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笑非笑地伸手,彈了惜遙的額頭一下:「就你多嘴。」
他身著一襲灰白長袍,立於簾下,微風輕拂衣袂,如雲煙輕卷,卻不染半點塵埃。年歲難辨,卻自眉宇之間透出一股沉靜與滄桑,彷彿歷經百年風雪、見盡滄海桑田,卻仍能笑對人間煙火。
手中折扇未展,只於指間悠悠轉動,看似隨性,卻教人一眼難測其心。
「太衡宗戰神,果然名不虛傳。」他語氣溫和,卻帶著幾分戲謔,「不過三日,靈力便恢復四成。這樣的傷勢,換作旁人恐怕早已臥床不起。」
懷煦眉目微凝,低頭掃過身上乾淨整潔的白袍——無血無塵,如初雪覆身。他沉默片刻,終於開口:「這是何處?你,又是誰?」
「小仙名喚未央,這裡是明央山莊,我的地方。」未央笑得溫潤,彷彿什麼都未曾放在心上。
他指了指窗外:「惜遙已將事情簡要告知,你無須擔憂,山莊四周皆布有結界,外人一時半刻進不得。」
「事情……?」懷煦怔了一瞬,轉而將目光銳利地投向惜遙:「你說了什麼?」
惜遙理直氣壯地躲到未央背後,抓著他的衣袖半遮半掩:「我、我也沒多說什麼……」
未央倒也不慣著她,悠悠地將衣袖抽回來,話語輕描淡寫卻字字有料:「惜遙受我所託上山採藥,不知怎地讓魔丹入了體——至於你嘛,只是恰好路過,出手相助的……熱心仙君。」
懷煦眉頭微皺,未料惜遙竟沒將真相全盤托出。他轉頭欲問,惜遙早已撅著嘴瞪回去:「看什麼?我還不是怕你一醒來就先把我一劍劈了!」
「你別忘了,是我救了你。」懷煦冷笑,嗓音低沉如霜雪壓枝。他一生行事磊落,自認問心無愧,怎在她眼中倒像個隨時會拔劍的惡徒?「我若真想取你性命,你以為你現在還能站在這兒說話?」
惜遙聞言氣得睜圓了眼,從未央身後跳了出來,語氣不甘:「我也救了你好不好!你知道我用一次迴命曉息,我得躺上多少日?」
「我不需要你救。」懷煦語氣一冷,側頭不去看她。
「哈,行,堂堂戰神哪需要我救,是我多管閑事了。」惜遙雙手一攤,語氣已經從炸毛變成諷刺——
「兩位。」未央語氣溫和,卻毫不留情地揮了下手中折扇,一道無形符光瞬間落在兩人唇邊。
「叱!」一聲輕響,懷煦與惜遙同時覺得嘴唇一緊——話還沒說出口,已被封住。
未央微笑搖頭:「得罪了,但你們太吵了。」
惜遙瘋狂比手劃腳,指著自己、又指著懷煦,最後氣得一拳砸在榻邊枕頭上。
而另一旁的懷煦——
他原想運轉靈力強行破咒,咒印卻紋風不動,氣脈甚至一陣逆行,讓他面色一沉,半晌竟說不出話。
他從未想過,自己身為仙門戰神,竟有朝一日會被人封口如孩童……
「說回正事,我自是不信惜遙說的話。」未央聳了聳肩,語氣半真半假,「不過這丫頭一向有分寸,若能令她三緘其口,想必事關仙君的隱秘。」
說罷,他語氣轉柔:「既如此,不知懷煦仙君,可否一敘當日真相?」
懷煦沉吟片刻,眸中神色一斂,終於點了點頭。未央見狀,輕揮折扇,解去了他的禁言咒。
惜遙見狀雙目一瞪,瘋狂比手劃腳,嘴雖不能動,滿臉卻寫著一句話——「憑什麼只放他?!」
見未央聳了聳肩,她便一屁股坐在一旁,氣得鼓著臉、翻了個大白眼,心中早已將兩個男人罵了幾百遍,還越罵越氣。
太衡殿——
此時,仙門之巔,雲霧繚繞的議事殿內,六大宗門齊聚。殿外仙鶴盤旋而鳴,靈氣縈繞似霧非霧,靜中藏隱伏波,而殿內氣氛卻如寒潭之水,凝而不散。
