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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聖輝之憶
E.D. 883年
達拉城，這座曾為王國東北咽喉的軍事要塞，如今已褪去昔日榮光。自十年前布羅倫納帝國在東沙走廊慘敗，王國將守軍抽調至東南的英斯莫斯後，達拉城便淪為不法之地。市井無賴、亡命之徒在此盤踞，後來更成為天滅使團的巢穴，猶如一顆毒瘤，靜靜蟄伏在王國的邊陲。
城外二十里，土地荒蕪，寸草不生，蒼涼的氣息瀰漫四野。早在紫輝聖衛出征前，英德家的大軍已圍困達拉城整整一年。公爵採用「圍三缺一」的策略，封鎖城池三面，卻故意放鬆西側防線，誘使敵軍向帝坦德逃竄，再於沿途設下埋伏，斷其後路。天滅使團的糧草逐漸耗盡，近半年來多次突圍，皆鎩羽而歸，終於選擇死守，等待援軍。
三個月前，卡瑞斯率紫輝聖衛攻陷黑淵城，隨後閃擊銀棘堡，一路勢如破竹，直抵達拉城外，準備與英德家聯手，徹底剿滅天滅使團。原該是勝券在握的會師，然而，當聖衛行至城外十里，遠方的地平線卻空無一物——英德家的旗幟，那面繡著金眼黑隼與交叉黑色大盾、金色長槍的戰旗，已不見蹤影。
「終於到了，『達拉城』。」卡瑞斯駐足山巔，遠眺城牆高聳的輪廓，藍眸微微瞇起。此前，蘭力那的軍報已提及英德家撤軍，松林一戰時，莉芮爾亦確認此訊。卡瑞斯對此並未過分在意，他堅信紫輝聖衛足以獨力蕩平這座被圍困一年的叛軍堡壘。此刻，想到天滅使團的最後據點即將在他手中覆滅，王子的胸中湧起一絲振奮，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此處距城十里，地勢有利，傳令全軍原地紮營！」卡瑞斯下令。山頭居高臨下，對達拉城有俯衝之勢，英德家圍城時亦選此處為營。命令傳下，聖衛們動作迅速，扶著傷兵在樹蔭下歇息，其餘人則忙碌搭建營帳。不多時，一座座帳篷在山坡上成列而立，牧師團的禱告聲響起，治療魔法的詠唱此起彼落，光輝在林間流轉，彷彿為這片荒涼之地注入一絲生機。
「傷亡？」卡瑞斯轉身，目光嚴峻，掃過帕里雄、維蘭德與莉芮爾三人。自從與那法爾、伊馮娜分別後，王子的臉上幾乎再無笑意。
「陣亡六十二，重傷二十一。」帕里雄稟報時，嘴角微微顫抖。他的獵鷹小隊多為持槍持劍的年輕聖衛，雖重傷者不多，但自出征以來，他們衝鋒在前，與黑甲騎士交戰最烈。在極度疲憊下，許多人被敵人當場斃命。想到父親斷後，生死未卜，他的語氣沉重無比。
「陣亡十三，重傷三十。」維蘭德沉聲道。他率領的重盾槍兵防禦堅實，擋下不少黑甲騎士的攻勢，傷亡相對較輕。
「無陣亡，重傷十六。」莉芮爾的聲音平靜。她麾下的魔法使多居後方支援，僅有少數人被黑甲術士擊中，無人陣亡。
卡瑞斯聽罷，心頭一沉。聖衛折損逾百，若再算上畢尼西率領斷後的百名老兵，若他們全軍覆沒，九百九十九人的編制便損失了近四分之一。沉重的數字如巨石壓在王子胸口。
正當哀傷籠罩之際，地面忽爾震顫，馬蹄聲由遠而近，夾雜著熟悉的馬嘶。紫紅盔甲映入眼簾——灰燼松林斷後的老兵竟歸來了！然而，人群中卻不見畢尼西的身影，帕里雄的心猛地揪緊，焦慮如潮水湧上。
兩名三十餘歲的老兵攙扶著雷納克下馬。這個留著山羊鬍的漢子踉蹌跪地，右臂因黑甲騎士的劍傷而顫抖，下巴的鬍子上沾滿血污，滿身狼狽訴說著松林激戰的慘烈。他嘴角滲出絲絲血沫，氣息微弱，卻吐出令人震駭之言：
「統帥，他...走了...」話音未落，空氣彷彿凝固，所有人愣在原地。
卡瑞斯的目光鎖定雷納克，藍眸瞪得滾圓，聖輝瞳仁中流露出難以置信。旁邊的帕里雄手中長劍微微顫動，氣息急促，黑眸不住放大又收縮。
「雷納克，你到底想說什麼？」卡瑞斯緊握「曙輝」聖劍，金光閃爍，手汗沿劍柄滑落，未及落地便被聖輝蒸為白霧。
「雷托登統帥……他應該已經犧牲了！」雷納克忍著劇痛，艱難吐出這句話。身後百名老兵眼眶泛紅，強忍淚水，而卡瑞斯身後的年輕聖衛中，已有幾人低聲啜泣。新舊聖衛的心境差異，在此刻顯露無遺。
「你、你說我父親他——」帕里雄的紫荊劍滑落地面，「戰死了？」
雷納克重重點頭，「屬下沒有好好保護統帥，請殿下和隊長處分！」
「不可能！我父親……統帥他身經百戰，怎會在此地戰死？我們馬上要到達拉城了，他怎麼可能連城牆上的敵兵都沒看到就死去？！」帕里雄雙眼似要噴出火星，猛地抓住雷納克雙手，短髮被汗水浸濕，聲音幾近嘶吼。
「他，是怎麼死的？」卡瑞斯語氣異常冷靜，金色聖輝自周身溢出，耀眼卻透著冰寒。
「統帥應該是試圖突破第六階聖輝，來引爆體內的光元素，」雷納克邊說邊搖頭，「應該是與那些黑甲騎士同歸於盡了……」
