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肖無生回到懷端堂中,把激辯不休的眾人壓了下來後道:‘諸君這麼吵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把事情理出個頭來,這樣說吧,無論是主動出擊還是據守本縣,終究還有七日之期,在此期間,我想率一隊死士深入常州敵陣刺殺焦天華,由無錫到常州來回,再加上到了敵城後探路踩盤的時間,也不過是三四天的事,此行無論成敗,於我軍而言,也是百利而無一害,成則可兵不血刃解了城下之危,敗也不過七日後如期跟賊子痛痛快快的血戰一場,所以諸君有誰願意隨在下勇闖龍潭虎穴?’
肖無生知道若把紫微星西去一事如實告知,大夥兒多半不信,是以便把剛才後園夜觀星象所得之結論略過不提,群豪聽到肖無生接下來要幹的事如此兇險刺激,大多現出躍躍欲試的神色,其中老季和章矮子正自納悶怎麼過了大半夜大夥兒還在爭論一些不著邊際的事兒,此刻卻終於逮到機會可以幹票大的,皆忍不住摩拳擦掌,看樣子巴不得立即就扛一把大斧頭殺向常州,取下焦天華的項上頭顱。
卻見肖無生的目光落到了一直站在一旁默然不語的季滸癡身上,肖無生自季滸癡當日在無錫北門前接了自己兩招後,便已認定對方的能力,對此子的不凡武藝留上了心。雖然此後事情紛至沓來,還生出許多變卦,然肖無生一直將此人的名字記於腦海之中,未有遺忘。到得此刻,這名一直被掠在一旁,看似可有可無的人物終於派上了用場,庶幾可以為肖無生組建的這個死士團添上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
這時大半的人已注意到肖無生的目光落到了一名不見經傳的中年漢子身上,季滸癡驀地被如此多人投以注目禮,不由得一陣窘迫,當下對著肖無生和顧府中人一揖到地,道:‘辱荷肖先生抬愛,竟對末將如此看重,滸癡受寵若驚,倘蒙在場諸君不棄,滸癡願隨先生赴常州奮力一試。’
群豪見這季滸癡看著貌不驚人,卻竟被肖無生如此器重,不少心高氣傲之徒心中頓生不服,投向季滸癡的目光登時帶了幾分敵意,肖無生也是料到此節才不把心中想法當眾說破,可在他兀自斟酌著該如何措辭時,這名胸無城府的悍將已把自己心中所掂量之事毫無保留的盡數抖了出來。然話已出口,勢難挽回,肖無生縱欲說幾句場面話打圓場,大廳上的氣氛也已無可避免的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要知群豪之所以甘願尊顧家和肖無生等人為馬首,只因其為起義一事謀劃良久,無錫城中除了當縣官家外,任哪戶人家哪個幫派也未有聲勢盛於顧家者,群豪既知顧家早已有備,若其時再強自出頭奪帥,那麼縱然得逞也是無法服眾,這才絕了爭競的念頭。可眼下肖無生欲把那眾人虎視眈眈的重任委到一名閒人身上,那已非關顧府或肖無生聲望的問題,而是牽扯到顧家有厚此薄彼之嫌,甚至是用人唯親了。
舉凡天下大小事,大至君王選立元儲,小至孩童打鬧嬉戲,都講究一個稱物平施,兩不開罪。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只側重其中一方而置另一方於不顧,則必起爭鬥。君王若有二子,若欲選立其一為儲君,也至少要為無緣皇座的另一人封個藩王之類的王位,以安撫其心裡落差,好教對方不至因心中不忿而鋌而走險,發動叛變,而此理放諸群豪身上亦然。
