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閣地處越州會稽,自達觀莊快馬而去,亦需六七日路程。
二人一路行來,彷彿掙脫了無形的枷鎖,楊赫說些江湖趣聞,林若霜便講些在黃府的見聞,笑語晏晏,倒也過得飛快。只是前幾日太過隨性,二人便只好加緊趕路。這日趕在斜陽沉山前,方抵會稽山下小鎮,尋了家路邊客棧,權作歇腳,準備明日上山。
「呦!客官裡邊請!」店小二見二人躍下馬,趕忙迎上,卻突然在兩人面前停住,傻傻地道:「這位姑娘,莫不是天上仙子下凡?」
林若霜路上新置了一身流光錦的翠綠華服,行走間波光隱隱,肩披月白雲紋襯肩,益發清麗脫俗。相比之下,楊赫一身粗布長袍,負劍隨行,像極了護衛小姐的年輕家僕。小二眼尖,殷勤自然全對著林若霜。
她心情甚好,微微一笑:「小二哥,可還有兩間上房?」
「有,有!天字號的廂房給您留著呢!」小二搓著手,心道這小姐講究,連跟班的房間都安排了,真是遇上了財神爺。
二人走進客店中堂,四五個魯莽大漢正圍著一桌賭錢喧嘩,喝得面紅耳赤。其餘茶客皆縮在角落,不敢招惹。林若霜身著氣度不凡,一進門便引來幾道目光。
「一壺竹葉青、半斤醬牛肉,再來幾個素菜便了。」她隨手拋出一錠碎銀。
二人剛坐下,楊赫便悄聲道:「我看這幾個大漢不像本地人,行囊兵器都扔在地上,這般邊走邊賭的倒也少見。」
「哼,有趣的不是賭,是兵器。」林若霜笑道。楊赫聞言細看,才注意到那群人行李中,除了短矛、弩箭,竟還有籐製的盾牌,形制不小,足有半人高。須知江湖人行走四方,極少攜帶盾弩這類兵器,既不便攜,也因形似軍械,容易招來官府盤查。
「難道是休沐的官兵?」楊赫疑惑地自言自語。
林若霜聳聳肩,不置可否。此時小二端上酒菜,二人便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楊赫聊起了上次陸峰所說赤霄閣收藏的幾把名劍。正說得興起,鄰桌那群莽漢的喧鬧聲卻愈發響亮,幾番打斷二人談話。林若霜眉頭微蹙,但因專心聽著楊赫說古,倒也按捺了下來。
「這位小娘子,長得可真水靈!過來陪爺喝兩杯!」楊赫說到一半,一個酒氣薰天的莽漢提著兩個杯子,逕直走了過來,「砰」的一聲,他將酒杯重重砸在桌上,蠻橫地顯擺著臂上的紋身。
楊赫臉色一沉,正要起身,林若霜卻更快一步,她竟也站了起來,纖手主動握住那莽漢的手腕,另一隻手輕柔地貼上他胸膛,嬌聲笑道:
「大爺您這般英武,待會兒……可要溫柔點,好好愛惜人家。」
那莽漢本意只是調戲,哪想得到美人竟如此投懷送抱,先是一愣,隨即爆發淫笑,任由林若霜的纖指在他胸膛、臉頰上游移。鄰桌的同夥見狀更是大聲吹著口哨起鬨,唯有楊赫見到林若霜此舉,心中暗暗直叫不妙。
就在那莽漢心神俱醉,趨身低頭欲親紅唇的剎那,說時遲,那時快!林若霜身形如柳絮般閃到一側,而撫在莽漢臉側的玉手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
「噗!」
一聲輕響,匕首已經借勢沒入莽漢咽喉。
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林若霜臉上媚笑便已褪盡,只剩一片冰封的冷漠。她任由那壯碩的身軀頹然倒地後,隨即一腳用力踩住他的頭顱,撥開他本能捂住傷口的雙手,乾淨俐落地抽出匕首。血箭噴湧之時,她嫌惡地向後一躍躲過,再帶著沾到汙穢之物的鄙棄神情,順手在屍體的褲腿上擦了擦匕首,安然坐回原位,神情自若,彷彿只是隨手拍死隻蒼蠅。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兔起鶻落間便已了結。遠處的同夥本還在訕笑,直到見血光迸現,林若霜安然擦拭匕首,才意識到大事不妙。遠處的訕笑聲戛然而止。中堂內茶客見狀早已跑光,一片死寂,只剩下鮮血噴濺的「嘶嘶」聲和莽漢喉間無意義的嗬嗬聲。
楊赫也是驚得目瞪口呆,他暗忖醉漢調戲驅趕便是,何況林若霜有傷在身,明日尚有要事,何苦在此多生事端?不過他此刻猛然想起,對如今的林若霜而言,殺人不過是庖廚切菜般的小事,只是一個多月來的平和相處,自己忘記了而已。
