再叫上正忙於替被擄村民治傷的敖薛祥,三人當下領著一眾義民撤出破院,尋找新的落腳點。
阿花見主人要走,當即尾隨在後,雖然張大兵心裡雅不欲跟阿花分離,但這一路上吉凶難卜,若帶上這龐然大物在宵禁中的城府招搖過市實屬荒唐,唯有忍心以椏枝把緊跟不捨的阿花驅走。
阿花顯然不曾想自己竟有被主人嫌棄的一天,雖是一介畜生,其失魂落魄之情仍是溢於言表,只聽牠哀鳴嗷嗷聲中目送著眾人離去,眼角更沒忍住灑下珠淚點點。物猶如此,人何以堪?只可惜此時張大兵他們已漸走遠,並未能察覺到。
宵禁下的常州城一片死寂,這反而使大夥兒對周邊的風吹草動更為敏銳。甫聞人聲駁雜,不需褚廣寒他們提點,眾人便自動自覺矮身躲進街道兩旁的暗巷。這會兒的所有人雖八九身受不輕之傷,但本身底子不弱,盡能承受得住。褚廣寒他們見這幫人甚為乖覺,沒有誤事,在顧家軍兵員吃緊的當下的是一股不容小覷的有生力量,心中不禁萌生了替他們引薦給肖無生的念頭。
大夥兒走走停停,人數雖眾,倒也沒有驚動沿路遊行的巡街使。他們乘著月色穿過櫛次鱗比的簡房陋舍,終於選定了一處極為隱蔽的居所。
確認居所並無人居後,褚廣寒三人隨即把義民妥善安置在內。由於彼時已離肖無生萬陽巷之約不遠,三人這便要動身赴約,遂叮囑眾人務必待在屋裡不可胡亂走動,並提議立張大兵為義民的代表,負責跟他們交接通訊,見機行事。三人見餘人對此並無異議,便把事情定下來,同時承諾此一去後當於明早宵禁解除後回來接洽他們。
褚廣寒又問了眾人意願,到底是要他們明早把人送回無錫鄉間,還是留下來參與他們破壞常州軍進攻無錫的計劃。三人本來還道選擇回去跟留下的村民該屬五五之數,怎料竟無一人願意離去,全都義無反顧的留守下來,與顧家軍並肩作戰,這使三人大為感動。互道珍重後,才跟張大兵他們揮淚暫別,踏上通往萬陽巷的路途。
落腳無錫前敖薛祥的家雖在蘇州,但他在江南一帶走動頻繁,況且當時常州尚未陷於焦天華之手,他盡可以在城府內外進出無阻,是以他對此間的道路可算是熟稔於胸。萬陽巷的東國行宮雖然毀了,但位置不會更改,他按著記憶領著餘下二人躲過一隊隊的巡街使,很快便找到了舊城區的入口。
舊城區派系林立,當中不乏黑白兩道和軍政要員,較之地方撫署所在的新城區,治安更形惡劣。
宵禁令的執行歸軍方所管,然此令之貫徹並不包含自成一國的舊城區。其實這並非軍方的手無法延伸至該區域所致,實乃其中關係盤根錯節,非僅仗武力便能克服。拽一髮而通體俱動,若貿然把軍隊開進城內,勢必牽扯出一眾軍頭背後的龐大利益,加上官家本身也需仰賴該區盛行的黑市交易所需物資,故焦天華亦不可能自絕生路,派兵而一舉掃蕩之。
有了這層顧忌,便漸漸演變出舊城區獨立於常州軍政體系的現象,只要舊城不至釀出內亂等直接威脅到官家統治的禍事,不論是體系中的那個機關,對區內秩序的混亂也只能不斷綏靖姑息,多所寬容。
然而這個弊端卻正好被現下肖無生等人所用,為其秘密行動打開了一道至關重要的缺口,教他們這些外人輕易便可蟄伏其中而不被常州軍隊所洞察。隨著褚廣寒三人逐漸深入區內,他們慢慢體會到肖無生選址萬陽巷的深意,對此人的敬意不由得又增添了幾分。
遊目四顧,見到不少仍身穿戎裝的軍隊將校倒在路旁,其時寒石散在南方各地蔚為風尚,估計是服了好幾斗所致。三人潔身自好,不敢過分靠近這一具具橫陳的軀體,盡皆繞道而行。而他們沿途也見有不少人還清醒著在尋歡作樂,看樣子這些人每個均非易與之輩,褚廣寒心裡暗想:假若待會不幸惹上他們,動起手來到底會有多少成勝算?
三人為免張揚,只敢默默垂頭而行,然褚廣寒曾是一方捕快,對城中的藏污納垢只有肅清而後快,難為他要對眼前這片頹靡景象視若無睹,而不能有所動作。
褚廣寒勉力逼迫自己屏蔽六根,可惜成效甚微。在嗅到一股妖氣從鼻間飄過後,他終於沒忍住抬頭瞪了那妖氣的來源處一眼。
妖氣是從一處破寮裡傳出,寮間門窗半掩,窗紙上透著微光,褚廣寒老遠已能透過門縫隱約窺見室內光景。
他認出這妖氣是一股淫糜之氣,心中雖然竭力把神識抽回,不去管身周的人所作之孽,但兩腿已似不聽使喚般向著破寮的方向走去。
待敖薛祥二人察覺褚廣寒忽然不知所蹤已是一刻以後的事了,他走出幾步後總算把寮間的情況看清,眼光卻不巧碰上剛好轉頭回顧的禿頭老漢,兩人四目交投。
寮間其餘的人也察覺到室外那股銳利的視線,感覺到來者不善,當下顧不得滿室皆春,紛紛簇擁著禿頭老漢跑了出來,對褚廣寒形成半合圍之勢,其中兩名身材較為矮小的漢子更溜到了其身後兩側,悄悄截斷了他的退路。
當先一名長著兩隻大兔牙的猥瑣漢子叉腰喝道:‘哇嘎子板板龜兒,恁地撥爺們埋根的興頭哈?’
褚廣寒不知‘埋根’為何物,但狗嘴長不出象牙,總之絕非什麼好東西便是了。
他感到妖氣依舊從破寮內溢出,顯然散發妖氣的源頭不是這幫臭老頭,而是內裡依舊躲著的那人。
面對著一幫一看便知是邪魔歪道的人,褚廣寒明暸今夜定有一番惡戰,只是不知對方是否身負武功。既然眼下勢難善了,他也樂得把萬陽巷之事暫時拋諸腦後,打算先抽出破寮內那人,肅正那股妖氣再說。
既有主意,當下更不打話,身影一錯,便晃到那兔牙漢面前,隨手一拳打在那兩顆兔牙之上。中拳者還來不及慘呼,應聲便倒。
褚廣寒沒料到對方竟會如此不堪一擊,兔牙漢的倒下為包圍圈崩開一個缺口,他看準時機,大踏步便往破寮走去。
這時,後方不遠處才響起敖薛祥的喊聲,疾呼著讓褚廣寒莫要惹是生非,徒添亂子。可惜為時已晚,只見人影已踢飛門板闖入寮中。一看之下,果真不堪入目,氣不打一處來,自也沒聽見那聲遲來的囑訓。
ns216.73.216.8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