肖無生心知若此事不能得出一個皆大歡喜的說法,則徒傷彼此和氣,為日後顧家軍內訌分裂埋下隱患,正遲疑著該如何分說明白,卻聽顧向榮先開口了,只聽他道:‘老朽以為若人選由咱們區區幾人便分配篤定,未免過於獨斷專橫。組建死士團羼入常州城一事是大夥兒的事,自也該交由大夥兒決定。不若咱們讓有意肩負此重任的英雄們上前逐一比試武藝,亦可數人混戰,以打擂台之法汰弱留強,哪數十人能在擂台上屹立到最後而不倒者便可晉身為我無錫死士,帶著此功名載入史冊,流傳後世。’
群豪十九並非文質彬彬的讀書人,他們沒有君子聖賢那般恢宏的格局,亦不致力追尋真理,不求此身可以匡濟天下,其人生在世所在乎的極其量便不過是自身的一個美名,光大門楣之餘也教家族能垂範於無極,為後人所共同欽仰,是以群豪聽到顧向榮把話說到名垂青史的份上,均是怦然心動。
肖無生也覺顧向榮之議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以其識人之明,也斷定季滸癡當可技壓群豪,以其驚人藝業讓這些桀驁不順的江湖人士心悅誠服,於是便點了點頭,同意了以武功高低奠定死士人選的方法。
當下眾人努力在懷端堂的中央處騰空了偌大一片空間出來為比武場,肖無生提出武功高低該由此間沒打算下場的人評斷,若眾議屬意甲君武功勝於乙君,甲君便可留在場上接受下一輪比試,如此一場一場的比下去,想來不愁待到雞啼破曉,便可得出群豪之中最矯矯不群的十來人。
肖無生甫宣佈比試開始,老季便迫不及待的躍到場中央處,章矮子便欲把他拉住已自不及。老季一下場便向群豪作了一個四方揖,大聲道:‘那季滸癡姓季,俺也姓季,然此季不同彼季,老子平時日進三斗米,夜睡四時辰,端的是能吃能睡,膂力過人,挑糞搓麵團什麼的,那是卓卓有餘的了,俺就不信這裡有人能勝得過俺手上拳頭,有誰不服的便請下場賜招吧!’說著昂高了頭傲視著季滸癡,顯然他便是不滿肖無生屬意季滸癡的其中一員,瞧他那趾高氣揚之勢,那是全然不把對方放在眼內。
群豪見這老季肚滿腸肥,說話時肚皮一抖一抖的,開口更盡是些吃飯睡覺的胡話,一聽便知是個渾人,均是心中一樂,只等著這老季待會大出洋相,被真正的高手打得屁滾尿流。
季滸癡聽這自稱老季的人如此羞辱自己,雖然他不會為了個草包動了真火,卻也覺甚是心煩,當下別過了頭不去睬他,兩眼半閉的竟打起盹來。
老季本擬季滸癡在自己出言挑釁後該會有所反應,不上鉤下場也至少會反唇相譏一下,豈知對方竟無動於衷,對自己的譏諷置若罔聞。如此一來,反倒使自己下不了台,他見一旁的人盡都掩嘴竊笑,一副幸災樂禍的神色,一時間一張老臉皮拉不下來,竟捋高衣袖氣沖沖的走向人堆中的季滸癡。
章矮子見老季作勢要把對方揪到場中打上一架,忙跑到他身旁將人一把拉住,在他耳邊小聲罵道:‘鬧什麼鬧?你來這裡幹什麼的?是存心惹人笑話嗎?’
這時老季一張臉已漲得通紅,指著季滸癡向章矮子咕噥道:‘你瞧那傢伙好生無禮,不是說好比武定輸贏嗎?他既想到常州殺賊,便得先贏了老子手上的拳頭,才配留下來。老章你就放寬一萬個心吧,你也知道老子這輩子幹架還真沒輸過,俺也不怕你怕什麼……’
場邊眾人見老季和章矮子二人拉拉扯扯的不知在商量些什麼,不少已甚感不耐,此時只聽人群中一把聲若洪鐘的嗓門嚷道:‘姓季的,你到底打是不打,你不敢打便讓老子來!’叫嚷聲中兩人分自左右兩側同時躍到了場中。
老季被人連番挑釁,性子毛躁的他不如章矮子沉得住氣,當下一手便把他這個同伴甩開,大踏步向著左首方一人走去。
老季叉著腰走到那人身前上下打量,見不過是名尋常的莊稼漢子,卻不知如何竟混到了英豪雲集的顧府上來,一時間不禁啞然失笑,正想說些什麼話把對方奚落一番,卻見那人二話不說迎面便是一拳,結結實實的打掉了他兩顆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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