「賤人!你幹了什麼!」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怒吼著抄起兵刃。
林若霜冷冷抬眼掃去,露出凶光。當先一人被她目光一掃,竟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不敢上前。
「還不動手?」林若霜對楊赫低喝道,「快點趁他們陣腳未穩,再廢幾個!」
楊赫心知此刻已無退路,可殺人非他本意,他更不願隨便被牽扯,稍一思索,他抽出青鋼劍,朗聲道:「諸位好漢,請聽我一言……」
可楊赫話音未落,「咻!」的一聲,一枝弩箭已直奔他面門!楊赫見狀,趕忙側身驚險避過,看來對方已用行動給了回答,此戰避無可避。
他右腳一勾,兩張長凳呼嘯著砸向對面,身形緊隨其後。藉著椅凳的掩護,楊赫才有隙看清對方陣勢:那四人站成一排,二人手持半身藤盾護在前,矛尖自盾後刺出,另二人一手持矛、一手持弩在後,不斷從盾牌縫隙中射擊。楊赫眉心一緊,這哪是江湖械鬥,分明是行軍步戰的戰陣之法,配合嚴密,絕非烏合之眾。
「鏘!鏘!」只見楊赫舞劍盪開矛尖,藉勢用力踢擊藤盾,強硬的製造出盾牌間的空隙,他身形一轉,劍峰穿過空隙直取盾後之人。可那劍尚未擊中,第三人的長矛卻已如毒蛇般刺來,逼得他回劍格擋。就在這電光石火間,「颼颼」兩聲箭矢突然傳來,原來對方等他貼近時方才放箭,待弩箭破空之聲傳來時,矢尖已近在咫尺!
楊赫駭然,情急之下,他急忙用後背猛地撞向身側的藤盾,才勉強避開要害,可距離實在太近,只聽「嗤嗤」兩聲,肩頭與脅下已被箭鋒劃開兩道血口。倘在盾上的他以肘為軸,奮力一推轉身,狼狽地退回正面,而那兩面藤盾已再次合攏。
楊赫見這四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心下不住叫苦。方才那招自救已是極險,否則武林相鬥,豈有將後背交予敵人之理?他正苦思破敵之法,突又一枝弩箭又從盾隙中急射而來,楊赫只得閃避,身形更顯窘迫。
「傻子,還不快回來!」林若霜在身後喝道。
楊赫聽到林若霜的聲音,本能地足尖點地後撤,側眼看去,只見林若霜已將桌子掀翻,疊上椅凳,做成了一處臨時掩體。他剛低身躲入,「篤」的一聲,下一支弩箭已釘入桌面。
「達觀莊的弟子,連幾個莊稼漢都收拾不了?」林若霜蹲在掩體後,輕聲笑道,竟似還有幾分嘲弄的味道。
「瘋婆娘說什麼瘋話!」楊赫怒道,「若非妳先發瘋殺人,何至於此!」
林若霜聽到楊赫罵人,只是繼續笑著,毫不在意:「擾我興致,本就該死。行了,這陣正面是攻不進的,要四處遊走上下夾擊。待會兒你自下方遊走,我從屋頂下手,見機行事。」話音剛落,她手腕一抖,一隻勾爪已甩出,扣住屋樑,順勢一盪,整個人如狸貓般輕盈地落在樑上。
這一下立刻擾亂了對方。四人抬頭,卻見梁柱錯綜,難以瞄準。楊赫趁機竄出,繞著堂中廊柱遊走,讓那盾陣首尾難顧,四人又仰頭射了幾箭,皆因屋上遮蔽物甚多而無功,便不再輕易發射,顯是留待近身之用。可為防不斷遊走的二人偷襲,陣型卻也開始鬆動,果不多時,只聽林若霜一聲清叱:「中!」兩點寒星脫手而出!殿後的弩手慘叫一聲,手臂上已多了兩柄深深沒入的飛刀。
那四人將傷者圍住,見勢不妙低語幾句,竟開始緩緩向客棧門口退去。
林楊二人知四人要退,可倘離開有梁柱之地討不到便宜,便默默遠觀也不追擊。可就在那四人將要退出大門的瞬間,門外忽地傳來一聲雷霆般的斷喝:
「惡賊,哪裡走!」
一道青色人影如鬼魅般閃入,劍光一晃,快得讓人看不清!退在最後的弩手喉間血線迸現,那劍一擊得手,絲毫未停,第二劍迅速貫穿第三人的胸膛後,劍手竟直接撒手棄劍,雙掌拍拍齊出,印在兩名盾手的背心。只聽兩聲悶響,兩名盾手往前軟軟仆倒。持劍人則順勢轉身,在第三人倒下的同時抽出長劍,收劍入鞘。
電光石火間,剛剛極為難纏的四人,竟然連轉身都來不及就已命喪當場,這客棧中,又多了四具屍體。
楊赫見來者劍法之精、出手之狠,心中戒備,緩步靠近。那人卻已大方轉身走進客棧,二人目光一對,楊赫頓時又驚又喜,大叫出來:
「陸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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