主座上,是太衡宗長老昭烈。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cu49wzf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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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衡宗修冰系仙術與靈力掌控之道,為八大仙門之重鎮。他一身墨青長袍,神情嚴冷,身形似嶽立風雪中不動的寒石。太衡宗素來紀律森嚴,禁情戒慾,門風壓抑而理性,與雷天宗、無歧谷並列為仙道三柱。
「仙魔之子,豈能留於世間?」
殿中最先發聲的,是赤煉門門主炎赤峰,他年約中旬,身形魁梧如鐵塔,眉骨高挺,雙目如炬,紅衣如火,金甲覆肩,聲如鐵錘落石,語氣毫不客氣的,
「昔年魔尊一戰,令仙道幾近崩盤,血流成河。今日魔丹現世,懷煦體內魔血蠢動,誰能保證他不會重蹈前塵,成為另一尊災星?」
赤煉門以修鍊火系與熔煉術法為主,門人行事剛猛直接、戰力高強,並憑藉「熔火鍛器術」壟斷靈器之道,在仙門中頗具話語權。素與太衡宗理念相左,常針鋒相對。
「當年之禍仍歷歷在目,諸位,莫要重蹈覆轍。」
言罷,議事殿中一陣低語嗡嗡,氣氛幾欲沸騰。
此時,一人緩步前出,氣質清潤,衣袂輕展如水流雲動,卻無一絲浮華。
她便是紫霄門宗主——清妃瑤。
紫霄門,主修護體、保命與療癒術法,尤精氣脈重塑與續命之術。其療術講求極致準確與靈脈共振,能於重傷之際穩住氣息、封鎖死氣,為傷者爭取轉機,堪稱保命第一宗。外界常傳紫霄閣可「逆轉生死」,實則誤解,其術僅能延緩死劫,非起死回生。
表面仁善,實則門內信奉「弱者當退,唯精銳可立」的修行準則。弟子需歷嚴苛選拔,從療術到戰法皆須精通,能立足於紫霄閣者,無一不是歷經生死淬鍊的強者。
清妃瑤一襲冰青雲紫之袍,,劍眉星目,氣質如霜雪浸骨,行事果斷、心機深沉,門人皆懼亦敬。她一手重整紫霄閣派內結構,鐵血手段中帶著極高威信,是當今仙門少有能與太衡宗宗主抗衡的女中翹楚。
她目光掃過眾人,語氣雖平,卻字字鏗鏘,帶著壓不住的堅定之氣:
「懷煦仙君自幼修於太衡宗,劍道精純,德行端正,從未違過半點門規。憑一紙血統之說,便將其定罪,是否太過武斷?」
殿中眾人聞言,低聲私語,然清妃瑤眼中無懼,僅冷然環視四方。
「掌門之女與昭懷煦交情匪淺,傳聞二人已私訂仙道之約,你所言自難全信。」雷天宗宗主—雷昊子冷聲道,語中不掩質疑。他身披深藍仙袍,衣袂之上金紋縈繞,隱有雷光游走。其袍飾威嚴,象徵其威望不凡,「更何況,太衡宗與貴閣本就交好,此事難免牽連。」
雷天宗,為仙門中歷史最為悠久之派。主修雷系術法,講究極爆發、強震懾之勢。門風嚴律冷峻,尤重修心斷慾,戒情絕愛。
相傳其開宗祖師萬年前以九重天罰陣封印極兇神獸,自此創下雷天宗,世世代代守護封印,不曾懈怠。然萬年無變,封陣日久,後人便漸信神獸早已隕滅,宗中便漸生質疑,主戰與守道之議亦日益激烈。
清妃瑤聞言,神情微頓,卻仍平靜答道:「清璃與昭仙君是否有緣,與此事無關。若仙道公允尚可依血統而斷生死,那『正道』二字,豈不成了笑話?」
她語氣雖不激,卻句句懟心,惹得殿內數名長老眉頭微皺,卻無人再言辯。
「但入魔後歸道者,仙史中例子寥寥。」萬符宗長老顧紀恆終於開口,語氣卻如走細線般小心翼翼,像每一字都經過斟酌。與殿內眾人仙袍飄逸、氣勢不凡的模樣不同,顧紀恆身上穿的,竟是一身樸素的灰棕色,袖口繡著細密陣紋,衣襬垂下掛滿靈符匣。