聽聞此言，帕里雄鬆開雷納克，踉蹌後退。「你有親眼目睹他最後一刻？」他仍不願相信父親已逝，狠狠將劍插進地面，悔恨如刀絞心。他從未想過父親會戰死沙場——在他心中，畢尼西是聖衛的頂樑柱，即便戰死，也應隕落於傳頌後世的戰役，而非無名黑甲統領之手。
「雷托登統帥，他做得很好——他不愧為父王的戰友，也是聖衛的楷模，你們應該好好向他學習。」卡瑞斯俯身扶起雷納克，語氣一改往日的衝動，似因連日激戰而更顯沉穩。
「殿下，屬下認為應該去確認統帥的存活狀況。」清亮的女聲自帕里雄身後響起。轉頭一看，正是莉芮爾。她剛巡視周邊，確認英德家軍隊已徹底撤離，達拉城外一片死寂，枯樹如荊棘盤踞。
「小妮子，統帥強行突破第六階聖輝，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沉默許久的維蘭德開口，語氣沉重卻帶著一絲無奈，「除了王族血脈外，一般人幾乎不可能突破金色聖輝，統帥的白芒——白色聖輝已是凡人的天花板。他這樣強行突破是為了掩護老兵們撤退，應該已經化為光塵，回歸到路米娜女神的懷抱了……」
「即使如此，依著光塵殞留的光元素亦可以知道他的生死，以及他最後的光爆到底殺傷了多少黑甲騎士。」莉芮爾的分析冷靜如她的銀髮，不帶絲毫情緒波動。
卡瑞斯凝神聆聽，忽感頭痛如針刺，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隨之湧現——
「父親，快來看看我！」金髮小男孩的藍瞳閃耀著興奮，瞳仁映出金光。這是他首次喚醒聖輝，雙手散發金黃光芒，耀眼奪目。
「這是？聖輝流轉！你是怎麼做到的？」戴立維克面帶笑意，快步走來，大手捧起小手，細細端詳。
「嗯……不愧為我兒子，這麼小就覺醒聖輝之力，還是金黃色的六階聖輝，真了不起！哈哈哈哈！」戴立維克爽朗大笑，捏著小男孩的臉頰，喜不自勝。
「父親，你弄疼我了！」金髮男孩略顯尷尬，用發光的小手推開父親。臉頰紅了一塊，显然被捏得有些痛了。
「哎呀！卡瑞斯不痛……不痛！」戴立維克朝他吹氣，身上綻放與男孩相同的金黃聖輝。
「這是我們王族血脈才有的六階聖輝——」戴立維克頓了頓，「即使是王族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御光天賦覺醒這份力量，凡人一般只能到第五階，就是畢尼西叔叔平常用劍發出的白色光芒。」他微笑著耐心解釋。父子倆的金髮與藍瞳幾乎如出一轍，唯鼻子略有不同。
「凶巴巴叔叔？」小男孩緊抓父親的大手。這一年，他常偷看父親與畢尼西對練，對那不苟言笑的模樣印象深刻，「原來叔叔用的也是聖輝，那為什麼只有我們的是金黃色的？」他雙眼圓瞪，好奇心旺盛。
「我們也能使用白色的呀……理論上只要掌握了更高階的聖輝，低階的都能使用——你看這是什麼？」戴立維克左手綻放白芒，一閃，流轉紫芒，最後復歸金黃。
「好神奇呀！意思就是我都能使用這些！」小男孩興奮地揮手，光芒瞬間變為青色，「變成青色了！」他努力回想，試圖轉換其他顏色。
「這麼短的時間內，你就能掌握兩種聖輝，這天賦比你堂兄還強！」戴立維克想起侄子艾德里克，那位劍術天才，目前僅能使用藍、青二色。他會心一笑，暗想可在費洛古王兄面前誇耀一番。
「那是什麼，父親？」小男孩指向花園，幾朵紫荊花閃耀金光，宛如烈陽。
「這、這是！？」戴立維克震驚地走向花園，心神全被異象吸引，渾然未聞小男孩的呼喚，「父親！——父親！」男孩小跑跟在身後。
這一幕，卡瑞斯永生難忘——那是他首次感到被超越的震撼。
另一金髮小男孩，容貌與戴立維克相仿，坐在花園秋千上，指間把玩積木，金光流轉，純淨得令人屏息。秋千搖曳，光輝如烈陽閃耀。
年幼的卡瑞斯呆立原地，藍眸映著那光芒，眉頭緊皺。某種陌生情緒湧上心頭——他首次感到自己並非獨一無二，胸中酸澀難耐。
「純金聖輝！」戴立維克難掩震驚，喜憂參半。喜的是王族久未出現如此天賦；憂的是，這力量竟現於這三歲男孩。
「奧……」戴立維克朝男孩招手。現實中的卡瑞斯忽感頭痛欲裂，指節掐得發白，試圖抓住記憶的碎片。
「來跟卡瑞斯一起玩。」戴立維克喚道。男孩從秋千躍下，蹦跳而來，側頭對卡瑞斯微笑，嘴裡喃喃低語。正當記憶即將清晰，頭痛再度襲來，較先前更烈。卡瑞斯咬緊牙關，強忍不喊，卻無法阻止回憶斷裂，思緒被硬生生拉回現實。
「殿下！殿下！你還好嗎？」莉芮爾的呼喚清亮急切，與他當年喚父親的聲音何其相似，硬生將他從記憶的迷霧中拽出。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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