萬符宗為符咒與陣法之宗,重理性與推演,常年奉除妖與封印為職責,弟子多沉於術理之中,行事謹慎且少與俗事交纏。
「若懷煦仙君知曉自己身世而起怨心,怕是一場劫難的開端。」顧紀恆沉聲說道。
「諸位且靜。」一旁的靈虛宗掌門—青禾真人,此時開口,語氣溫潤如春泉。他一身青綠素袍,白髮垂肩,看起來不過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與殿中弩張劍拔的氣份格格不入,
「昭仙君昔年曾助我宗化解天火毒障,此恩,我靈虛宗不敢忘。如今魔丹現世,疑雲未明,或許應待星宿閣推演天機後,再行定奪。」
靈虛宗主修木系療癒術法,仁善為宗,因態度溫和,素為諸宗緩衝之地,卻也因此常被諷為牆頭草,不敢持立場,其宗信萬物調和,順天而行,救人濟世,與崇尚精研術法之極,強調術以濟強的紫霄門理念南轅北轍,兩派雖皆研習療術,卻分庭抗禮,長年不合。
「星宿閣?」炎赤鋒冷哼一聲,「若他們真想參與,早該現身,豈會遲至今日?」
星宿閣以陰陽五行、命理推演為主,極擅星盤演算、天機演繹。然因「天機不可泄」之律,其弟子皆壽不長久,從不輕易插手外務,因此眾仙門裡,此派屬最為神秘。
他話鋒一轉,掃向靜默一旁的座位:「流雲派亦是如此,自魔尊之亂後便少涉世事,如今連人都不見,還妄稱八宗之一?」
流雲派,主修風系術法與身法潛行,門風灑脫,崇尚自然平衡。因魔尊之戰損兵折將,自此淡出權爭,多年來僅象徵性出席會議,極少發言。
眾仙不約而同望向那兩個空無一人的仙座,這兩大宗門的缺席,讓整個仙門形勢愈發撲朔迷離。
會議持續半晌無果,最終,昭烈拍案而起,聲如霜刃:「魔丹現世,道心不明,我太衡宗,當負其責。」
「若諸宗願共襄此事,太衡宗自當傾力相報。」
「然若昭懷煦當真墮入魔道——」昭烈廣袖微振,殿中燭火為之一暗。他眸中寒芒驟現,語氣如萬載玄冰:
「那便由我太衡宗,親手清理門戶。」
明央山庄——
「所以你是仙魔之子,而原本該屬於你的魔丹……竟會認了惜遙?」未央微蹙眉,語氣帶著幾分難以置信。惜遙拍拍未央的手臂,再指指自己的嘴。
「哦,差點給忘了,難怪這麼安靜。」未央紙扇一劃,便解去惜遙的禁言咒。
「認我?它可一點也不乖巧,」禁言咒解除後,惜遙翻了個白眼,語氣一如既往嘴硬,「我當時想拍拍屁股走人,結果它直接噬我心脈,活像要我留下來給它主人當護法!」
懷煦聽見她那句「走人」,臉色一黑,側目狠狠瞪了她一眼。惜遙無視,還撇了撇嘴。
未央若有所思道:「那未央有個小小的推測,昭仙君先是攻魔界,後又殺上太衡宗,期間靈力定當耗了不少,在你跟掌門爭奪時,魔丹或許察覺到危機,而身負重傷的你也不是最好的宿處......」
他看了惜遙一眼。
「你當時恰好在場,氣息相容,又是血肉之軀,便被選作暫時的……寄宿容器。」
「可我哪裡像能承混沌之物的啊!我不過是個小小凡修……」惜遙語氣一頓,語帶哀求地抓住未央的衣袖,「未央,你捨得看著我爆體而亡嗎?」
「自然是捨不得,所以啊……我確實有個法子。」未央提手一揮,玉骨折扇「唰」然展開,在空中劃出一道流光軌跡。霎時間,虛空浮現一本鎏金古冊,書頁無風自翻,沙沙作響,靈氣在字縫間若隱若現。
他語氣閒淡,如談風論雨:「既然魔丹不肯分離……」
扇尖輕點書冊,金光乍現:「又不願安分守己……」
書頁翻動如風浪洶湧,惜遙看著那一頁頁掀過,心中忍不住腹誹:這人到底有沒有在看?
直到書冊忽然停住,頁上符文如蝶飛舞,流光繚繞,懸在空中。
未央眸光微動,折扇「啪」地一合,語帶玩味:「那便只好……讓你們魂契共修了。」
「什麼來的?」惜遙一臉懵,懷煦卻眉頭微擰,似已猜出他的意圖。
未央輕搖紙扇,語氣一改方才的漫不經心,多了一分少見的認真:
「魔丹已有靈,非等閒死物。既不肯離體,便是對宿主氣脈有所應和。說不清具體緣由,卻……認了她。」
他指尖輕點虛空書頁:「魂契共修,非為強制壓制,而是以氣脈靈識之交織,使兩人氣機暫時協調,互為補足,進而安撫魔丹躁性。」
「昭仙君的靈力如鎖,從外層穩固魔丹,而惜遙的靈力則從體內緩緩牽引,兩股氣息內外相應,這或能安撫這魔丹的躁動。雙修共契,靈力交融,魔丹周遭氣息一統,便不再躁動——只要撐得過初始的衝突期,它就能暫得安寧。待來日機緣成熟,再行引導出體。」
「何為機緣成熟?」惜遙追問。
未央敲了敲扇骨,慢條斯理:「魂契可鎮其氣,卻滅不了它的念。若真想令它安穩脫體,還需……」
語至一半,他眼中掠過一抹精光,語氣卻輕鬆下來:「還需你們的氣息真正同調、心意無間。那時他再牽引魔丹,自會水到渠成。」
兩人緘默良久,終是隨未央步入中殿。此處靈氣氤氳如霧,陣紋在地面流轉生輝。他們隔著靈陣相對而坐,氣氛尷尬得似要結霜。
「開始吧。」懷煦打破了沉默,雙手結印,惜遙咬咬牙,遲疑著伸出雙指。明明學過結契之法,偏偏這次心裡亂成一團,結印的手勢都抖了一下。
兩道靈氣隨即在陣中交織。懷煦的靈力如利劍出鞘,直線貫穿,冷厲逼人,仿若凌空雪刃,幾欲凍裂她經脈;而惜遙的靈氣則如潺潺溪水,溫和卻不失堅韌,默默承承載著刺骨寒意。
靈陣之中,兩種靈力相撞,交織成一場無聲對峙。
「唔......」惜遙突然悶哼,唇色褪盡。懷煦神識掃過她體內的震蕩與痛楚,劍眉一蹙,不動聲色斂去七分靈壓,冷聲道:「我與她修為相差太大,這法子根本不可能成功。」
未央挑眉:「可兩位並無選擇。」
他扇骨輕敲掌心,似笑非笑道:「多練幾次嘛,互相體諒一下,友好共修,可好?」
「作夢!」惜遙當即炸毛。
「妄想。」懷煦冷斥,語聲如寒霜落地。
兩人之氣再度纏上,寒流與暖霧再度撕扯。,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兩柱香後,依然無果,未央倒是溜了。
懷煦神色冷沉,淡聲道:「是你道心不穩,才會屢屢失敗。」
「我又不是什麼天靈根,也沒你們仙門那種仙緣命格,修到今天,全靠一點一滴自己熬出來的命。」惜遙抬頭直視他,語氣咬得死緊,眼中像有火光在跳。
「如果你真有那本事,能令朽木化神——」
她話鋒一轉,冷笑著抬起下巴:「那不如現在就把這種天大機緣賜給我?我這個資質平平的,立馬跪著去參悟,絕不喊一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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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剛落,懷煦便毫不留情地打斷:「你如此不思進取,金丹就是你的盡頭,也不足為奇。」
那話說得淡然,卻比任何怒罵都更叫人難堪。
她怔了一瞬,眼底的委屈迅速被怒火吞噬,聲音微顫,卻帶著從未有過的清晰與倔強:「我不是什麼天靈根、仙骨胎,也沒你昭懷煦那種天賦異稟的命。我沈惜遙,只是個凡人修者,走一步、喘一口氣都要自己拼命修回來!」
懷煦眉頭微蹙,像是第一次真正聽進她的話。
她抬起頭,咬牙死死看著他,語氣一寸寸繃緊:「這裡不是你太衡宗,沒人要讓著你、慣著你,更沒人會覺得你說的就是對的。」
「你愛幫就幫,不幫就滾。」
她聲音緊了起來,像是撐到了極限:「我從沒求你救我,是你那顆魔丹撞上我,不是我貪它奪它,我憑什麼要受你的氣?!」
懷煦身形一僵,像是被什麼刺中了。他本以為她只是情緒一時,卻沒想到,原來她是真的……心裡委屈到了這種地步。
惜遙嗓音哽住,卻又咬牙繼續,像是拼了命要把話說完:「我只想安穩活著,現在卻莫名其妙被捲進你們仙門的是非裡,被那魔丹折騰得生不如死,現在還要被你這樣刁難……昭懷煦,我究竟欠你什麼!」
惜遙話音落下,胸口起伏不止,眼眶與鼻尖泛紅,睫毛間掛著一滴未落的淚,倔強地懸著,不肯墜下。
就在這時,魔丹氣息驟然翻湧,雙眸瞬間染上一層微紅。
懷煦瞳孔一縮,剛要出聲——
惜遙卻猛地低頭,甩了甩頭,像是在與體內躁動的魔氣死撐對抗。那抹紅光一閃而逝,仿若從未存在。
她不再多言,轉身大步離去,頭也不回地衝出殿門。
門檻微震,猶如她紊亂翻湧的心脈。
懷煦望向她的背影遠去,薄唇輕啟,卻終究沒能說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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